第2章
02
徐朗月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事,一見了溫鴻玉,最初的不适退去後,便只剩下找茬挑刺的沖動,和平日裏在長輩面前十足乖巧的三少爺完全不同:“你出去一趟,品味倒提高不少,以前真是土得令人駭笑。”
有一種動物叫蜜獾,江湖人稱平頭哥,由于眼神不太好,總會把比它大很多的動物看得和他一般大,見了獅虎豺豹都敢揍,徐朗月這尖刻的話一出口,便悲哀地發現,自己也和它差不了多少。
都說愛情讓人失智,他這輩子絕對不可能愛上溫鴻玉,可溫鴻玉也讓他失智,真是個災星。
溫鴻玉笑得更溫和也更虛僞,眼睛微眯,方才那飽含侵略性的低語似乎只是幻覺:“三少爺倒是不改驕縱,對看不上的人動辄呼來喝去,簡直像是在喊你家的狗。”
他在“狗”字上加重了讀音,從前溫家的私生子高攀徐家小少爺,自然是不配,但如今風水輪流轉,徐朗月父母雙亡,徐氏沒了頂梁柱,簡直就是一塊誰都能啃的肥肉,縱徐長明能力卓越,也忙得焦頭爛額,還得求一求溫鴻玉,高擡貴手,別落井下石才是。
衆人聽得這話,互相以眼神傳遞信息,都看出溫鴻玉和徐朗月有點不對付。
有人小聲向朋友發問:“怎麽回事?不都說他倆是從小兩家長輩定下的親事嗎?信息度契合在90%以上,千載難逢的好姻緣,怎麽鬧成這樣?”
朋友幸災樂禍地笑了一聲,以手掌遮掩着回答道:“嗨,還不是以前的事,據說小少爺心高氣傲,看不上區區一個私生子,第一次見面就把溫鴻玉揍了一頓,嘴裏還不幹不淨,當衆給他沒臉。老溫這個人你也知道,笑面虎一個,記仇能記一輩子,現在怕是要算總賬喽。”
“怪不得,也是徐氏倒黴,前年先是徐老先生急病過世,去年徐夫人又積勞成疾倒下了,聽說在會議上一昏過去就沒醒,她主持的研究項目都得暫停,連我家都盯上了幾種新藥的專利權,我就不信溫氏不動心。”
“嗨!小少爺是個不問世事的,說得好聽點是弄香水的,說白了就是個被他哥嬌養着的賈寶玉,搗胭脂汁子玩玩罷了,落到老溫手裏,只怕有苦頭吃喽。”
越來越多的人加入這一場光天化日下的竊竊私語,見美人淪落,權貴倒黴,總是能讓普羅大衆感到刺激:“他哥不是很疼他嗎?也舍得把他放出來?”
“真到了這種時候,還顧得上什麽兄弟不兄弟?何況這是早就定下的親事,也不算是賤賣親弟弟,總比兄弟倆一起喝西北風要強!”
“說得也是,哈哈哈!”
徐朗月站在露臺的欄杆邊,始終只盯着溫鴻玉,緊咬下唇至泛白。
小少爺嗅覺敏感,聽力也不差,他本不需要聽這些亂七八糟的揣測,但溫鴻玉始終笑吟吟看着他,沒有半點阻止的意思,他便知道這是給自己的下馬威,有求于人,他得受着。
這群人裏以往有不少心高氣傲的,真看不起私生子的是他們才對,如今竟也成了溫鴻玉的哈巴狗,得他些許暗示,便緊趕慢趕着來損自己,足以證明溫鴻玉在溫家的地位今非昔比。
溫鴻玉……這名字起得好,當真是鴻鹄之志、枭雄手腕。
而一輪朗月,縱然溫柔,可真能驅走夜幕嗎?
徐朗月能聞得了合成香,還能準确地分辨每人信息素的本源香調,将調香技術與生物化學相結合,是他當年畢業做的大課題,也是他現在得以接手母親的信息素藥劑研究的基礎,但他偏偏就是不能直接聞每個人從脖頸腺體處散發出的信息素,做實驗的時候時常穿得像要面對生化危機。
這些人越說越興奮,見他面色越發蒼白,更是起了興致,開始不顧死活地釋放信息素,熏得小少爺幾乎要站不住。
——他該拿出噴霧的,但他仍然不想在溫鴻玉面前示弱。
只是罵他可以,辱及家人小少爺便受不住了,愠怒道:“這是你我之間的事,麻煩讓你的朋友們離開!”
溫鴻玉短促地笑了一聲,松開懷裏摟着的一名omega,不顧人家嗔怪的視線,越過衆人,向徐朗月走去,笑意未達眼底半分:“這會兒倒又客氣起來,真稀罕,我做了什麽大慈善能得徐少爺這麽殷勤?還有,你我之間能有什麽事?”
那股生命力極旺盛的青草香一襲上來,徐朗月便再也受不住,顫抖着扶上欄杆,頭昏目眩,一個仰倒,馬上就會摔落下去——
溫鴻玉面色一變,擲下一口也沒喝的酒,半摟着他把人拽了回來,激起一陣“啧啧啧”的調侃聲。
徐朗月整個人靠在溫鴻玉胸膛上,第一反應是為什麽這家夥以前和我差不多,現在高成這樣?真是可恨!
溫鴻玉皺眉,并沒有像徐朗月所想一般直接推開他,而是一手抵在他肩胛上,一手探出去試了試他的額頭溫度:“你發燒了?”
徐朗月蔫蔫兒地開口:“沒、沒有……我口袋裏……”
他本來想說你離我遠點,最好搬家到北極去,我就百病全消。但還沒等他說出口,溫鴻玉便熟門熟路地摸上他臀後的牛仔褲口袋,順着大腿和腰線,整個摸了一圈兒,最後才用慢動作從他襯衫口袋裏摸出輪廓很明顯的噴霧來,讓人懷疑溫先生也是個半瞎子。
徐朗月臉燒得通紅,噴了噴霧緩和許多,卻還是降不下面上熱度。
溫鴻玉又恢複了謙謙君子的面目,很是關切地挽着他:“要不要躺一會兒?”
不知為何,徐朗月直覺他這個提議十分危險,得用大紅油漆加粗特寫,撥浪鼓一般搖着頭,講話有點撒嬌似的奶音:“你不要和我吵架,吵架味道更明顯,信息素分泌和……咳咳,和人體情緒波動有很大關系的,明明你不和我吵架就好了呀。”
溫鴻玉的目光像沉靜的深潭,注視着懷裏張牙舞爪的雪白小貓,看不出情緒,半晌,才笑了一聲,算是勉強答應。
徐朗月喘了半天才站穩,被兄長無法無天寵着長大的孩子就是容易得寸進尺,哪怕知道對方不是易于之輩,得了半分好臉色,便忍不住抱怨:“你的朋友們氣味很難聞,他們在這兒我沒法說話。”
不知為何,聽他嫌棄這群人,溫鴻玉倒好像有幾分愉悅,将他輕輕一舉,不顧他“哎呀”連聲,當他是只貓仔一般提着就随身帶走:“溫夫人找我有事,各位見笑了,你們繼續,今天算我的。”
衆人大笑,有不少眼神還頗為留戀地追随着他懷裏的徐三少:“好大的手筆!以後結了婚可就不能這麽随心所欲了,當心溫夫人揍你!”
溫鴻玉将徐朗月提到吧臺裏,順手關上了門,徐朗月立刻從他身上把自己撕了下來,張嘴就怼:“我不是什麽‘溫夫人’,明明你不想娶我也不想嫁,不是,怎麽就非得我嫁你?都被這群人說亂了,你交的是些什麽狐朋狗友!”
他罵人的架勢倒很有婚後罵自己男人的勁兒,溫鴻玉挑眉,回味了一下才道:“他們不是我的朋友。”
徐朗月撇了撇嘴:“那就好,以後別讓我看見他們,這就是婚前協議第一條。還有,我也不會打你,我打不過你,打了還手疼,當然你也不能打我,這不文明。哦,還有,你的錢随便你怎麽花,這是婚前協議第二條。”
徐朗月一邊說,一邊随意地在溫鴻玉身邊坐了下來。
溫鴻玉納罕地一挑眉:“你不是對信息素敏感得要死要活,怎麽還敢往我身邊湊?”
徐朗月轉過頭,沒有回答。
事實上,雖然溫鴻玉的氣味對三少爺而言比一切洪水猛獸都可怕,但這種可怕裏不包含“惡心”,單純是一種混雜了激動的怕,一種不敢面對自我渴求的怕。剝除了其他人的信息素之後,單單只對着他,倒能很快習慣,甚至還會下意識地依賴起來。
——這殺千刀的契合度!
徐朗月說得很直接:“其他的要求我也沒有,就一條,請你不要對徐氏落井下石,我哥能緩過來,他只是需要一點時間。”
一聽到徐長明,溫鴻玉便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彎起的眉眼很像狐貍:“你那好哥哥如果真這麽有能力,何必把你像個戰利品似的送過來?何況,什麽叫‘落井下石’?我參股,替他籌措資金救急,只怕他感激我都來不及,只賠個你,說實話都不太夠。”
徐三少幾曾被人當作砧板上的肉一般品評過價格?當下眼眶便泛紅,眼中水光瑩瑩,更顯得眼睫纖長,眉目如詩畫:“以前的事,當中有誤會,我道歉,但是我真沒有看不起你——”
那天發生的事始終是溫鴻玉心頭一道疤,徐朗月還沒說完,便被對方的手指抵住了嘴唇,溫鴻玉似乎無時無刻不在笑,哪怕說着極為涼薄的話,也笑得像是要去領諾貝爾和平獎:“以前的事不用再提,你有什麽苦衷都無所謂,現在你只要記住一條:你是被抵債賣給我的,這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