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3

從前徐朗月的确笑話過溫鴻玉,說他裝腔作勢過了頭,日後恐怕連鞋拔子也要用玳瑁的,還會像歐陸二戰前的老爺們一樣,用海貍毛的刷子,鹿角柄的剃刀,每日花在打理儀容上的時間比專業模特還長。

憑心而論,徐三少不得不承認自己是有過那麽一段讨人厭的時期,眼高于頂,目下無塵,講話天然帶着一股欠打的勁兒,對着親人還能收斂,對着見都沒見過的未婚夫,卻是怎麽也不肯忍的。

二人初見時一個十九,一個十七,都是最刺兒頭的年紀,誰也不肯讓着誰,溫鴻玉正絞盡腦汁往權貴圈子裏擠,由于年輕,難免用力過度,自尊心又高到了近乎敏感的地步,這般功利,當然不讨小少爺喜歡,于是一個試圖馴服自己的omega,一個試圖打壓未婚夫的氣焰,再加上契合度過高的信息素一激,結果當然是不歡而散。

現在提起當年,徐朗月還是覺得委屈,他從小就受母親影響,想做個行萬裏路的學者——治學是順帶的,環游世界才是正經事。然而潇灑自在的小少爺某日從書堆裏擡起頭來,懵懵懂懂便被判定了終身:你要嫁給一個名字乍聽起來像紅樓夢裏俏丫鬟的男人,被他标記,受他照顧(亦是轄制),不能離開他太遠或太久,因為有他在身邊你才能安全地度過發情期。

環游世界?當然可以,征得他同意的情況下,你們會是一對幸福恩愛的伴侶。

聽到這種判詞,徐朗月當時便摔了書。

若溫鴻玉是個能忍耐的性子,或許二人之間的矛盾還不會這麽激烈,但他頭一次見到小少爺,便見徐朗月拿一卷紅樓半遮着臉,張嘴就是一聲笑:“小丫頭紅玉來攀高臺盤了?”

雖然那個時期無論和哪個alpha訂婚,徐朗月都會鬧上一鬧,并不特定針對溫鴻玉本人,但徐三少嘴上沒個把門,正巧戳到私生子出身的溫鴻玉痛處,教他如何能忍得。

因為這事,溫鴻玉對第一時間沖出來護着弟弟的徐長明也意見很大,此刻亦不忘嘲諷:“你哥哥對你不是養弟弟,是在伺候公主,我就算能堆滿一整座宮殿那麽多的水晶鞋,只怕也沒一雙能讓公主穿得上。他比照着自己找妹夫,那等到你死也找不到一個他能看得順眼的!”

徐朗月的少爺脾氣這些年早就消磨了許多,聞言欲辯解,卻又覺得和不懂自己的人只能是話不投機半句多,遂沉沉嘆了口氣,鼓起還有點嬰兒肥的臉頰:“……我剛才已經跟你道過歉了。”

當年初見,溫鴻玉從花徑深處走來,一句話不說,高傲地上下審視他,像打量貨物,還故意釋放出信息素來壓制他,小少爺本來沒想講什麽太傷人的話,可一時間拿書遮着臉都擋不住面色從下颔一路燒紅至耳垂,竟是被吓出了應激反應,這才表現得咄咄逼人。

真要解釋,也不是說不清,可究其根源,要解釋他對信息素的敏感,就要牽扯到從前的隐秘,現在世上知道的人只剩下他和哥哥,他還不夠信任溫鴻玉,不樂意講給這家夥聽。

溫鴻玉見他這一幅少爺架子,冷哼一聲,自斟自飲一杯威士忌:“你道歉有什麽用?你哥可從沒覺得你做錯了事。”

徐朗月實在不明白他怎麽對未來大舅子抱有如此嚴重的敵意,一時情急,竟然揪住了溫鴻玉的前襟,努力仰起頭,試圖讓自己顯得兇一點——活像小貓将粉嫩爪子抵在人身上,伸了個長長的懶腰:“你怎麽還添了個啰嗦的毛病!我今天跑出來我哥根本不知道,你是跟我結婚,不是跟我哥!”

溫鴻玉挑眉,任徐朗月揪着自己,唇邊有壓抑不住的笑意:“我明媒正娶,何必瞞着大舅子?不如現在就叫他來,免得他又以為我私下欺負你,記仇找我的茬!”

“你剛剛不是說我是抵債給你的,我欠債還命總行了吧,不要總想着牽連無辜的人!”徐朗月面上當真顯出怒容,先是一松手,而後氣得猛拍一下桌子,又飛快地捂住拍疼了的手腕,很沒氣勢地轉身就要走。

溫鴻玉把他逗得炸毛,态度反而和緩了下來,反手攬住人家,攥着手腕細看:“小少爺皮子也太嫩了點。”

徐朗月只這麽一拍,手腕上便是一片紅腫,溫鴻玉拿冰鉗夾了塊冰,包在毛巾卷裏,替他敷了一敷。徐朗月打量着對方,只覺這家夥不說話的時候,裝起溫柔來真像那麽一回事,很适合在校園愛情片裏演個鄰家好哥哥。

“我沒這麽嬌氣……冰塊就不用了,把你酒倒一杯給我。”

小少爺這話講得像要上梁山一般,豪氣幹雲,溫鴻玉面帶嘲諷地給他也倒了一杯黑方威士忌:“你喝得慣嗎?”

徐朗月瞪了他一眼,三兩下甩開累贅的冰塊,雙手捧着酒杯喝了起來,形态很像小松鼠在撈水裏的月亮,喝得居然很是滋潤,不一時,眉花眼笑:“家裏管得太嚴了,最近都沒什麽機會偷酒喝。”

溫鴻玉不由得側目,徐朗月在他心裏一向是盞風吹就倒的美人燈,沒想到居然還是個小酒鬼?

徐朗月敏銳地察覺到他的好奇,信息素過于契合就是這點不好,騙過對方太難,話未出口,彼此已覺心意動:“實驗卡住的時候,我什麽酒沒喝過……據說喝酒能麻痹嗅覺和味覺,我看也不管用,唉!”

小少爺真情實感地為自己的嗅覺所苦,溫鴻玉凝視着他,忽然發現名義上的未婚妻眼中,多了很多自己看不清的東西,是一層朦胧而美麗的霧。

——待霧氣散去,叩開公主心門的勇者可會得到稀世珍寶?

溫鴻玉心念一動,趁着人還摟在懷裏,若有似無地撥弄了一下徐朗月襯衫上的扣子,小少爺到底是小少爺,雖然穿着舊了的牛仔褲,可襯衫上仍綴着貝殼扣:“你要是真想賠禮……”

徐朗月支棱起了耳朵:“怎麽樣?”

他已經無師自通地發現了,溫鴻玉有點難哄,而婚姻生活譬如兩軍對弈,總是此消彼長,不談好條件互相妥協的話,這家夥只怕能記仇一輩子。

溫鴻玉笑意斯文,随時能登上講臺教書育人,手指卻靈巧得像賊,且是偷香竊玉專門科,三兩下便解開了徐朗月項圈的環扣,輕輕掀開半截,像在回味撕禮盒包裝的快感,又低下頭,鼻尖湊近,暧昧地摩挲了起來:“倒也簡單,你當年拿澆花的水龍頭噴我,現在還我一次臨時标記的機會如何?”

說罷,還自顧自思索起來:“我倒是沒想到你現在還帶着項圈遮掩,難道是當年留下傷了?應該不至于啊。”

溫鴻玉仔細回想了一番,那年情急之下,二人打着打着,信息素就在水霧中變了質,自己恍惚中只覺得懷裏是一塊甜點,摁着就狠狠咬了下去,但少年人還不熟練,就是留痕想來也不會很深……吧。

他漫不經心,想入非非,好半晌才發現徐朗月已經沒了聲音,低頭看去,卻發現不知何時自己已經把人家完全圈在了懷裏,徐朗月側着身子坐在他腿上,神情怔怔,是第一次走出家門、看到花花世界被吓呆了的貓咪,連顫抖都是輕輕的,忽然間徹底失去了語言功能。

溫鴻玉眼神一深,手指一鈎,徹底解下了徐朗月脖頸上的項圈,日光之下,開封一顆寶石也不過如此,對準光暈細看,會發現小少爺脖頸腺體處橫亘着一道經年的傷疤。

傷疤已經愈合,邊緣泛着蒼白的肉粉色,染了酒氣,立刻便透出豔麗,溫鴻玉不禁咋舌,知道他敏感,卻不知道居然這麽敏感……還好遇上的是自己,若真被玩起來忍心下手的人拿去抵債,一定會被調教得很好看,不是,很慘。

看他目光都沒了焦距,溫鴻玉這才把項圈替他重新戴回去,很微妙,有一種摘下新娘頭紗的禁忌感:“這是我留下的?”

看來當年那一口還是太狠了,怪不得之後徐朗月生了場大病,只是那時自己已經離開國內,根本沒當一回事。

徐朗月本就敏感,信息素契合後,更是敏感加倍,溫鴻玉對他的哪怕一點點傷害,都會被成倍放大,給他一朵雪花,就像雪崩;給他一點光斑,則是火山爆發。

眼下,腺體乍然暴露在空氣中,毫無防備地經受着溫鴻玉身上氣息的沖刷,他便又陷入了小動物反抗不能時的假死狀态,有點迷糊,連害怕都顧不上,人家碰他一下就要融化掉,怎麽揉搓都會很乖。

溫鴻玉捏了他臉一下,他還沒醒,于是再捏一下,這才收回手,指腹向下,又抵住了小少爺項圈下墜的裝飾,一朵玉髓雕的瓊花。

他記得十七歲的徐朗月也戴着項圈,也墜了這麽一朵花,倒像是紅樓裏銜玉而生的公子哥兒。

那朵飄搖瓊花後來時常出現在他遠隔重洋的夢裏,而此刻他才真切發現,原來清醒時的自己也是記得的——

記得那天把徐朗月掀翻在身下時草地上露珠在顫,記得粗暴地拆開他項圈時玉髓劃過掌心的觸感,更記得小少爺身上原本的味道,形容不出,只知道是一種複合的花香調。

世上本無此花,只因有他這麽一個人,天地才孕育出這種花香來配。

連溫鴻玉自己也沒察覺到,他抱着徐朗月的手勢輕了一些,語調也更低,像是怕太過張揚,會吓得花苞不肯開放:“……明天開始我去接你,籌備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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