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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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朗月雖然有點迷糊,但到底還沒傻,聽到“婚禮”二字,反射性打了個飽受刺激的嗝兒,口齒登時銳利起來:“我一個抵債的——嗝、嗝兒!抵債的籌碼,又不是你明媒正娶的夫人,你自己去辦就好了,何必參考我的意見。”
溫鴻玉眯起眼,笑着細細打量他:“你是嫌過程太麻煩,想偷懶吧?”
徐朗月毫不心虛地回視,也不管自己已經坐在了人家懷裏,得意地翹起了腿,矜持地交握雙手,戴一副眼鏡就能僞裝小教授,旁人看起來,他們倒是好一對文質彬彬的禽獸:“總算你還有幾分眼力。”
徐三少一旦抖起毛來,也很不講道理,似乎理直氣壯地認定:我漂亮,我可愛,你就該多讓讓我。方才被吓得魂不附體的簡直不是他本人,一見猛獸收回了爪子,立刻就敢對着人家炸毛呲牙,卻忘了像溫鴻玉這樣的講究人,都是把獵物養得肥美甘甜之後才下口的。
溫鴻玉深吸了一口氣,扣住他的腰,語氣低沉,手指自他脊骨一路滑上去,激起徐朗月陣陣顫栗:“不想死就別亂動。”
徐朗月安分地坐好,心下後悔不疊,早知道就該戴個上鎖的項圈,雖然看起來有點怪,像被人豢養了似的,但對象是溫鴻玉,怎麽防範都不為過。
“我們可以再來談談條件,小少爺要怎麽樣才肯答應在下?”
徐朗月搖了搖手指:“很簡單,做個交換,你答應我的條件,最近別為難我哥哥,我就老實配合到底。”
溫鴻玉笑着,沒有應答,徐朗月又補上一句:“雖然這話說出來不好聽,但你在溫家的地位還不夠穩固,和我結婚是你父親一貫的主張,就是為了繼承權,你也得咬牙把這件事辦下去。”
溫鴻玉冷笑一聲,略顯輕蔑地拍了拍他的側臉:“士別三日,刮目相看,小少爺也通仕途經濟了!不錯,這件事是得辦,還得風風光光地大辦,我可以答應你,但你要配合到底。”
徐朗月皺起眉頭,察覺到他動作中的戲谑,遽然起身,整了整一塵不染的白襯衫:“随便你安排,當天我配合就是了,如果你一定要我參與……”他長長嘆了口氣,苦惱地揉着臉頰,“我和你的品味一向是南轅北轍,絕對會大吵一架。”
溫鴻玉此時倒有幾分做哥哥的風度:“沒事,我讓着你,但你必須全程參與。”
徐朗月恍然,看了看門外:“這樣全城的人才會知道我們有多恩愛?”
溫鴻玉舉起酒杯:“沒錯,做戲也要做到十分真,否則父親如何判斷我的忠心?”
徐朗月聳了聳肩:“那就這麽說定了,君子一言——”
溫鴻玉起身靠近他:“驷馬難追。”而後又試圖挽住他的手臂,“我送你回家?”
徐朗月故作随意地插着牛仔褲兩側的貼兜,以掩飾被接近時難以自控的顫抖:“不用了,我剛剛看到熟人了,讓他送我就行。”
溫鴻玉笑笑,亦不再堅持,他們到底是商業合作關系,哪怕對彼此起了興趣,也是信息素在作祟,裝紳士的份額還是先攢下吧,婚禮後還有的是戲要演。
徐朗月轉身離開,走到門邊時,溫鴻玉忽然喊住了他:“等等。”
“嗯?”徐朗月詫異地轉過頭,日光下看來,肌膚皎潔如玉,直如誤墜凡間的仙童。
溫鴻玉有一剎失神——
男士香水由淺至深分為四種:須後水、古龍水、淡香水,香水,在徐朗月研制出“無色”之前,他一直用最濃的“香水”級別來掩蓋本身甜美的信息素,溫鴻玉偶爾想起,也會覺得很可惜。
他還記得徐朗月十七歲,坐在花園裏,手拿一本永遠沒有結局的《紅樓》時,身上染着的是什麽味道;他知道徐朗月的熟人是誰;知道徐朗月何時研制出了“無色”,他以為自己對徐三少了解得已經夠多,但這些了解譬如蒲公英飛散、譬如香水終會揮發殆盡,都是很浮于表面的東西。
現在這個敢主動找他談交易的徐三少,魯莽、幼稚、天真,但的确讓他稍緩了一口惡氣,也令他開始饒有興趣地審視對方。
溫鴻玉抱臂而笑:“我記得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身上的香水叫‘Not A Perfume’,非香水。”
這是世界上唯一一款沒有過敏原的香水,只是一款降龍涎香醚提取物,制作它的品牌名非常好聽,Juliette Has A Gun,配槍朱麗葉。
可惜羅密歐也不是吃素的,在朱麗葉開槍之前,或會甜言蜜語騙她喝下永眠的毒藥,并滿懷愛憐地在她額頭留下一吻。
溫鴻玉想到這裏,忽然很愉快,他比了個開槍的手勢,笑眯眯對準徐朗月眉心而非心口,充分說明這是威脅,不是調情:“——啪!祝我們合作愉快。”
情場如戰場,鹿死誰手,猶未可知。
徐朗月深深看了他一眼,轉身就走。
徐朗月一路憋着氣,剛出門,便看到一名高大俊朗的青年賠着笑,站在一旁等自己,還不住地拱手:“小少爺,就讓我送你回去吧。”
徐朗月故作虛弱地搭住他的肩,拍了拍:“小喬,你長本事了,溫鴻玉這種人的局你也敢來湊熱鬧,讓你哥知道一定揍你!”
康喬苦着臉,也不知道徐朗月是不是受了傷,只好小心翼翼扶着他走,倒像個飽受地主欺壓的長工:“我哥和他關系那麽好,才不會揍我呢!倒是你哥剛剛親自給我打了個電話,也不知道他怎麽發現我在這兒的,聽他那個意思,我要是不能全須全尾把公主送回家,就得給你陪葬。”
徐朗月拍了拍腦袋,試圖清醒一點:“完蛋了,他怎麽發現得這麽快,我還以為他最近忙,管不到我。”
“他就算再忙也得管你啊。”康喬有點泛酸,“哪像我哥,對我從來都是放養,找他找得勤快點兒,他就會很溫和地拉着我的手,這樣問:‘你是不是被人孤立了?還是最近有什麽心理問題?’蒼天啊,我只是想和他約幾盤游戲!”
康家長子康念是所謂“別人家的孩子”,如果說溫鴻玉的溫文爾雅有七分是裝出來的,多半也是從小耳濡目染地學自他。康念和溫鴻玉都是alpha,也是一起留學的校友,康喬于語言一道毫無天賦,沒能跟哥哥一起讀書,一向很羨慕。
“你是想讓你哥帶你飛吧。”徐朗月毫不客氣地吐槽了一句,“你哥今天怎麽沒來?可見人家是正經人,只有你拎不清!”
康喬把他安安穩穩放進了車裏,自己替他開車,一邊關車門一邊咕哝:“我哥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提前老溫一年畢業之後就很少聽說他們兩個有來往了,但也不像鬧掰的樣子,可能精英的友情我不懂。”
徐朗月随便聽了一耳朵,沒往心裏去,手指揉來揉去,極力思索等會兒怎麽才能從自家哥哥的盤問中脫身。
康喬見他緊張,不僅不安慰,反而開始絮叨:“你也別說我拎不清,你才是主動送外賣給老溫!他是什麽人我比你清楚!做生意嘛,是條可以抱的金大腿,但感情上就不一定了,他身邊可沒少過人。”
徐朗月在發小面前神态高傲了很多,一點也沒有方才忍辱負重的模樣,眼神中亦閃過狡黠:“我看你這是一起嫖出來的交情吧?”
康喬險些沒把住方向盤:“胡說八道!嫖倒也不至于,他眼光很高的,每次交往期間也都專一,但是都處不久,可能就是外熱內冷。我聽人抱怨過,說他心裏到底在想什麽很難猜,感覺自己是在對着一本做不完的高數習題談戀愛。”
徐朗月淡淡道:“我還挺喜歡解高數題的,很減壓。”
須知百花香中亦有經霜冷香。
康喬用力搖頭:“那你也不能先喜歡他啊!先喜歡上的就輸了!我剛剛聽到一點你們的話,你想讓他放過徐氏?他答應是一回事,你可別真的信了他。”
徐朗月抻了抻手指,惬意地向後一靠:“連你都明白的事,我怎麽會不知道?”
他以君子之約“要挾”溫鴻玉,但何嘗不清楚溫鴻玉絕非君子?
溫鴻玉答應他的口吻不過是在逗貓,用一個無足輕重、随時可以反悔的允諾,換來他全程配合做戲,還被人上上下下摸了一遍,算來是賺了的。
徐朗月揉了揉臉,做一場戲可真累,溫鴻玉多半對自己還有點興趣,這興趣足以支撐他們約個幾夜情,但遠不足以支撐一段堅實的婚姻。
“他答應我肯定只是口頭說說,心裏百分百在嘲笑我幼稚。”
康喬有點結巴:“那、那你還上門被他笑話——”
徐朗月挑眉,輕輕一笑:“我和他以前結過梁子,你也是知道的。他回來這段時間一次都沒主動找過我,如果我不先上門給他逗逗樂子,解解氣,你猜等到婚禮當天他會怎麽為難我哥哥,怎麽讓我們全家沒臉?”
康喬怔了怔,以全新的目光審視着自己“天真”的發小——
原來象牙塔裏的小少爺,也是會扮貓吃老虎的狠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