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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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內燈光熄滅後,只剩下窗外折射的月色,淡淡地浸沒了徐朗月酣睡的眉目。

徐長明坐在弟弟身邊,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拂過弟弟臉頰,欲蓋彌彰地替他挽了一下散亂的頭發,手指竟在顫抖。

徐朗月在他身邊表現得全然信任,纖秾眼睫合攏了一雙波光粼粼的眼睛,唇邊還帶笑,大概是夢到喝了好酒。

如果他是只小貓咪,此刻只怕已經在哥哥掌心裏喵喵叫着打起滾來了。

徐長明眼中神情複雜難辨,手終究是摸到了弟弟臉上,接觸到柔軟肌膚的一瞬間,連指腹都在發燙。

小少爺這般信任的姿态令徐長明心下略感安慰——當然,他選擇性不去思考溫鴻玉這種混賬是怎麽能把弟弟哄睡着的,想太多這種問題會讓他頭疼。

月光下,徐朗月項圈上銜着的瓊花微微閃爍,光芒瑩白,徐長明面色一沉,修長手指一勾,順勢便精準地摸到了項圈的環扣,他只猶疑了一下,便輕松地解開了它,娴熟得像是在腦海中演練過很多次。

徐朗月正呢喃着翻了個身,大概是覺得熱,整段白皙脖頸連同解脫了襯衫束縛的鎖骨都暴露在哥哥眼前,自己卻還渾然不知。

他脖頸一側的腺體處仍然留着那個傷口,十七歲時被溫鴻玉咬出的傷口。

傷疤已經褪色了,像一瓣蒼老的幹花,但只要有正确的人來滋養,便會重新綻放出令人心醉神迷的豔色。

他本就是百花中的精靈,徐長明捧在手掌心的小王子,合該如此綻放,以期驚豔世人,把他強行囚禁在兄長溫暖卻乏味的金籠裏,他是不會快樂的。

徐長明很明白這個道理,并日複一日說服着自己,克制着自己,但他還是難以壓抑對溫鴻玉的嫉妒和憤怒。

當年小少爺沒想到會被突然襲擊,還流了血,徐長明趕到花園時,正巧看到溫鴻玉已經把自己的寶貝弟弟推倒在了玫瑰花叢中,兩人都被荊棘劃得很狼狽,弟弟掙紮間露出了泛着豔粉色的脖頸,溫鴻玉眼中的神情接近獸類,是一種難以抑制、發自靈魂的渴望,徐長明還沒來得及阻止,便見他低頭狠狠咬了下去。

徐朗月痛叫了一聲,聽在徐長明耳中就是小夜莺瀕死的悲鳴,按理說徐長明是打不過溫鴻玉的,攻擊狀态下的alpha信息素也會對他造成很大的影響,但大約是太憤怒了,徐長明甚至來不及考慮儀态,拿起地上的花鋤就向着溫鴻玉砸了下去,也不管會不會鬧出人命。

大概是小少爺口感太好了,溫鴻玉正想着從哪裏繼續開吃,沒防備身後,結果被結結實實砸了一下,只能皺着眉頭,懵懵然臉朝下栽倒。這堪稱是溫先生少年時代難以抹除的黑歷史,他後來因此記恨徐長明,也算事出有因。

徐朗月兩條白生生的胳膊都被劃破了,臉上也亂七八糟全是傷口和吻痕,上半身只有幾塊布料還頑強堅持着,大部分衣服已經成了花泥。

他也很懵,還很暈,剛受到重擊,害怕和委屈等情緒都需要緩一緩才能漫上來,他就像被人切割到了頸動脈一般,以冰涼手心貼合住脖頸傷口,只知茫然地看着哥哥,試圖搞明白為什麽自己會流血?

但不管怎樣,看到哥哥他就安心了,有哥哥在,他一定會平安無恙。

他小時候出過一次事故,後來他自己憑借蛛絲馬跡推敲出,大概是被綁架了,還受傷不輕,以至于這麽多年都只留下個模糊的印象,想不起來具體發生了什麽。家裏人也對他諱莫如深,不管他怎麽撒嬌打滾,都不肯告訴他。

但是每次徐朗月抱怨自己對別人的信息素更敏感時,家人都會非常緊張,恨不得帶他去做個全身檢查,他猜測自己這種怪病的根源一定和小時候的事有關,翻看七歲之前的照片,可以發現他性格開朗,很喜歡熱鬧的場合,後來才慢慢變成了回避生人的脾性。

有時在噩夢中,他會夢到全世界所有不同類型的信息素都向自己傾倒而來,過強的嗅覺刺激幾乎破壞了他全身的感官,他痛苦得連哭都哭不出。可自從十七歲以後,這個噩夢又換了個結尾,溫鴻玉的信息素強勢地闖入了夢境,野草蓬勃生長,禁锢着他畫地為牢,可同時也替他隔絕了其他所有氣味。

仿佛只要循着草木生長的方向,他就能找到救贖。

不過這些草木自身就帶着微量毒素,乍看之下不起眼,積累多了也會讓他疲憊,倒在踏出夢境的道路旁,渾身亦被荊棘劃傷。這樣的夢他做了很多次,要麽強撐到天亮自己醒來,要麽等待一場甘霖普降,哥哥在夢中伸出手,解救了他。

小少爺因此感到很不好意思,他總不能一輩子依賴哥哥,這會影響哥哥找到自己命中的另一半的,因此他有很努力在學着勇敢獨立,近來已經不怎麽做噩夢了。

徐長明卻永遠不會忘記,玫瑰花圃中,他受了傷的小王子下意識向他伸出手,還沒等到被他抱住,就昏了過去,而後便是一場大病。

因為徐朗月七歲那年的确走失過,自那之後對信息素敏感的宿疾也時常發作,所以徐長明很擔心溫鴻玉魯莽的舉動會導致弟弟情況惡化,別的不說,如果連繼續求學和研究都做不到的話,朗月一定會非常難過。

溫鴻玉後來堅持認為徐長明太呵護弟弟,小題大做,徐長明則覺得他絲毫不懂體貼他人,更不屑于跟他解釋——這樣一解釋,顯得好像要把弟弟認真托付給他似的,兩方面的矛盾也日益加深。

在徐長明看來,這就像帶自家孩子去動物園,園方保證過動物不會傷人,可弟弟給猛獸喂食時還是被一口咬掉了半只手,哪怕再理智的家長也忍不住有所怨怼,更何況一旦事涉徐朗月,他很容易被情緒所左右。

如今,徐長明目光晦暗地在弟弟頸側傷口處逡巡,良久,他終于緩慢地擡起手指,試圖把徐朗月的項圈重新扣攏——

門邊忽然傳來一聲輕笑,溫鴻玉不知何時已打開了門鎖,正抱臂望着月光下這一幕兄友弟恭:“何必故作聖人呢?”

徐長明猛然收回手,像被撞破了什麽不堪的場合一般驚怒:“你怎麽進來的?!”

溫鴻玉聳了聳肩:“你說門鎖?用了點小手段而已。”在被認回本家前,他在孤兒院學會了幾項很有用的生存技能,“說來有趣,小時候我睡不着,也經常去撬老宅緊閉的一扇扇房門,想看看門背後是什麽。”

眼看着徐長明眉頭緊鎖,溫鴻玉意有所指地微笑起來:“門一多,被隐藏起來的秘辛也多,我還真不巧撞見過一位表姑和表叔神态暧昧,仔細想來,這可是亂倫啊。”

說罷,他輕巧側身避過了徐長明襲來的一拳,果然只要提到這點,徐長明就會像被踩到了尾巴的貓一樣呲出尖牙。

溫鴻玉三兩步走到徐朗月身邊,手指靈巧,将徐長明方才珍而重之解開的項圈極随意地一扯,挂在指尖輕佻地搖蕩了起來,徐長明怒視他,胸膛劇烈起伏着,溫鴻玉冷笑道:“我不會主動和你動手,否則他醒了不好交代,你要是想打架,最好也想清楚等會兒怎麽和你的寶貝弟弟解釋!”

說罷,溫鴻玉将項圈放在了自己衣兜裏,直接伸手撫摸徐朗月頸側的傷口,看得徐長明眉頭一跳,當即便要出言阻止。

或許是解下了項圈的緣故,徐朗月對身側的氣味和體溫更加敏感,然而徐長明意料之中的抗拒神色并未在他臉上浮現,他反而很惬意地小聲哼哼了起來,主動向着溫鴻玉手心裏貼,還不時蹭蹭,要他再多撫摸一會兒。

溫鴻玉也适時深呼吸幾次,調整了過于激烈的信息素,草木氣息溫存地将徐朗月籠罩,徐朗月神情安恬,看起來能做個不錯的美夢。

徐長明死死盯着弟弟的睡顏,良久,似乎是再也掩飾不住自己的情緒,他終于轉過身去,語調低沉:“……如果你不能好好待朗月,我發誓會讓你生不如死。”

溫鴻玉從容道:“‘好’的标準要由他自己來判斷,你是時候放手讓他自由戀愛了,雖然不承認,但他很明顯喜歡我接近他,我看他在我身邊很好。”

溫鴻玉倒沒有指出性別上的優勢來攻擊徐長明,在他看來,徐長明是個棘手的對手,難纏的大舅子,和性別無關,阻礙徐長明一生一世留住弟弟的最根本原因也不是他是個不能标記徐朗月的beta,而是因為徐長明沒有足夠的勇氣面對自己內心深處的渴望,也不想因此傷害弟弟。

“如果你不敢下手剜出貝殼裏的明珠,索性大方點,讓他自己選擇的人來接手。既然小少爺願意和我結婚,說不定我們真的很适合白頭到老。”

溫鴻玉盡可能講得誠懇,他并不想在此刻和徐長明撕破臉,但徐長明對他的敵意也需要擺到臺面上來談一談,否則很可能會影響後續的安排。

只要能讓徐長明暫緩戒心,就算是達到了目的。

在聽到“不敢”二字時,徐長明瞳孔遽縮,面上勾起一抹自嘲的沉痛笑意。溫鴻玉保持了禮貌,沒有再出言挑釁,徐長明最終深吸一口氣,整了整自己淩亂的衣袖,未敢再回望弟弟一眼,轉身離去。

然而就算他再能克制,關門時還是太用力,徐朗月大概是隐隐約約感覺到了哥哥離開,茫然醒轉,揉着眼睛從床上坐起來,一手扯着溫鴻玉衣袖向下拉了拉:“……你剛剛說什麽?什麽‘白頭到老’?你是不是又說胡話氣我哥了?”

溫鴻玉被他這麽一問,心頭忽然一跳,竟不敢低眉直視他。

徐朗月軟軟地抱怨:“你坐下,太高了,我仰着脖子疼。”一邊說,一邊锲而不舍地向下扯他衣服。

溫鴻玉只得坐下,順勢摟住了他——兩人下意識都是一驚,但很快就适應了這個過于暧昧的姿勢,熟稔得像是“破鏡重圓”,天生就該契合成一雙。

溫鴻玉攬住他肩膀,苦笑着告了一記黑狀:“你怎麽不說是你哥主動來找我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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