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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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朗月的腺體是受過傷的,而苗樂樂那股恨意來得異于常人,完全是要把仇人的腺體血淋淋地撕扯下來,雖然醫生們拉開得及時,但人在瀕臨瘋狂時力氣往往兇猛得驚人,他仰頭“呸”出一口血,因激動而面色通紅,看起來健康了不少,徐朗月的臉色卻已是徹底蒼白,只能顫抖地捂着自己脖頸的傷口,艱難平複着呼吸。
一直到保安聞訊趕來,扶徐朗月出去,他還能聽得到身後苗樂樂那聲嘶力竭的“騙子、騙子、騙子——!”
他倒沒有口吐什麽污言穢語,據說之前是很文靜的男生,來做“公關”是因為家裏欠了債。
溫鴻玉迅速摟住了徐朗月,替他擋住所有人的視線,稍微釋放出一點自己的信息素,循序漸進地傳遞着安撫的意圖,omega之間沒法互相标記,因此只是受皮肉傷,這是不幸中的萬幸。
徐朗月靠在他胸膛上大口呼吸,傷口也經過了簡單處理,鎮定下來的速度倒比溫鴻玉想象得快很多。
小少爺雖然臉色慘白,但神情卻很堅定:“唉,看來還是我太樂觀了,他這種情況需要進一步的治療,不能只做心理輔導,信息素治療也得跟上。”
徐朗月真受了傷的時候反而比較矜持,不肯直說,只捂着脖頸,下意識地留戀着溫鴻玉的味道。
但就算他不說溫鴻玉也明白,這是舊創複發,聞不得旁人的味道,當即掏出随身帶着的噴霧幫他呼吸,又解下外套披在他身上,把他攏在懷裏,像高個兒袋鼠揣了個小貓咪一樣緩緩往外走。
徐朗月還有點不好意思:“這多丢人!”
其實他是想說:你怎麽忽然對我這麽體貼?
溫鴻玉心頭湧動着說不出道不明的感覺,以他的生活經驗,他可以相信世界上存在着願意不計利益去關懷他人的人,但這樣的人很少和他的世界發生交集,就連每個人對親人和愛人的那份真摯關切,他也并不奢望能得到——否則他不會甘願像個挑梁小醜、開屏孔雀一樣偏執地追着康念跑,他堅信“愛”是一種可被定義的物質,必須全權掌控在自己手裏,而康念能給他的,正好不多不少。
但徐朗月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外,他像個熱情的小太陽,不停地散發着光芒。
溫鴻玉眉頭皺了又緩,終于忍不住問:“你難道不後悔攪合進來?這原本和你沒有關系。”
他這話問得頗為欠打,人家完全是為了他,但小少爺有時候也真有點呆氣,居然笑眯眯搖頭,認真回答:“沒有哦!我以前就打算幫莫姐多解決一些類似的案子,治療這些受害者能讓我找到很多新思路,如果不是要接家裏的任務,可能你還得叫我一聲徐醫生。”
“決定幫你的時候我就知道會有麻煩,網上那麽多人罵我我都不在乎,被咬一小口罷了,下次小心一點就是。”徐朗月看着沉默的溫鴻玉,不由感到好笑,伸出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想什麽呢?你不會感動到說不出話了吧!”
“其實這很正常,如果我被人誣陷的話,你也一樣會選擇相信我。”自從告了白,小少爺講話底氣足了不少,完全不顧溫鴻玉內心震動,伸出無名指勾住了他的手,令兩枚指環相契,時而是“w”,時而是“x”,像水乳交融的一生諾言。
小少爺的手指那麽柔軟,纏繞的觸感又那樣溫柔,即使是溫鴻玉,也不由得心神顫栗,情懷搖蕩——
聽他在耳邊笑着講:“遇到我可是你這輩子最幸運的事,一定要好好珍惜!”
這件事過後,徐朗月便發現自己身邊多了幾條“尾巴”,一開始他還以為是溫鴻玉派來的人,半是撒嬌半是抱怨地讓他不要小題大做:“我又不是什麽活寶貝,在街上還能被人拐走,我都戴了這個鬼鬼祟祟的吊墜了,還不夠嗎?”
然而溫鴻玉聞言卻皺眉道:“他們不是我的人,這些是老爺子的安排。”
徐朗月一怔,完全沒想到他會這樣回答。
之後溫老爺子又請他們回了趟本家,看起來像是為最近冷待溫鴻玉的舉動做些彌補,鎮一鎮其他蠢蠢欲動的子孫,其實是向他們解釋自己的決定:“朗月身邊也該有人照顧,萬一出點什麽事,我老頭子都替你爸媽痛心。”
溫鴻玉淡笑道:“有我和他哥哥看着,想必出不了什麽大問題。”
溫老爺子當即眉頭倒豎——他近來發現這個兒子越來越擅長忤逆自己:“你們手裏能有什麽可用的人?!回頭我讓溫五親自去和朗月解釋!”
老爺子今年身體情況急劇惡化,現在是強撐着精神,徐朗月看不出來,溫鴻玉心裏卻有數,他對父親實在并沒有多少感情,老爺子也永遠不會知道兒子和自己最信賴的醫生交情有多深——深到了可以直白探讨當家人生死的地步。
病虎越老,越是瘋狂,也更容易露出破綻,溫鴻玉雖然不滿,但現在還不到徹底和父親撕破臉的階段,他還要有條不紊地暗中發展勢力,故而只能恭順地應下。
溫五先前釣魚時曾溫和地對小少爺保證過:“有我在,保你安全無虞。”然而小少爺看到他心裏就發怵,寧可不要他保護,私下偷偷跟溫鴻玉講:“他可真不怎麽讨人喜歡。”
溫鴻玉聞言,大為警惕,溫五可不是會對別人無償溫柔的類型,他不讨人喜歡,小少爺卻是很招人愛的,也就是他哥這些年看得嚴,否則還不知道要惹來多少豺狼虎豹:“你盡量躲着他走,先順着老爺子一段時間,過陣子我再想辦法。”
徐朗月卻沒他這麽多彎彎繞,天真地點了點頭,還道:“老爺子也就是随口說說吧?別人不是都叫他溫五爺嗎,道上的業務那麽忙,還能親自來見我?”
溫鴻玉被他逗笑了:“還‘道上’,我家是正經生意!你說得我也像是個賊窩主。”
小少爺氣哼哼:“難道不是嗎?在我哥看來,就是你把我花言巧語地騙走了!”
溫鴻玉“唷”了一聲:“那也沒辦法,架不住你自己要往我懷裏跳。”
二人笑鬧一番,小少爺便也将此事抛之腦後。
然而他沒想到,溫五居然真的親自找上門來,而且是在實驗室的會客廳裏等他。
小少爺雙手緊緊貼着白大褂兩側衣兜,眼神極為警惕:“你怎麽進來的?”
溫五笑了笑,輕晃手中的訪客身份卡:“合理、合法。”
見徐朗月又悄悄向後退,還四處打量,像是随時要奪門而逃,溫五笑得更開懷了,這同時扯動了他臉上猙獰的傷疤:“我有我的門路,但徐三少似乎一向對在下有些誤會。”
他施施然站起身——不管他的真實性別是什麽,身高都比徐朗月優越,甚至比溫鴻玉那只花孔雀還高幾厘米,徐朗月擡頭望着他,不覺被壓迫得屏住了呼吸。
溫五拉開一把椅子:“請坐,我們很應該認真談談。”
大概是為了抵消滿身殺氣,他講話有一種咬文嚼字的味道:“少爺把你看得很緊,我要來親自見你一面,實屬不易,希望你能感受到我的用心。”
徐朗月盯着他,還是沒有坐下。
溫五扯動唇角,忽然走到徐朗月面前,迅雷不及掩耳地伸出手去,似乎是要将他整個人攫住,徐朗月頓時像貓見了黃瓜一般,驚恐得幾乎要跳起來!
“別緊張,只是關門而已。”溫五十分利落地擰上了門鎖,清脆的“咔嗒”聲讓徐朗月感覺更加不妙,但對着溫鴻玉他還敢張牙舞爪,現在卻是害怕得連貓耳朵都倒伏了。
溫五似乎很欣賞小少爺炸毛的樣子,眼中盈滿了笑意——其實如果不看傷疤的話,他長得倒是不怎麽兇惡,甚至稱得上文雅,但這樣的反差更突顯了渾身凜冽煞氣。
他很講究地解了漆黑西裝上的兩粒扣,整了整一絲不茍的潔白袖口,率先坐了下來,并再次點了點自己對面的位置:“請坐。”
他語調并不高,聲音也并不如何兇惡,但徐朗月莫名聽出一種不容拒絕的味道,好漢不吃眼前虧,小少爺最終慫慫地坐了下去。
溫五打量着他,忽然彎起唇角弧度,冰冷而蒼白的手指直直勾向了他的眼睛,徐朗月反射性向後一躲,然而對方這次又是虛晃一招,手勢極巧妙地搭在了他頸邊,沒碰到他的腺體,但頗暧昧地沿着他白大褂的邊緣摩挲、揉按:“徐三少是專業的,能不能猜出我到底是什麽性別?”
徐朗月感覺像是被一條銀環蛇纏住了脖頸,在額頭滴下冷汗前謹慎地回答:“……beta?”
溫五意味深長地挑了挑眉,忽然詭異地歪了歪頭,笑了起來,拉低一點自己頸側的衣物:“以前不是,但現在差不多。”
Alpha也是有頸側性腺的,只不過比omega的更隐蔽,溫五的頸側橫貫着一道深可入骨的傷痕,相比之下,他臉上那道只不過是白粉筆劃下的塵埃。
看到這傷痕的剎那,徐朗月瞳孔遽縮,呼吸一凜——他眼前忽然閃過一些雜亂的片段,難以命名,充斥着混亂和傷害。
溫五看出他的動搖,恰到好處地收手,在他臉頰戲谑地點了一下,似乎是品嘗着他皮膚的觸感:“我本來也有機會娶一個像你這麽可愛的omega,不過這道傷疤太深了,我不得不摘除性腺,所以現在我只是個無害的beta——尤其是對你而言。”
他的話幽幽回蕩在耳邊,令徐朗月如坐針氈,連他是什麽時候走的,是不是又莫名其妙地揉搓了自己幾下也記不清,最後被同事發現時小少爺渾身發冷地蜷縮在會客室的角落裏,已經昏了過去。
徐朗月夢到了年紀尚小的自己,他被關在一個氣味紛雜的地方,太多、太多,太多的信息素,幾乎要把他熏得嘔吐。
哥哥不在,爸媽不在,他很渴,可唯一能喝到的東西只有仿真的信息素藥劑……在這樣的崩潰情緒下,他會忍不住傷害一切靠近他的人,他沒有別的自衛手段。
夢中徐朗月頭疼欲裂,很難将從前的回憶拼湊起來——但他恍然明白,為什麽自己會對苗樂樂有那麽強烈的同情。
之前他到底都遺忘了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