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紅顏薄命

往常若是別的犯人被判了刑,衙門外面盡是叫好聲,可這次紅豆被判了秋決,衙門外面圍觀的百姓,卻是鴉雀無聲。

她沒有穿囚服,身上一塵不染,還将自己打扮得精致,雲生适才發現,紅豆穿得竟不是臺裏那些沾滿風塵氣的衣衫,而是極為普通的良家女子的緋紅常服,就連發髻也是尋常人家婦女的式樣。

紅豆站在兩個捕快身後,擡起頭看着外面圍觀的百姓,那裏面有不少人是她幫助過的。有街邊無依無靠的小乞丐,每日要是讨不到飯,便會到她的紅豆臺裏吃一頓,順便帶一些走。有沒錢給老母親治病的窮書生,紅豆聽說後,便叫了小厮捎過去,若他日飛黃騰達,莫要忘了他曾許下誓言的姑娘。還有起早貪黑出攤賣包子只為攢點彩禮錢娶青梅竹馬的小哥,紅豆便日日造訪買他的包子。

一件件,百姓都記得。

紅豆沖着外面,淺淺地笑了笑,随後彎了腰,還好,以往做的算沒白做,起碼她被判刑的時候,他們沒有鼓掌叫好。

人群中的無衣,不知不覺中,淚流滿面。

章九晟轉過身,看了一眼緩緩消失于大堂門口的紅豆,又看了一眼擺在桌案上的驚堂木,最後,他還是沒有拍響,到底是不忍心。

聽到判決,一直在後堂的魏滿似是全身脫了力,一屁股坐了下去,張同在一邊看着,也不知該說些什麽安慰的話比較好,只拍了拍他的肩,道“節哀。”

“不該。”魏滿喃喃着。

張同轉身欲走,沒聽清,轉過身頗有些詫異“什麽?”

“不該如此的,她既然都已經有了完全的計劃,又為什麽要我也配合她呢?”魏滿呆坐在椅子上,只低聲問着。

還不待張同開口,便見章九晟從堂外走了進來,邊走邊答“那是因為她從不做無把握的事,既然要做,便要多一條後路,而你成了她計劃之內的第二條路。原本,死的人的确應該是無衣,我與你說過,雪澱與無衣情同姐妹,雪澱又與你情根深種,可她時日無多,便央求無衣代替自己照顧你,而她便替無衣去死,既成全了姐妹之情,亦圓了她與你一生一世的誓言,也還了紅豆的知遇之恩。”

魏滿呆愣愣的,也不知究竟有沒有将章九晟的話聽進去,只是搖着頭,不信,不信,還是不信。

“你可還記得,雪澱當初為什麽要你先将無衣贖出去?”

魏滿想了想,嘴唇開始不自覺地顫抖起來,臉色也忽然煞白,心髒鈍痛,他一只手緊緊抓着胸口,似呼吸困難,眼淚也大顆大顆滾落“原是如此,原是如此,我自诩聰明,卻被她瞞得苦,雪澱,我的雪澱……”

雲生跟在後頭,她看着魏滿幾乎痛苦到無法呼吸,心裏也不禁戚戚然起來,伸出一只手攥住了章九晟的衣角,章九晟感覺到身後有異樣,轉過身卻見雲生面色慘白,不由得擔心起來“怎麽了?不舒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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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生搖了搖頭,只垂着腦袋,聲音低低地傳來“沒什麽,想我爹了。”

章九晟聽着,心裏一沉,伸手拍着雲生的背,柔聲道“這不還有我呢麽?再不濟,我爹就是你爹,我娘就是你娘,還有我大哥呢,都是你親人,要是……”章九晟說着說着,不知想到了什麽,嘴角微微上揚起來,低頭看了一眼雲生的後腦勺,伸手輕輕撫摸着,用幾乎蚊子才能聽見的聲音說了一句什麽“更好了”的話。

“嗯。”雲生沒注意聽,只低低的應着,但其實心裏已經不是那麽難受了,是啊,從鬼門關爬回來的人,還有什麽怕的呢?

再後來,章九晟差了倆捕快送魏滿回去,魏滿回了家以後,據說将自己鎖在屋裏三天三夜沒出門,等到出來的時候,整個人都變了,不僅發憤圖強決定上京趕考,更是連紅豆臺這類煙花之地都不去了。魏老爺也終于松口,只要魏滿中了榜,他的婚事便從此由他做主,魏老爺絕不插手,只是這個承諾對于魏滿而言,來的晚了些。

雪澱的屍身,交由張同縫合完整,章九晟陪着,一起送到了魏家老宅。

終于能看到一個完整的雪澱,雲生頗有些感嘆,這樣好的一個女子,卻為何薄命?老天當真不公平。

可章九晟卻不以為然,點着雲生的額頭“張同說了,她作息紊亂,酒肉不禁,那是常年累積下來的毛病,小症拖到最後成了絕症,大羅神仙也無能為力。你可別學她,一日三餐,準點準時,餐後喝藥,大哥給你配的一滴都不能剩,以後本大人都要檢查。”

“大人,您怎麽跟我哥似的?”雲生揉着額頭,頗有些不滿。

章九晟聽着就背起手,理直氣壯“我本就比你年長幾歲,你喊我一聲哥,我也勉強能受得起。”

雲生翻了個白眼,又是被章九晟一戳“去,吃藥去。”

正所謂黃梅時節家家雨,這段時間樊縣裏,東一陣雨西一陣雨,人是快給泡得沒骨頭了,倒是樂壞了池塘裏的蛙,別說雲生了,就是章九晟也被這雨天堵在魏府裏出不來,幹脆趁着某一天天氣晴好,收拾了幾件衣服,揣着傘就住到衙門裏去了。

雲生一聽,那還得了,不行,她也得住進去,心動不如行動,立馬也收拾了行李一同搬去了衙門。章齊烨知道以後,也沒什麽反應,反正他是一年十二個月,有一半時間是住在醫館的,于是乎,趁着這黃梅天氣,多做了一些防風濕的藥貼,順便也給雲生捎了一些過去。

這一日,衙門的驗屍房裏,張同一如往常,對着屍體吃着點心,章九晟受人之托,去尋他的時候,正巧看見張同拿着一雙筷子在一具剖開肚子的屍體身上戳來戳去。

“诶喲,我滴個親娘咧!”章九晟只瞅了一眼,伸進去的半只腳立馬縮了回來,整個人宛如被一錘子打在腦門上,晃晃悠悠退了出來。

張同回過身,一伸手就将白布掀過,将屍體蓋得嚴嚴實實,随後谄媚一笑“嘿嘿,大人您怎麽來了?怎麽也不喊個人通知我一聲,我也好做個準備不是?大人,吃點心嗎?”

章九晟瞅了一眼,胃裏直犯惡心,連連擺手“不了不了,你吃你吃。”

“大人是找我有事?”張同收回點心,不吃,那正合他意。

章九晟為了不聯想到驗屍房裏的東西,背過身去“雲生不是想學驗屍嗎?便央着我來求你一求,教教她。”

張同瞪大了眼睛,點心也不吃了,繞到章九晟跟前“大人,您沒事兒吧?之前還攔着不讓學呢,現在怎麽還親自過來說話了?不是,您之前不是還不讓她親自查案嗎?怎麽後來紅豆那案子開始,您就開始讓她到處跟着跑了啊?”

“本大人這不是被她煩着沒法兒了嗎?”

“大人,雲生的确是有天賦,可是他這一個師爺不好好當師爺,跟我這一個仵作搶什麽飯碗?”張同細細琢磨着章九晟眼神之中隐藏着的其他含義,甩了甩手,一邊往回走,一邊說“不教不教,他要是學會了驗屍,這衙門還有我什麽用武之地?”

雲生躲在不遠處的房廊下,咬着牙,眯着眼,低低哼了一聲。

待到她走後,章九晟方才退到驗屍房門口,用手輕輕敲了敲門板,張同回過頭“走了?”

章九晟一點頭,手藏在袖子裏,沖他比了個大拇指。

“大人,真不教啊?我看雲生挺想學的。”

“我哥說了,她身子骨還沒以前一半好呢,驗屍這種活,強身健體的都可能染上些不幹不淨的東西,更何況是她這個弱雞?我也不是非不讓她學,總得等她身體再好點,我給你說,你可別私下裏擋不住她的誘惑就教她了,之前紅豆的案子,我的注意力都被吸引過去了,才被她鑽了空子,接下來得好好防着她。”章九晟接着又叮囑了幾句,才晃晃悠悠地走了。

張同靠着門框,有一口沒一口地吃着點心,輕聲道“這丫頭當年在京城的時候,可就已經名聲在外了。若非那場變故,又何需如此躲躲藏藏?”

“看來這位章縣令,也并非傳聞中那般繡花枕頭。”此時,遠在京城之中的某位,手中攤開一張紙條,大拇指上一枚白玉扳指,胸前五爪金龍耀武揚威,幾欲騰出。

“聽說是先皇欽賜?”他又道。

“是,章禦醫于皇室有功,于江山社稷有功,退隐時便向先皇要了這麽一個賞賜。”常玉站在下面接了話,身為一個內侍,他從小便陪同在這位身邊,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早就練得爐火純青。

“聽說那丫頭在他府上?”

“回陛下,是。在那養了三年,身子骨依舊不太好,回的人說,體內有餘毒,清不幹淨,人薄得像張紙,風一吹就要倒似的。”

李泓之将手中紙條扔到桌案上,手腕上一條紅繩露出了袖子些許,他捏着輕輕塞回去,道“燒了,着人去查一查是什麽毒,需要什麽藥材便想辦法塞到百世堂去。”

“那……”常玉原準備出去了,忽而想到什麽似的,側着身子停下腳步,一副有話當講不當講的姿态。

“嗯?”

“紅豆姑娘……”

李泓之垂下頭,手指捏着腕上的紅繩,半晌才道“想辦法帶她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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