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表面內心

雲生這句話宛如在一汪平靜的池水裏突然扔下一塊石子,動靜挺大的,一下子讓關楚和張同這倆話痨閉了嘴。

“你剛才巡視了一下曾有的院子,有看見他挂在外面的刀具嗎?”張同扭頭問。

雲生稍稍愣了愣“看到了。”

“有什麽想法?”

雲生沉默半晌,有些猶豫。張同知道她已經看到了,故而也沒說破,只有關楚傻乎乎地站在那,不知道他們在交流些什麽,若是雲生此時仔細看過去,定會發現關楚滿腦袋問號,宛如世事不懂的智障。

捕快們的動作很快,轉眼就已經回了衙門的驗屍房。

鑒于張同的驗屍房閑人免進,他們将曾有的屍體放下以後,魚貫而出,都不需要張同趕人,極其自覺。

“平常也沒見他們跑得這麽快。”關楚吐槽道。

張同卻抱着雙臂,瞪着關楚“你還不走?”

關楚愣了愣“行。”

說罷,關楚怕了拍挂在腰間的刀,路過桌邊,袖子随便一揮,桌上的糕點就莫名去了一半,等到張同發現的時候,關楚早已經不知消失到哪兒去了。

“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我驗屍房裏的東西都開始不問自取了。”張同碎碎念着“回頭下點瀉藥,讓你再吃我東西。”

雲生卻覺得,果然是跟着章九晟的人,以前沒發現,現在才發現不僅關楚,張同碎碎念起來也厲害得很。

“死者曾有,樊縣人士,時年三十有二,鳏夫,無子,身長八尺一寸,住于樊縣城西菊子巷。發現死者時,死者呈平躺仰卧狀,暫定致命傷為脖頸處刀傷,喉管割裂,無其餘明顯外傷,體內血液至少流失……”雲生回頭看了一眼被捕快一同端回來的那一大盆血水,繼續道“七成。”

“屍斑已經形成,大部分位于背部、四肢,呈暗紫紅色,少部分位于枕部、臀部,多數淺淡,已有部分轉為深色,說明死者可能死亡于兩個時辰前,現在是未時,兩個時辰前應當是……”

“辰時,也可能時間還會再往前,但是能夠确認的一點是,曾有是今天死的。”張同接完話茬,又想了想,問道“我現在是越來越想知道,大人是怎麽知道這個曾有有問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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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別說,我也特別想知道。”

“你不是一直跟大人在一起嗎?”

雲生翻了個白眼“我又不是縣令夫人,怎麽可能跟大人一直在一起?”

“遲早會是的。”張同嘟囔了一句。

“你說什麽?”

“沒事沒事,繼續驗屍吧。”

雲生也懶得去糾結張同到底說了什麽,一手拿着筆,一手在屍體身上細細檢查着,嘴裏還說着“死者的後脖子上兩邊有指印,距離正好是一個成年男子的手掌寬度,可以證明曾有死時被按壓着脖子,衣服前襟有濡濕的痕跡,證明死前或死時被按壓或頂在有水的地方。另,死者的指甲裏有泥土,泥土裏混雜着血液,證明死者的确不是死在屋內,而是死後被移屍。”

“可以确認事情發生時,地點是在曾有的院子裏,也就是切砍豬羊肉的地方。如果是被頂着壓在地上割喉的話,你看看他後背上有沒有淤青?”張同接下話茬,說道。

雲生點頭,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問道“曾有有其他家人嗎?”

“沒有,父母雙亡,他是吃百家飯長大的。”

“那就是說,可以直接解剖了?”雲生确認似的望向張同。

“對。”張同一邊答着,一邊走到擺放着周宣明屍身的驗屍床邊,拿起一塊還沒有縫合的肉塊,又走回到雲生跟前,道“我留了一塊沒有縫合,如果你記不清了,可以摸摸看,試着回憶一下觸感。”

“不用,我記得。”雲生推開張同遞過來的手,淡淡道“一模一樣,兇器是同一把,而且是曾有自己的東西,被他洗幹淨挂在了刀架上。”

“可能曾有自己也不會想到,自己會跟周宣明死的一模一樣。”張同長嘆一口氣,看着曾有的屍身道“天道好輪回啊!”

雲生整了整手套,同樣嘆道“也可能……他也是個受害者。”

“他都躺在這兒了,當然是受害者。”張同從一旁的桌子上,端過專用于解剖的刀具,一把一把皆擺放整齊,刀尖寒光閃過,摸在手裏,倍感驕傲,這些都是張同帶在身邊許多年的,甚至在張同眼裏,這些刀具已經成為他身體的一部分,不可分割。

張同笑了笑“可我并不會因此同情他,而你,也最好不要。”

雲生沒有說話,張同是對的,就算曾有生前是多麽好的一個人,可他終究害了一條性命,以人無可想象的殘忍方式。

“準備解剖。”張同冷然道。

“好。”

已經不是第一次看張同解剖了,這一次,雲生絲毫沒有感受到不适,只站在一旁靜靜地看着,三不五時還能給張同遞一遞刀。

她的學習能力很強,她的适應能力同樣很強,從第一次看着張同解剖吐到天昏地暗,到現在的面不改色心不跳,她知道,她不是章九晟,不能一暈了之,她要成長,必須成長,成長到足夠強的地步,才能回到京城去,将這些年背負在她相府身上的肮髒洗幹淨。

“胃部幹淨,腸道幹淨,曾有死前沒有進食。”張同一邊說着,雲生一邊記着“五髒六腑沒有中毒跡象,可以确認致命傷就是脖子上的刀傷,傷處創口大小與曾有家中挂着的剔骨刀刃寬一致,頸椎有輕微損傷斷裂。”

“是被兇手頂着的關系。”

“對,這個人下手很重,很快,應該是個練家子,只會用蠻力的曾有完全不是他的對手,而且在某種程度上,應該非常聽他的話,甚至不相信他會要他的命。”張同直起有些酸了的腰,彎起手腕,用手背敲了敲背。

“那我們是不是可以推斷,這個殺曾有的人,就是慫恿曾有殺了周宣明的人?”雲生将張同遞回來的刀具,一把一把擦幹淨擺在一邊的盤子裏,問道。

張同卻搖頭“周宣明脖子上的傷口,和曾有脖子上的是一樣的,手法一致,應該是同一個人殺的,我們只能推斷,将周宣明剝皮剔骨的人,是曾有。”

“可據我們走訪所知,周先生和曾有并沒有交集,曾有為什麽要殺周先生?”雲生蹙了眉。

“也不是沒有交集。”忽而,門外傳進來一個聲音,屋內的兩人望出去,卻見章九晟不知道什麽時候來的,背靠着外面的牆,微仰着頭,也不看屋裏,好吧,是不敢看。

“大人,您什麽來的?”

章九晟揉了揉鼻子,剛想回頭,又想起裏面才剛剖完屍,趕忙把頭縮回來,道“你們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是從哪兒得知曾有有問題的嗎?”

屋內兩人沒說話,雲生正慢慢脫下手套。

“是無衣告訴我的。”章九晟淡淡道,他偏頭看了一眼屋裏,餘光瞥到雲生毫無反應,随後又繼續道“有一日,周宣明去紅豆臺找岚青,出門的時候與曾有沖撞了,這是他們之間唯一的一次交集。”

“僅如此便要殺人?”雲生不解。

章九晟沉默了一會兒,道“這世間發生的很多事,都是沒有道理可講的。我們不清楚曾有是個什麽樣的人,也不清楚周宣明是什麽樣的人,我們腦海中對于這二人的印象,全都來自于其他人的口述,至于究竟如何,我們只能推斷。”

“周宣明的鄰居說,他為人和善低調,對鄰裏鄰居不熱情也不生疏,也不吝于幫忙,是個好人。”張同道。

章九晟嘆了口氣“可我從周宣明家門口賣水果的大爺口中得知,周宣明這個人的眼神之中,處處都帶着高人一等。你們說,如果是一個本身極為自卑但自尊心又非常強的人,被這樣一種眼神看着,會如何?”

雲生思索半晌,答道“會鑽進牛角尖裏,越想越生氣,越想越憋屈,最後陷入無盡的黑暗之中,然後想盡一切辦法抹殺這種眼神。”

“無所不用其極,發洩內心的憤怒。”張同接了話茬,頓覺後背寒涼刺骨。

“同樣的,曾有在鄰居的口中也是一個和善低調的老實人,妻子病逝後就沒有再續弦,又是鄰居心目中的癡情之人,這樣一個人,說出去都不會有人相信他是殺人犯。”章九晟緩緩站直身體,背對着雲生和張同,問道“對嗎?”

“對。”二人異口同聲。

“原本,案子到這裏,應該算是明朗了。可有人卻先我們一步,殺了曾有,那就說明,曾有或許原本并沒有打算殺了周宣明,而是有人故意挑起了他心中的自卑,激發了這種憤怒。”章九晟平淡出口。

雲生眨了眨眼,忽然想起曾有房中的香爐,道“也許曾有的确沒有想過要殺周宣明,畢竟他每天都有給他妻子上香供奉,殺人償命,如果他死了,誰又來給他妻子繼續上香供奉呢?他那麽愛他的妻子,是不會舍得她的牌位蒙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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