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背對內疚

離開縣衙大牢以後,章九晟沒有回章府,他懷裏還揣着蕭恒言的畫像,一個人在大街上晃來晃去,不知不覺就晃到了夕陽西下的時候。

大街上的小攤販們一個一個都開始收拾攤子準備回家了,慢慢的,夜幕落下,也就只剩下章九晟一個人孤零零地在那晃着,像個孤魂野鬼。

晃到百世堂門口的時候,早就已經過了晚飯的點。

章齊烨很少回家吃飯,他一門心思都放在百世堂和治病救人上,章家二老都清楚章九晟是個不學無術的貨,因而也沒太把希望放在他身上,只是苦了章齊烨。

學醫本就枯燥,章九晟耐不住性子,學不好。

百世堂便順理成章落在了章齊烨頭上,章九晟也懶得跟他大哥搶什麽家産,在他心裏,他甚至連這個縣老爺的烏紗帽都不是很想戴,甚至巴不得他爹一個生氣把他貶到外鄉去,随便給他一處宅子幾畝薄田了此殘生。

可是他爹說,得保命。

這縣老爺的帽子戴了這麽些年,他想過很多種方法摘了它,比如對百姓報案不問不管,比如對蕭亭安做的那些事睜只眼閉只眼,原想着新皇登基,會抽查下方縣城的政績,要是發現他玩忽職守,說不定就摘了他的帽子,可沒想到新皇根本不搭理他,放任他在樊縣當個地頭蛇。

或許,蕭家一門會落到如今這個地步,有一部分原因可能是因為他太過放任。

以往蕭家犯事落到他手裏的時候,他也就是讓人家當堂道歉,然後給受害人一家賠禮,這就算了了。

也導致後來百姓們遭到蕭家欺壓的時候,雖然還是敢反抗,能得到一些銀錢,可仍舊換不來蕭家的悔改,他們一次比一次變本加厲,而章九晟并不上心。

涼風迎着面吹過來,章九晟打了個哆嗦,再擡頭的時候,發現已經走到了百世堂門口,夜還不算太深,百世堂裏點着一盞燈,隐約有人影在裏面晃動。

章九晟擡起長腿跨過門檻,果然是章齊烨。

“哥。”他輕輕喊了一聲。

正在檢查藥材的章齊烨沒有料到章九晟會來,擡起頭顯得有些急促“你怎麽來了?放心雲生一個人在府裏看着蕭恒言?”

“出不了事,她比我機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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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九晟随手抄了一張凳子坐下,托着下巴,看着章齊烨在櫃臺上檢查藥材,也不說話,唇邊笑意也是淺淺的,看不出什麽情緒。

章齊烨微蹙了眉頭,抽空擡起頭來瞅了他一眼,道“你要實在沒什麽事幹,就幫我把這藥煎了。”

“哥,你病了啊?”章九晟站起來從櫃臺上接過一些藥包,剛要拆就被章齊烨攔了一下“怎麽?”

“過去再拆,這裏拆了你弄灑了怎麽辦?”

“我哪兒有那麽笨手笨腳?”章九晟嘟囔了一句,可還是聽話地走到藥爐子跟前才拆,他瞅了一眼想看看是什麽藥材,可忽然發現他根本不會辨認藥材,因而聽着章齊烨的話,将藥包裏的東西一股腦兒全倒進了藥爐子裏。

“先起小火。”章齊烨提醒道。

章九晟從懷中掏出火折子,小心翼翼點燃爐子,按照章齊烨說的步驟,一步一步做着,原本稍有些煩躁的情緒也漸漸在這昏暗又靜谧的環境下,平靜了下來。

屋裏只點了一根蠟燭,燭光的影子在牆上微微晃動着,兩個人都沒有說話,整個屋子只有藥爐子下面在哔啵作響,偶然有夜風從門外吹進來,略有些涼意。

“哥……”

“我沒生病。”還沒等章九晟開口,章齊烨就脫口而出道。

“不是,我是想說,我有點懷疑現在在咱們府上的蕭恒言,不是蕭恒言。”章齊烨盯着眼前的藥爐子,神色凝重。

聽到這話,章齊烨才擡起頭看了一眼章九晟,半眯着眼睛稍稍思索了一會兒,又低下頭去繼續檢查自己的藥材,一邊檢查一邊說道“你有這樣的懷疑,應該沒有告訴雲生吧?”

“沒有,她現在這麽關心那個蕭恒言,我怎麽可能告訴她?”一提到雲生,章九晟的眉頭就皺得更緊了。

“所以讓我猜一猜,你今天肯定去找了陸治,對嗎?”

章九晟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我是去找了他,我還找他畫了一幅蕭恒言的畫像。”

“給我看看。”

章九晟聽話地從懷中掏出畫像,遞給走過來的章齊烨。

打開畫像,章齊烨纖長的手指輕輕觸過每一個細節,他沒有和蕭恒言正面接觸過,以往也是從百世堂門口見過匆匆路過的蕭恒言一眼,如今腦海中細細一搜索,竟是連他長什麽模樣都分辨不出來。

只是有一點,陸治的畫,的确惟妙惟肖。

哪怕是以前從未見過畫中人的人,在見到真人的時候,也一定能夠認得出來,陸治觀察人物的細節捕捉得非常到位。只看了這畫一眼,章齊烨腦海中就已經呈現出了一個鮮活的蕭恒言。

“怪不得蕭亭安這麽器重這個遠方親戚。”章齊烨喃喃道。

“的确。”章九晟應和道。

“既然你懷疑現在在府上的蕭恒言不是真的蕭恒言,那就去找證據,這幅畫你要好好收着,不要讓雲生和蕭恒言看到。”章齊烨重新将畫卷好,遞還給章九晟。

章九晟接過畫,心情還是有些不明朗。

以前他總是支持雲生的任何決定,如今這是第一次與她真正的唱反調,心裏有點虛,甚至還有點覺得對不起她。

“你是為她好,不用內疚。”似是看穿了章九晟內心的想法,章齊烨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蕭恒言與她一樣,家逢巨變,她自然會對他有不同的感受,而且她沒有真正接觸過以前的蕭恒言是什麽模樣,自然會被現在的蕭恒言所影響,即便她從別人的嘴巴裏聽說過以前的蕭恒言做過的惡事,于她而言,都沒有什麽實質性的意義。”

“我知道的。”

“那麽你打算怎麽做?”

章九晟張了張嘴,最後還是沒打算告訴章齊烨,只道了一句“有些晚了,哥,我先回去了,你早些休息。”

“嗯,去吧。”章齊烨也沒打算追問,只簡單囑咐了幾句,便又忙自己的去了。

次日晨,雞還沒叫的時候,章九晟就醒了,這一夜睡得并不踏實,夢裏反反複複,老是夢到跟雲生吵架,甚至雲生氣得帶着蕭恒言離了章府。

早上起來的章九晟,頂着一雙熊貓眼。

雲生本就有早起的習慣,以往總是先去章九晟的房門口等着喊他起床,如今卻是先去了蕭恒言的房門口。打開門沒看見雲生,章九晟都氣醒了,原本因為沒睡好導致腦子裏一團漿糊,也在此時煙消雲散,早餐都沒用,就揣着畫像出了門。

“二少爺,二少爺……”雲生帶着蕭恒言來了飯廳以後,發現章九晟不在,想也沒想就去了章九晟房門口,可敲了半天都不見裏面有人應。

“怎麽回事?”剛要推門進去,邊上走過來一個丫鬟,雲生一把拉住她,問道“二少爺呢?”

那丫鬟眨了眨眼,有些奇怪“二少爺一大早就出門了,沒跟您說嗎?”

雲生愣住了,腦子一下子不知道該怎麽轉了,她想了想,好像最近的确跟章九晟走得有些遠,甚至連他一大早出去了都不知道,她捏了捏袖子,心裏有些不舒服。

回到飯廳的時候,蕭恒言還沒有動筷,見雲生來了,唇邊微揚“章大人呢?”

雲生還有些發愣,聽到他說話,回過神,笑了笑“先吃吧,不用等他了。”

“你今天要去衙門嗎?”蕭恒言又問。

“我為什麽要去衙門?”雲生反問。

蕭恒言蹙了蹙眉“你不是衙門的師爺嗎?不跟着大人去衙門處理瑣事?”

雲生又愣住了,是啊,章九晟每次去衙門的時候,都會喊上她,而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章九晟已經不叫她了,甚至連早上出門去做什麽都不告訴她了,是他在外面有了別的幫手了嗎?已經不需要她了?她沒有用了嗎?

這般想着的時候,雲生的神色也越來越沉重,本就瘦弱的手抓着筷子,越來越緊,她抿着唇,不發一語。

“你是不是跟章大人吵架了啊?”蕭恒言推了推發愣的雲生,問道。

雲生回過神,有些不知所措“沒有,大概是大人忙吧,咱們先吃飯吧,我回頭再去問問他。”

蕭恒言點點頭,也就不再多問。

離開章府以後的章九晟拿着畫像,一路來到了蕭府附近。他打聽過,蕭亭安的本家并不富裕,他從小父母雙亡,原是有一家和他從小定了娃娃親的,也因為父母過世而被退了婚,只因那戶人家嫌他孤身一人,無依無靠,更無財傍身,怕女兒嫁過去吃苦,更怕女兒嫁過去一點好處也給不到娘家。

蕭亭安摸爬滾打數十年,能到達如今這步田地,要說這手上沒沾過血是不太可能的,但現在人已經死了,章九晟也沒打算繼續落井下石。

畢竟人死浮雲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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