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方丈閉關
回到驗屍房的時候,張同心裏一直沉着。
他看着躺在驗屍床上的蕭恒言,被白布層層包裹着,也想着在那漆黑的廢井裏面,那麽一個養尊處優的大少爺全身骨頭盡斷,絕望地等死的時候,會是什麽樣的心情。
蕭家被滅門,守着老宅的下人也紛紛跑了。
他求救無路。
只是關楚還是找到他太晚太晚了。
“若是當初我偷偷派幾個人潛進老宅看看,或許還能把他救回來。”關楚不知道什麽時候來的,站在門口發愣。
張同轉過身去看了他一眼,一邊戴好手套,小心翼翼解開綁着白布的繩子,一邊說道“哪兒有什麽萬一如果,他的命數到了,便是如此。”
張同說的是對的,可關楚還是覺得自己有責任。
他靠着門框,百無聊賴地把玩着挂在腰間的挎刀,撇了撇嘴“我還是覺得心有歉疚,要是……”
張同停下手裏的動作,還沒等關楚把話說完,立馬說道“那你就歉疚着吧。”
“诶,你這人……你這人怎麽那麽沒有同情心呢?”關楚立馬甩開手裏的挎刀,指着張同的背影問道。
張同冷笑一聲“我一個仵作,月銀不多,你就別老想着從我這蹭點什麽了,趕緊滾犢子,別打擾老子驗屍,驗不好回頭我告訴大人你妨礙我,讓他降你月銀。”
“別別別,您是老爺,您驗您驗,我在外頭您有事兒吩咐。”
“趕緊滾出去,煩人!”
小心翼翼解開繩子,攤開白布,蕭恒言略微顯得扭曲的面目出現在張同眼前,站在門外的關楚聞到屋裏的腐爛氣息突然濃郁了一些,伸長了脖子往屋裏瞅了一眼,那張臉也出現在視線中。
關楚皺了皺眉,心裏一緊,把頭縮了回去。
Advertisement
“真造孽。”關楚說。
張同在裏面聽到關楚的聲音,沒搭腔,只先小心将蕭恒言身上的衣物剝了下來,他身上的創口有被刀割過的痕跡,捅過的痕跡,也有似乎是摩擦在地上劃傷的痕跡,全身上下,幾乎沒有一塊完整的地方。
“的确造孽。”張同如是說。
“怎麽了?”關楚一個人站在外面有點冷,也有點無聊,跺了跺腳,問屋裏。
張同半垂着頭,手上拿着鑷子,邊上擺着一只木罐,蕭恒言死的時間比較長,屍蟲已經長出來了,他得先把屍蟲從屍體上一條一條清除掉,才能好好驗屍。
他将屍蟲都挑進旁邊的木罐裏,觀察了一會兒,天氣冷,同時廢井下面也幹燥,屍蟲并沒有長的特別過分,這倒是讓張同感到些許欣慰。
蕭恒言被蕭亭安養得很好,從小沒遭受過什麽挫折,細皮嫩肉的,不管他身上出現什麽樣的傷口,都顯得極為可怖,他脖子上的刀痕尤為清晰,也尤為熟悉。
張同蹙了蹙眉“關捕頭,進來。”
關楚揣着雙臂,聽到張同在裏面叫他,雖然內心裏着實不想進去,可沒辦法,現在衙門裏就他倆是能說上話的,大冷天的,他也不想往別的地方跑。
“怎麽了?”關楚極不情願地往裏邁。
“你看這刀痕,眼熟嗎?”張同指着蕭恒言脖子上的傷口,扭頭問關楚。
關楚湊過去瞅了一眼,心中一沉“這……這是致命傷嗎?”
“算是。”
“什麽叫算是?”關楚眉頭一皺。
“刀口很深,但不算一刀致命,蕭少爺當時處于窒息狀态,受到過大的刺激和驚吓,有一段時間的暈厥,讓兇手以為他當場死了,把他扔下廢井的時候,他還活着。”張同垂了垂頭,他想起廢井壁上那一道道血痕。
關楚拍了拍張同的肩“你在廢井裏還看到什麽了?”
“血痕,我能想象得到,他當時醒過來以後,捂着自己的脖子想要呼救,可是喊不出聲音,只能抓着井壁妄圖爬上去,不知道他掙紮了多久,反正他死了。”張同深呼吸一口氣,脖子上原本的傷口比他身上其他傷口就要深得多,後面是因為人死後,身體逐漸變得柔軟,他的脖子也因為傷口過大,而慢慢仰到了背後,導致傷口撕裂的更大。
蕭恒言身體上的其他傷口,那些被刀子捅的、劃的,都是在他生前造成的,只是見了血,看起來吓人,卻并不致命,想必也是這些傷口吓到了蕭恒言,讓他誤以為自己會受到極大的折磨,所以才會發生暈厥。
“你這麽說我就更內疚了。”關楚搖着頭說道。
張同嘆了口氣,說道“按照屍蟲的長度和大小,以及他身體的腐爛程度,大致能夠确認蕭恒言就是在蕭府滅門當晚死的,所以你不用內疚。”
關楚挑了挑眉“真的?”
“別的事可能騙你,這我還真沒騙你,這關乎我的職業操守。”
關楚又一挑眉“你還有什麽事騙我?”
張同用一種難以描述的表情看着關楚“你那豬腦子裏都裝着什麽東西?”
“豬腦子有我這麽聰明嗎,你怎麽回事張仵作?”關楚用手指戳了一下張同的肩膀,随後扭腰就往後面走去,找了張椅子坐好,說道“趕緊驗屍。”
張同看着他一副大爺樣,都懶得理他。
“蕭少爺生前,也是個體面人。”張同嘴裏念念有詞,關楚聽着有點不大對,但又不知道哪裏不太對,撇了撇嘴沒說什麽。
“蕭少爺身體上最重的同時也是致命傷,就是脖子上的一刀,行兇之人下手果決,毫不猶豫,手法與殺死周宣明、曾有以及蕭家一門的大體一致,可以确認是同一人所為。”張同一邊挑着眉,一邊時不時用餘光打量一下坐在後面的關楚。
“這人下手可真狠,那就可以證明他并不是蕭家的什麽仇人,而是專門為了某種目的或者計劃在殺人。”關楚應和道。
張同點頭,卻沒說話。
他知道那個目的,可他不能說,關楚是局外人,不該被牽扯其中。
自他上次飛鴿傳信回京城,到現在,還沒有人來與他接洽,顧黎他們來了就走,一開始張同還以為起碼走之前會來見一見他,卻沒想到人家壓根沒想着他,帶了紅豆就走了,這讓他郁悶了很久。
“什麽計劃呢?”關楚單手托着下巴,眯着眼睛,也不知道是在問誰“我們樊縣這麽個偏僻的小地方,能讓他們有什麽好惦記的?莫非這裏有什麽前朝的寶藏?”
越說越離譜。
“想什麽呢你?你忘了?別看咱們樊縣小小的地方,京城裏的文武官員有不少是咱們這出去的。”
關楚茅塞頓開,一拍大腿“你這麽一說倒提醒我了,周先生教出來的不少學生,可以說遍布各地,而且咱們大人的爹不也是京城裏有名的禦醫嗎?”
張同咬了咬牙,沒有接茬。
“也不知道大人什麽時候回來?這蕭家少爺算是找着了,雖然爛的也差不多了吧,起碼還認得出來,章府裏還有一個呢,怎麽弄啊?這案子怎麽這麽麻煩呢?”關楚抓了抓頭發。
“應該快了吧。”張同似是喃喃自語。
關楚反應過來“啊,你說什麽快了?章府裏那個假的,我要不要先派人把他抓起來?”
“不!”張同立馬喝道,随後發覺自己的語氣有些急,緩了緩又說道“還是等大人回來,再從長計議,我們現在還不清楚府上那個的目的是什麽,你倒是可以先安排幾個人去章府外面守着。我估摸着,按照大人的想法,應該是早就有所察覺,他在府上肯定和下人們知會過了。”
關楚連連點頭“你說得對,我這就安排去。”
見着關楚走了,張同回過身來,看着躺在驗屍床上的蕭恒言的屍首,想了想,他不能幹等着上面給他吩咐,哪怕是冒着暴露的危險,他也得有所動作,對面下手一次比一次狠,這一次幹脆是将整個蕭府都滅了門,只為了他們一個目的。
蕭家少爺雖為人差勁,但到底是條人命,他應該在衙門大牢裏終老一生。
摘下手套,張同重新用白布将蕭恒言的屍首蓋上,匆匆離了衙門。
落兼寺中,章九晟和雲生随同寺裏的僧人,送塵雲方丈閉關。
塵雲方丈閉關的地方,便是他苦修的地方,雲生沒想到那一處瀑布後面竟然別有洞天。
一行人站在瀑布外面,看着塵雲方丈一步步走進瀑布裏面,他的身影從清晰漸漸變得模糊扭曲,最後完全看不見。
那瀑布後面還有一道石門,也不知塵雲方丈啓動了哪裏的機關,雲生只覺得腳下的地面在顫動了幾下之後,便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了。
“方丈進去了?”雲生輕聲問。
站在一旁的小沙彌也輕聲回答“是,方丈此次閉關,便需三年,而落兼寺也會因方丈閉關,閉上山門三年。”
“什麽?落兼寺也要跟着閉山門?那你們吃什麽?”章九晟有些訝異。
那小沙彌笑了笑,雙手合十“施主放心,寺內的糧食足夠了。”
緊跟着,還沒等章九晟繼續說什麽,身後便傳來另一個僧人的聲音“二位施主,方丈已閉關,寺內不留人,二位也請下山吧。”
章九晟看了雲生一眼,既然人家都已經逐客了,他們也不好再待下去,回自己的院子稍稍整理了一下東西,便下了山。
“這也太奇怪了,從來沒聽說那間寺廟會跟着方丈閉關而閉山門的。”章九晟說着,回頭看向落兼寺,卻發現廟門真的已經合上了。
雲生也不太明白,只搖了搖頭“我也不懂,只是覺得這裏面還有我們沒想到的事情,比如……”
“比如?”
忽的,雲生蹙起的雙眉松開,她停下腳步,回頭望向緊閉的山門,喃喃道“比如方丈猜到落兼寺裏的僧人,會因為他告訴我們那些事情而遭到劫難,所以他選擇了閉關,很有可能現在寺裏一個僧人都沒有了。”
章九晟聽罷,擡腿就要往山上走,卻被雲生一把拽住。
“我們已經下來一段時間了,現在回去不合适,而且方丈如此苦心,我們不該再因私心讓那些無辜僧人遭難,我們走吧。”
章九晟想着也的确如此,拉起雲生,彎下腰便将她背上,不等雲生掙紮着,他便開口說“你走路太慢,我背着你跑下山去,我們先回樊縣。”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