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檀木盒子

沒有人能夠想到,李澈會在那時候突然頭腦清醒過來。

他愚昧了太久,被蒙蔽了太久,讓所有人都覺得他已經變成了一個專寵後宮,致使朝政癱瘓的昏君。

後來,章辭離宮以後才明白。

那大概便是人之将死。

李澈的毒,他看不出來是什麽毒,只覺得那毒極其麻煩。

“顧統領,我有一話要問。”彼時的章辭盡管懂得審時度勢,可在這件事上,他還是不能讓自己什麽都不知道,免得日後陷入被動境地。

顧黎連腳下的步子都沒有淩亂半分,只毫不客氣地道“屬下什麽都不知道,章禦醫問了也是白問。”

“顧統領!此事非同小可!”章辭的牙齒咬得咯咯響。

顧黎這才轉過身,兩人對視良久,直到顧黎開口“章禦醫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

然後,再無話。

章辭等了又等,卻發現顧黎根本不打算再說些什麽。

寒風料峭,穿過高聳的宮牆,打在人身上,好像重重一擊,裸露在外的臉上仿佛被刀子用力割過,生疼生疼。

“唉……”章辭嘆了口氣,到底沒再問。

“明日便收拾行李,屬下會安排好車馬,送章禦醫和您的家人安全回鄉。”顧黎站在客棧的後門,眼底深處,似看破世俗。

“有勞。”章辭身累心更累,連多說一句也不願,關了門,便抱着那只紫檀木盒子爬上了床。

可夢裏并不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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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醫數十年,夜夜安眠,哪裏能想到自己有一天也會如此輾轉反側。

懷裏的東西滾燙如火,他想過要不要去見長孫雉一面,可又想到,長孫雉既然已經見過皇帝,自然也不會再見他了。

總有一個人,得在所有人的眼皮底下離開京城。

“怪不得我跟你說我要辭官的時候,你同意的那麽快,打那時起,你就已經把我往套子裏扔了。”章辭抱着紫檀木盒子坐在床上,笑出了眼淚。

雲生聽着,整個人也不自覺地縮了起來。

章九晟以為她冷,叫了一個下人去拿披風。

“所以自那時起,爹爹不去上朝,一直待在家裏,是覺得對不起我和兄長,想多陪陪我們。”雲生幾乎哽咽。

所有人都沉默着。

沒有人知道該如何勸。

章齊烨揉了揉鼻子,看了看不知所措的章九晟,又看了看已經沉浸在過去的章家二老。

“雲生,我和晟兒之前一直擔憂,若是告訴了你玉玺一事,你會如何想我們,會不會覺得我們也是推了相府一把的人。”

雲生猛然擡起頭。

她根本沒想過這一點,可人之常情,準确來說,章府才是那個被拖下水的無辜。

整件事情,從頭到尾,一直都是長孫雉和先皇在合謀,正巧章辭又在那之前請求辭官隐退,他又是個禦醫,從不參與朝政。

和相府交好的人太多了。

他們沒有多餘的精力來查一個存在感極低的禦醫。

以至于,他們拿着玉玺,在樊縣安穩了那麽多年,一直到李泓之坐上龍椅。

沒有玉玺,他們若是要廢帝,便名不正言不順,于百姓而言,便是造反。盡管李泓之的名聲不太好,也盡管李泓之在登位之後,極少管理朝政。

可他到底是先皇欽定的太子。

只這一條,足夠讓他在龍椅上坐到駕崩。

不僅李泓之,就連遠在樊縣的他們,也都認為吳直敦一派的人已經拟好聖旨,就等玉玺這一蓋了。

只是不知道怎麽回事,最近他們的動作越來越明顯,甚至恨不得直接把章辭抓回京城,嚴刑拷打。

只是,樊縣這裏并不只有他們的人。

章府老宅并不隐蔽,他們能發現也不奇怪。

更何況,章辭當初拿着玉玺回來的時候就仔細想過,如果他處處謹小慎微,那便是告訴人家,東西就在他這裏。

可如果他該吃吃該喝喝,和章老夫人澆澆花種種草,看起來就等着自己兩個兒子生幾個孫子孫女給他逗弄的閑散樣子,再加上時不時也去百世堂看一看,完全沒有負擔,讓人覺得東西根本不在他身上。

因而一開始的時候,對方根本沒想過東西其實會在章辭手裏。

相府被抄家之後,相府裏的東西被搜刮了個幹淨,雲生親眼看着他們幾乎将相府翻了個底朝天,看着他們氣急敗壞,看着他們摔桌踹凳,而那時候的雲生還不知道他們在找玉玺。

吳直敦派來的人,常常有進無出。

有些勉強從老宅出去了,也是落個重傷不能語的下場。

無他,唯章辭不僅是個禦醫,還有個用毒用到出神入化的兒子罷了。

一開始他們小心翼翼,章齊烨用毒也就用的小心翼翼。後來他們明目張膽,章齊烨也就下手更狠。

不過,這也使得他們更加确認了一點。

玉玺,就在章辭手裏。

只是,強龍到底鬥不過地頭蛇。

吳直敦派來樊縣的人,起碼有數百人,可到最後能安全隐藏在樊縣的,也不過數十人。而其中,沒有一個是女人。

這一切,還都虧了章九晟這個不學無術的縣令。

他沒事幹的時候,就喜歡在大街上亂晃,看看那些如春風如細雨一般溫柔的姑娘們,有時候還會帶着關楚一起,當然大多數時候,關楚都處于一種嗤之以鼻的狀态裏,而更多數時候,關楚都被章九晟踢出去查那些姑娘們的生辰八字去了。

可當樊縣裏突然多出來一群陌生面孔的時候,章九晟提高了警惕。

他沒有讓關楚去查,而是偷偷告訴了章齊烨。

不出意料,那些姑娘全是吳直敦派來,希望能借助章九晟的風流性格混進章府的。

“我雖然喜歡去紅豆臺,但我可不是什麽妖魔鬼怪都可以近身的,我要求很高的。”章九晟挺直了腰板,如是說。

“在玉玺這件事情上,我們章府裏的每個人都很小心謹慎。”章齊烨認真道。

雲生笑了笑,她吸了吸鼻子,聲音有些沉悶“我沒有怪責章府的意思,章府本可以置身事外,是我爹爹将章府拖下了水,章老爺本可以不拿玉玺的。”

“家國大事,誰又能真的置身事外呢?”章辭長嘆道。

“那如今,您将這玉玺拿出來,不怕他們會現身明搶嗎?”雲生平緩了情緒,适才反應過來,擔憂地望了望四周。

他們幾人在較為空曠的前廳交談,周圍除了老章,并沒有其他下人的蹤跡,他們看別人是清清楚楚,別人看他們也是明明白白。

章九晟摸了摸雲生的腦袋,說道“這你就不用擔心了,這四周圍全是大哥從江湖上來請來的高手,但凡有可疑人物靠近,你還沒察覺,他們就已經比你先動手解決了。”

雲生詫異。

章齊烨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垂了頭。

“我是聽晟兒說,你從落兼寺裏拿到了一些東西,那些東西應該足夠證明吳直敦的罪責,所以我今日才将玉玺拿出來。”

雲生沉思片刻,将那只紫檀木盒子塞回章辭手裏。

“這……”章辭有些錯愕。

“我的确拿到了我爹爹寫的罪書,可上面的東西,我需要查證,也需要重新将那些實在的證據握在手中。僅僅只有我爹爹的罪書,那還不夠,對他們來說,不過是空口無憑,我得根據爹爹的罪書,去拿到那些賬目。”雲生目光灼灼,幾乎有火在燃燒。

章辭愣了半晌,随後将盒子遞給章老夫人。

“好孩子,你和你爹爹一樣,很勇敢。”章老夫人至始至終都沒有開口,在捧着紫檀木盒子的時候,她微揚唇角,誇了雲生一句。

雲生沒有娘,看着章老夫人的模樣,她似乎開始想象,如果自己的娘親還活着,是不是也會這樣誇自己?

“我是長孫雉的女兒。”雲生噙着淚,說道。

那一夜從老宅離開以後,章九晟問雲生,在聽到章辭說的那些事情之後,她有沒有哪怕一絲恨過章府。

雲生說沒有,她的命是章府救的,她不能做一個忘恩負義之人,有一個相府已經夠了。柳似霜千方百計将這罪書送到她手裏,不是為了讓她去恨恩人的。長孫雉拼了命去守護的太平,更不是讓她用來抱怨的。

玉玺仍舊放在那只紫檀木盒子裏,安然藏在章府某處。

睡下之前,章辭腦內瘋狂旋轉。

他又睡不着了。

“我好像……在那孩子身上,看到了長孫的影子。”章辭背着雙手,站在窗前。

章老夫人拿過一件外套披在他身上,輕柔着嗓音“她本來就是長孫的女兒,流着長孫的血。”

“顧黎還在樊縣嗎?”章辭突然想起來,問道。

“應該在的吧,之前不是送紅豆離開了嗎?這個時候,應該早就回來了。”

章辭點點頭“明日,找個人去将他叫來,我寫封信給聖上。這些年,也不知聖上的日子過得如何,苦了他了。”

“聖上是有大智慧的人。”

“是,能隐忍至此,可不是有大智慧嗎?”章辭突然想起自己的兩個兒子,不由得笑出聲來。

“笑什麽呢?”章老夫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不痛不癢。

“我是想啊,別看烨兒和晟兒不是親生兄弟,可他倆那脾性卻是很像的,決計做不到聖上那樣。”

“哪有你這樣貶低自己兒子的?”章老夫人有些不開心了。

章辭斂了斂神色“我沒說錯嘛,烨兒看起來好像沉穩,實則性格剛毅要強,晟兒也一樣。你可不知道,當年聖上還是太子的時候,別人罵他,他都沒反應的,笑眯眯地還問人家罵舒服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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