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別來無恙

“阿嚏!”

遠在京城的李泓之坐在禦書房裏,重重打了個噴嚏。

他揉了揉鼻子,雙目之中霧氣朦胧。

“這兩天怎麽老是打噴嚏呢?哪個兔崽子在念叨朕?”李泓之面無表情地說了一句,手中的書翻過一頁。

站在下面的常玉上前一步,輕聲道“要不……奴才這去禦醫院請蔡禦醫過來看看?”

“不用不用。”李泓之張大嘴巴,打了個大大的哈欠“這天氣是越來越冷了,你倒是可以去禦醫院要幾副禦寒的藥來。”

“奴才明白了。”常玉弓着腰,不多時,便退了出去。

他要去禦醫院。

常玉沒讓人通禀,直接邁着閑散的步子跨過了門檻,禦醫們都在裏面忙碌着,有的在撿拾藥材,有的在稱量藥材,有的正準備出去給哪個宮的娘娘診脈。

唯有一人,施施然坐在椅子上,翻着一本醫書。

“蔡禦醫……”常玉站到他跟前,面上帶着萬年不變的笑容。

蔡琛沒動,眼皮子往上一撩,看見常玉站在自己跟前,他深呼吸了一口氣,将醫書合上,伸手就準備去拿放在一邊的藥箱。

“诶,不用,聖上說開一些禦寒的藥即可。”常玉攔了攔。

蔡琛縮回手,雙手支着桌子,探向常玉,壓低了聲音問“聖上怎麽了?”

“也沒什麽,這兩天老是打噴嚏,大概是天寒了。”常玉仍舊笑着。

蔡琛挑了挑眉,随後坐好,提筆,在白紙上刷刷刷寫下了一串藥方,随後招呼了一個小醫生過來,讓去抓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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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藥三分毒,你多照顧着點聖上,多穿點總比吃藥強。”蔡琛懶洋洋地叮囑道。

趁着小醫生去抓藥的時候,常玉站在禦醫院裏,時不時跟蔡琛聊上那麽幾句,但更多的時候,是蔡琛只管着自己看醫書,根本不搭理常玉。

直到那小醫生拿着藥回來。

“三碗水煎成一碗水,一天一次,睡前服用,連喝七天。要是嫌苦,備點蜜餞。”蔡琛頭也沒擡。

“好。”常玉接過藥,客客氣氣地道了聲謝,也沒多逗留,轉身直接走了。

那小醫生許是來禦醫院不久,但也知道常玉是皇帝面前的紅人,可再看蔡琛的态度,冷冷冰冰的,完全不将他放在眼裏,不由得詫異。

蔡琛瞥了一眼那小醫生,道“傻站着幹什麽?曬藥去。”

“是。”

離開禦醫院之後,常玉一路沒有停下,直接拿着藥就去了禦書房。

彼時,看書看累了的李泓之,正伏在案上睡着了。

常玉輕手輕腳地推門進去,從一邊拿了披風,剛蓋上沒多久,李泓之就醒了,揉了揉眼睛。

“回來了?”他的聲音帶着濃重的困意。

“是,聖上,開了禦寒的藥。”常玉輕聲回答。

“那去煎了吧。”李泓之抓着背上的披風,裹了裹。

“蔡禦醫說,睡前煎服。”

李泓之愣了愣,旋即反問“這倒是麻煩,誰知道朕什麽時候能睡?”

常玉也愣了,一時之間不知道怎麽說好。

這幾年來,李泓之在這深宮裏,過得如同驚弓之鳥,有時候別說睡覺,熬一整夜也是常有的,稍有些風吹草動,他就能立刻醒來,譬如剛才。

別人不知道,可一直陪在身邊的常玉,卻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李泓之的日子過得不好。

他還如此年輕,卻好像四五十歲一樣的人。

“顧黎回來了嗎?”李泓之突然問。

常玉從過去的記憶裏迅速回過神,道“還留在樊縣,不過他讓阿叡回來了。”

“讓阿叡來見朕。”

“是。”

阿叡來的時候,風塵仆仆,似是從很遠的地方趕回來的樣子。

別看他人高馬大,進禦書房的時候,卻無人知曉。

他裹挾着一股冷風,輕飄飄落地,李泓之只覺得禦書房裏回旋了一陣鷹嘯,随後便見阿叡一身黑衣勁裝單膝跪在下面。

“從哪裏來?”

“回聖上,白浪村來。”

“去看了紅豆啊?”李泓之反應過來。

“是。”

李泓之最近的反應有點慢,微張了嘴巴,仰着頭半天說話。

阿叡還跪在地上。

常玉站在一旁,壓低了聲音提醒了一下李泓之,他才清醒過來,看着身形穩如松跪着一動不動的阿叡,擺了擺手“先起吧,跟朕說說紅豆的事,你們是怎麽處理的。”

“謝陛下。”阿叡單手撐着地面,穩穩起身,又道“回陛下,當初您要我們自己想辦法帶走紅豆,所以我們把林姑娘帶去了。”

李泓之蹙了蹙眉,一個名字躍入腦海中“林露白?”

“是。”

“朕倒不知道,顧黎還有這樣的膽子?”李泓之冷笑一聲。

阿叡又跪下了。

“陛下恕罪!”

“起來!”李泓之喝道。

阿叡咽了咽唾沫,猶豫着看了一眼站在旁邊一言不發的常玉,而後者微微點頭,阿叡遲疑着爬起來。

雖然眼前這位年輕帝王在外人看來,是個毫無主見、不學無術的傀儡皇帝,可阿叡這種從他還是太子的時候就跟着他的人來說,那些不過是外人口中無憑無據的傳言。

李泓之要比他們想象得更加果決。

“這件事,等顧黎回來,朕再向他要說法。”李泓之神色不虞。

他對于不聽自己話的人,向來沒有太大的耐心,盡管顧黎跟着他已經許久了。

“是。”阿叡忐忑萬分,甚至已經開始想着一會兒回去,得先飛鴿傳書給顧黎,讓他做好心理準備。

雖然從一開始的時候,對于顧黎私自留下林露白的命,他們都做好了會被李泓之責怪的準備,可當事情真的發生的時候,阿叡心裏還是發慌。

“紅豆如何了?”

一提起紅豆,李泓之的語氣和緩下來,那股壓在阿叡肩上的威勢也消下去不少。

“紅豆如今被安排在白浪村,隐姓埋名。那處漁村,人煙稀少,整座漁村也不過十幾戶人家,以賣漁為生,而去往最近的城鎮,也只能坐一天兩趟的驢車。”阿叡如實回答。

“那就好。”

“而且我們也派了人,在漁村保護紅豆,請聖上放心。”

“等事情結束了,便再将她接回來。”李泓之長舒了一口氣,後背靠在椅子上,又不知想起了什麽,手撐着額頭,慢慢眯上了眼睛,不一會兒竟傳來他平緩的呼吸聲。

阿叡站在下面,突然間有些不知所措。

他看向常玉,常玉舔了舔嘴唇,輕輕走到李泓之身邊站了一會兒,将披風給李泓之重新蓋好。

這一次,他沒有醒。

常玉小心走下來,朝着阿叡招了招手。

兩人便慢慢出了去。

“聖上……這是多久沒好好休息過了?”阿叡擔憂地問。

常玉嘆了口氣,看了一眼禦書房裏“很久吧,晚上經常睡不着,難得今天你來,聖上大概覺得安心,便睡過去了。”

阿叡蹙了蹙眉。

“上一次睡得安穩,是顧統領來的時候。”沒等阿叡再說起什麽,常玉又說道。

“屬下會跟大哥說的,讓他盡快回來。”阿叡站在牆角的昏暗處,猛然察覺有陌生腳步急匆匆往這裏過來了,他退後一步,壓低聲音說道“有人來了,屬下先走一步,常總管回見。”

“回見。”

話音剛落,只覺身前冷風刮過,常玉抖了抖身子,長出一口氣,轉過身卻見是鳳來宮的宮女。

他微微蹙眉,走上前去“宮裏有什麽事嗎?”

那小宮女站在禦書房門口,見到常玉,微微福身“回常總管,今日娘娘興致所致,親自下廚做了幾道小菜,想請聖上過去嘗嘗。”

“好,聖上如今累了,正在歇着,回頭等聖上醒來了,咱家會告訴聖上的。”

“可……”那小宮女踮起腳尖往禦書房裏瞅了瞅,還想說些什麽。

常玉突然挺直腰板,尖起了嗓子“怎麽?咱家的話是不可信嗎?還是說,你打算擾了聖上安歇?!”

“奴婢不敢!”那小宮女看起來是新來的,才這麽一吓,就立刻跪了下去。

“吵了聖上安歇,回頭要了你的腦袋,還不快滾?!”常玉橫眉立眼,壓低了聲音,盡量不吵着李泓之睡覺。

他太久沒有好好休息過了。

“是,奴婢告退。”那小宮女趕忙從地上爬起來,跌跌撞撞地跑了。

豈料,就算常玉已經足夠壓低了自己的聲音,可李泓之還是醒了。

“常玉,外面怎麽了?”

常玉一驚,趕緊推門進去。

彼時,顧黎在樊縣一間小客棧的大廳裏,他坐在最角落靠窗的位置,點了一盤花生米,喝着小酒,時而看看進出客棧的旅人,又時而看看大街上來來往往的百姓,心中百感交集。

忽的,人群之中一個熟悉的身影慢慢出現。

緩緩走進客棧,慢慢走向他,然後在他對面坐下。

“好久不見。”那人說。

“別來無恙。”顧黎說。

“我以為你死了,卻沒想到你做了統領,我是不是以後都要叫你顧大統領了?”那人笑着,随後招手向小二多要了一副碗筷。

顧黎喝下杯子裏最後一口酒“納蘭死了,林露白也死了,你怎麽還活着,張真?”

“你沒死,張同也沒死,你憑什麽要我先死?”那人笑着,卻說得咬牙切齒。

“那你就要幫姓吳的竊國嗎?”

張真輕輕笑了笑,夾了一顆花生米放進嘴裏,看着窗外人群熙熙攘攘。

他說“你不是早就說過,我是個自私的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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