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嵌合熔煉法陣”雖然被叫做法陣,卻并不僅是一張圖形這麽簡單。它位于建築物最下方,占據了地下二層的設備間。
地下一層的地板上有通往設備層的入口,入口之下本來有鐵樓梯,人站在上面應該能看到下層的地板,但現在下層完全被一種粘稠物質占滿了。這種物質呈黑紅色,有的地方還飄着白色或暗黃色的不明物質,就像把無數屍骸碾碎成泥,彙聚成一片血海。
這就是“嵌合熔煉法陣”。嵌合生物在法陣中被随機組合出來,從設備間開口的地方誕生,然後在建築物內到處游蕩、自相殘殺,死後就會立刻完全裂解,再回到法陣之中被重新組合。
伊萊亞說,法陣确實是可以被停止的。這需要有人深入到法陣中心,找到一顆心髒——那是法陣當初被啓動時的必要法器——然後對它施展解消法術即可。伊萊亞雖然了解法陣,但他是需要呼吸的,而且他是受法陣影響的生物之一,他還沒有死過,并沒“回”過血池,但只要他跳進去,就會被立刻融合,根本來不及尋找心髒以及施法。
所以現在只能由切爾納去做這件事,他不懂施法也沒關系,只要把那顆心髒完全毀掉,就可以永久解除法陣。法陣停止之後,血海将會向核心塌縮,裏面的所有物質都會被壓進心髒裏面,然後徹底消失。遺落在法陣外的嵌合體們暫時不會消失,不過将來只要有人能成功殺死他們,他們就會像普通生物一樣徹底死去,再也不會複活和變異。
“有一點你要非常注意,”進入血海前,伊萊亞叮囑切爾納說,“成功之後你要立刻離開,回到上層來。不然你會被塌縮的血海帶着一起壓進核心裏,變成它們的一部分,和死了就沒什麽區別了。毀掉心髒不需要什麽特別的手法,它和普通人類髒器一樣脆弱,會搏動着造血。你是血族,即使在下面看不清東西,你也可以靠聽力找到它。之後你随便用什麽方式破壞它都可以。”
切爾納點點頭,解開襯衫,踢掉鞋子,然後開始解褲子。
“你幹什麽?”伊萊亞問。
他皺起眉:“我不想穿着衣服跳進那裏面……很惡心。”确實很惡心,現在他們距離法陣入口還有一段距離,那股腥臭的味道已經熏得人有點腦子發懵。
聽切爾納剛才那樣說,亞修倒有點好奇:“人類肯定讨厭這種味道,不過你是血族,連你也受不了?”
伊萊亞替切爾納解釋了一下:“這就好像人類和蘋果。人喜歡吃蘋果,可如果換成滿地下室徹底腐爛的蘋果,恐怕沒人喜歡那味道。”
亞修嘆口氣。即使不比喻成爛蘋果他也知道法陣裏會有多惡心,光是遠遠看着入口、聞着那味道就夠讓人望而卻步了。剛才他只是心懷着一點希望,希望這對切爾納而言不那麽艱難,希望吸血鬼也許不那麽讨厭血腥味……現在看來,這個猜測并不成立。
切爾納背對着他們,已經脫光了衣服。在巫師的基地見到他時,他就是這樣全身赤裸的,略嫌昏暗的暖色燈光下,他淺色的頭發和蒼白的皮膚就像帶着一層光暈。
就在切爾納剛走出幾步時,法陣入口一陣翻騰,有個形體從血池中爬了出來。又一個剛出生的嵌合體,它長着大型犬科野獸的後肢和人的上半身,脖子有手臂那麽長,頭顱搖擺在胸前,臉上長着一對昆蟲的複眼,嘴裏伸出布滿倒刺的長舌頭。
“這東西交給我們,你去關閉法陣。”亞修對切爾納說。他說話時,怪物已經甩開了身上粘連的粘稠物,繃緊身體撲向距離它最近的切爾納,而切爾納靈巧地閃避開,毫不遲疑地跳進了血池之中。
怪物愣了一下,不敢追過去,大概法陣的造物都懼怕回到血池裏。它轉過頭,喉嚨裏滾動着幹咳般的聲音,沖向舉槍的亞修和念誦咒語的伊萊亞。
Advertisement
血族的眼睛可以在黑暗中視物,但在渾濁如凝膠的東西裏,切爾納什麽都看不見。
法陣內部比外面好一些,雖然依舊充滿腐臭氣息,但并沒有上層那些成塊的不明組織或粘膩的絮狀物。越是向下沉,物質就變得很均勻,氣味也變得越淡,當切爾納感覺雙腳接觸到地面時,不僅惡臭完全消失了,包裹身體的物質還變得細膩而溫暖,仿佛來到了另一個世界。
他專心聆聽,很快就聽到了心跳聲。在溫暖的、安靜的、眼睛無法視物的環境裏,聽着不遠處心髒規律的搏動聲,切爾納竟然感覺到一種異樣的安心,循着心跳聲慢慢靠近時,他才意識到,也許這就像嬰兒在母體內的感覺。
他靠聽力辨識方向,花了點時間,終于找到了心髒。心髒突兀地生長在地板上,血管沒有和任何髒器連接,當切爾納把手伸過去時,那東西就像有意識一樣,似乎還微微躲了一下。
不過,它始終只是一枚不能移動的心髒。切爾納抓住了它,把它拽離地面,它在繃緊的手指之中掙紮,肌肉開始痙攣,然後不再動彈……切爾納猛一用力,捏碎了那枚心髒,盡管眼睛看不見,他卻能感覺出它肌理被撕裂後的模樣,它不再跳動,從切爾納的手掌滑落到地上,與此同時,整個法陣裏凝膠狀的物質開始緩緩動了起來。
就像一潭死水突然被風吹動,所有東西都開始位移,慢慢被吸向心髒。
切爾納記得伊萊亞交待過的事,他轉過身劃動雙手,向上移動。在凝膠物質裏“游泳”非常難,切爾納懷疑就算人類能在這裏呼吸,也可能根本沒有力氣能堅持到上面。
他嗅到了惡心的氣味,知道自己接近上層了,身邊物質的流動速度比剛才更快,這裏仿佛是個裝滿膠質的巨大浴缸,被毀掉的心髒就像被拔開的塞子。
突然,切爾納開始向下沉。和身邊的物質一起,無法抵抗地向下沉去。
他不能動了。血秘偶在今天之內能活動的時間已經用盡。
“亞修……”他的嘴唇輕微動了動,發不出聲音,反而讓惡心的固體侵入進去。
他被加速移動的膠質物帶着向下沉,又來到了安靜溫暖的區域。現在已經沒有心跳聲了,但法陣的下層卻仍能把人拖進詭異的舒适之中。
法陣停止後,所有在其中的東西都會被壓進破碎的心髒中……如果是這樣,那麽自己身上究竟會發生什麽改變呢?切爾納想象不出來那會是什麽樣的,是被化解成凝膠?還是縮小成肉眼看不見的東西?或者是其他改變?是會死去,還是保有意識地被永遠被禁锢在某處?如果是最後一個,那麽和血秘偶原本的生活的好像也沒多大區別。
也許自己運氣還不錯。做亞修·布雷恩的武器,比做奧術秘盟的武器要好一些。而且……切爾納回想起十幾年前的那個夜晚:而且,這是我欠他的,我應該補償他。
不過亞修早晚會死的。等他死了之後我又該怎麽辦?被羅素帶走?羅素已經年老,也許他比亞修會更早死去。切爾納還記得卡爾,卡爾是個友善的朋友,但只有人類能做血秘偶的主人,卡爾再友善也不行。
切爾納想象着,等到亞修和羅素都不在了,自己要麽會再次落入巫師手裏,要麽會被遺忘在某個角落,像一具被剪斷提線的木偶。
這麽一想,現在的境遇就也不太可怕了,現在和将來也沒什麽區別。
正這樣想着的時候,上方的膠狀物發出異常的湧動聲,好像有什麽大體積的東西擠了過來。切爾納看不清,也不太關心那會是什麽,反正自己已經失去了行動能力,只能靜靜等待消失。
嵌合體怪物的後肢中了好幾槍,頭顱也被斬了下來,趴在地上抽搐了将近一分鐘才不再動彈。亞修和伊萊亞等在旁邊,它卻遲遲沒有碎裂消失。
伊萊亞驚嘆了一聲:“你的血秘偶可能成功了!”
他靠近了法陣入口幾步,又不敢離得太近,果然,血池的液面開始湧動、下降,法陣已經被破壞了,這些物質會塌縮回心髒裏。
“他為什麽還不出來?”亞修也走過去。+
伊萊亞說:“他出來也需要一定的時間,但不會太久。他已經成功了。”
亞修蹲在血池邊,甚至忽視了那股惡臭。突然,腦海中劃過一個念頭,他低頭看向腕表,馬上站起來,丢下槍械、解開衣扣。
伊萊亞不解地望着他,亞修邊迅速脫掉衣服邊解釋:“切爾納的活動時間到了!該死的!他不能動了!”
伊萊亞是經驗豐富的施法者,自然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你的血秘偶每天能活動多久?”
“六個小時左右吧。”
“也不算短,”驅魔師說,“你确定時間已經到了?”
“我确定。”
因為得知法陣已經被破壞,現在伊萊亞也不畏懼靠近血池了,他走過來,拉住亞修赤裸的胳膊:“你想去打撈他?首先,人類不能在這下面呼吸;其次,如果你也趕不及在壓縮過程完畢前回來,你就也永遠消失了!”
“我可以屏息很久,來得及,”亞修說,“我會盡快回來的。”
“冷靜點,我知道血秘偶很珍貴,但再珍貴也抵不上人命,這樣不值得。”
亞修愣了一下,最終還是掙開了他的手,卻沒有再解釋什麽:“……幫我看好衣服和槍。”
說完,他不顧身後驅魔師的勸阻,跳進了腥臭的法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