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跳進去的一瞬間,亞修全身都被粘稠的東西包裹住了,他屏氣、閉眼,随着膠質的流動自然下沉。
“切爾納?”
因為沒能立刻觸摸到任何東西,亞修忍不住開了口,已經喊出切爾納的名字後,他才驚覺不妙,自己怎麽能在這玩意裏張嘴呢?可是他真的就是在緩緩流動的膠質物裏開口了,而且,竟然沒有任何東西湧進口鼻,沒有任何東西阻礙他的呼吸。
亞修睜開眼,吃了一驚,身周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橢圓形的力場壁障,把他和外面的物質完全隔開了。
是那個驅魔師做的?可是不對,如果是,為什麽在上面時他不說?而且,亞修能看到自己的身體和頭發上黏着一些令人作嘔的物質,所以這壁障并不是在上面就被施展的,而是他進入血池後才展開的。
壁障可以随着他的身體移動,不過,壁障裏的空氣似乎是有限的,他能感覺到。所以他不能繼續在原地琢磨,必須盡快找到切爾納。
也許是有手腕上“契約書”的指引,他很快就找到了無法行動的血秘偶。流動的膠質物中能見度極低,亞修連一米之外都看不見,他讓自己跟随着物質流動的方向,然後看到了一抹淺色擦過身邊。
他一把抓住了切爾納的手臂,把他拉向自己。切爾納被成功地接納進了壁障內部,靠在亞修的胸膛上。亞修在他耳邊說了句“是我”,然後用力蹬住地面,向物質流動的反方向摸索,找到一處垂直牆壁,借助它來向上移動身體。說來也奇怪,橢圓的壁障明明隔絕了他和膠質物,但當亞修做出踩水般的動作時,卻依然可以成功向上滑動身體。
快要離開液面時,亞修向上伸出手,手指上曾屬于魔女的戒指竟然在發光。那是一種金屬色澤的、非常暗淡、非常不明顯的光暈,如果在光線充足的地方,恐怕肉眼難以發現。
是賽哈依的戒指在保護自己?亞修來不及深想,因為他面臨着更急迫的問題——他摸不到入口處的地面。法陣液面已經下降了太多,和上層的距離變遠了。
伊萊亞趴在入口邊,向亞修伸出手,夠了幾下也沒能碰到。“你往後退一點!”驅魔師喊了一聲,然後開始念頌咒語。他再次塑造出了被火焰纏繞的長槍,将它槍頭向上,槍柄向下,探向血池。人類不會被光明力量傷害,亞修的手穿過火焰,緊緊抓住握柄。
“抓牢!”伊萊亞提示一聲,驅動魔法力量,把長槍向着屋子另一頭投去。亞修和切爾納被帶出了血池,跟着長槍劃出一道弧線。長槍接觸到牆體之前,亞修及時放開握柄,護着切爾納的身體就地翻滾了幾圈,因為他見過長槍命中目标後爆發的強光,如果落地時太近,切爾納可能會被刺傷。
幾秒後,下層悶悶的翻湧聲消失了,嵌合熔煉法陣已經消失,地下一層變回了設備間的原貌,地板上留着一枚已經被捏碎的心髒。
平息了一下呼吸,亞修撐起身體,撥開切爾納臉上淩亂的頭發,切爾納睜開眼,亞修竟然覺得這雙紅眼睛裏有一種令人心碎的純真,就像被吓壞的孩子在努力忍耐恐懼。
“你太沖動了,”伊萊亞走到他們身邊,“你差點為血秘偶害死自己。”
亞修隐約覺得,一開始就該讓自己去結束法陣,而不是讓切爾納去。似乎那枚魔女的戒指可以提供某種保護,之前在螺旋樓梯上也是這樣,他差點跌倒滾落下去,一股短瞬間爆發的力量接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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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修沒有回應伊萊亞那句話,而是問:“現在一切結束了?”
“還沒有,”驅魔師說,“迷宮內還有沒死的怪物游蕩着,我們得去幹掉它們。”
“你現在不能解消掉這迷宮嗎?這東西這麽大,我們怎麽找它們。”
伊萊亞想了想:“還不能解消,否則殘存的怪物有可能跑到外面去。不過我可以去準備法術,改變它的結構,把它變小一點。這需要耗費些時間。”
“也好,”亞修說,“對了,這裏還有供水嗎?”
伊萊亞看了一眼他們,這兩個人現在都赤身裸體,頭發和身體上沾着令人不快的物質。“怎麽可能還有自來水……不過,當年我蘇醒過來時,保留了三個小型不鏽鋼水箱。”伊萊亞主動撿起他們的衣物,亞修的槍很重,讓他不快地皺了皺眉,“跟我來,我帶你們去保存水箱的屋子。我自己不會再有代謝了,也不用飲食,所以很少用到它們。不過……那可是非常陳舊的水了,你确定需要嗎?”
亞修表示即使是髒點的水也比這些血污好。伊萊亞在前面帶路,亞修抱起切爾納跟上去,以前他也是這樣抱着切爾納走路的,不過現在氣氛變得有點尴尬,他赤裸的手臂和胸膛接觸着切爾納的皮膚,觸感有些冰涼,卻并不像休眠的血族那樣僵硬,切爾納的身體是永遠維持在同一狀态的,即使不能動彈,皮膚也依舊柔軟。
因為切爾納睜着眼,所以亞修一直擡頭向前,避免對視。
跟着施法者就不用在迷宮裏走彎路了。儲存着不鏽鋼水箱的房間位于建築物頂層,算半個閣樓,當然,如果從閣樓再出去,外面也不會是天臺,而是迷宮的其他方向。伊萊亞把他們的随身物品放在門邊,走出去準備幹自己的活——再次改裝幻術迷宮。
屋內沒有可沖洗的設備,亞修把先把切爾納在牆邊放穩,再把襯衫撕成兩半,将用其中一半沾濕,擦掉身上和頭發上的粘稠物。水确實太陳舊了,肯定早已不能飲用,亞修暗暗發誓,離開這後第一件事就是要去找個地方洗澡。
大致清潔完自己之後,亞修沾濕另一半還幹淨的襯衫,去幫切爾納清理身體。他擦掉切爾納眉毛上的紅絲,一點點擦拭打了結的頭發,适當捧出水,澆濕他的肩背、胸膛,雙腿,拎起他的手,抹掉腋下和指間殘留的污物。
然後更尴尬的事情就來了。亞修慢慢分開他的腿,淋濕另一處長有淺色毛發的地方,那裏也不幸沾着些血污(當然剛才亞修自己也一樣),需要擦拭幹淨。上次在浴缸裏洗切爾納的時候,亞修用的是花灑噴頭,并不需要用手碰到太多部位,可現在就不一樣了。
對方有的東西,自己也有,明明沒什麽可害羞的。亞修盡可能面無表情,動作堅定,不去想現在兩人的姿态有多暧昧。手不得不靠近某個部位時,亞修還是不自覺地想着:血秘偶平時不能動,連話都不能說,只能做出面部表情,是不是所以他們連這裏……也根本不會有反應了?正常的血族是可以的,那些生物偶爾還會聚衆幹些寡廉鮮恥的事情呢,不過血秘偶還能不能……就不好說了。
血秘偶确實被剝奪了太多東西。記憶、生活、未來、自由……不管是作為血族還是人類,即使是動物,作為一個活物能有的一切,對他們來說都算奢侈的。
不僅是切爾納,亞修也想起了伊萊亞說起的那幾個血秘偶。當時他問,他們是否都“戰死”了?而伊萊亞的用詞卻是“報廢”和“銷毀”。毫無疑問,伊萊亞是個優秀的驅魔師,更是個堅定勇敢的人,他并不是故意以此恐吓切爾納,只是出于習慣地這樣說。
亞修想起很久前看過一部紀錄片,是關于食肉動物的。獅子或者狼都深知獵殺要領,它們會把獵物咬死再慢慢享用,鏡頭一轉,紀錄片開始講述某種狒狒,它們是雜食的,但偶爾也會獵殺小動物,畫面中的狒狒抓到了一只很小的小瞪羚,卻沒有咬喉管,而是牢牢抓住它,随便從身上什麽地方咬下去……被一點點吃掉的時候,小瞪羚還活着。
明明毫不相關,亞修卻突然覺得血秘偶就是這種瞪羚。清醒着,承受着,直到死。
當然,血秘偶的手上勢必沾滿無辜者的鮮血,亞修自己的父母就是個例子,除他們之外肯定還有很多人。人們說屠殺不能歸咎于刀劍,但刀劍卻确實是罪行的承載體,即使再怎麽描述它們的無辜,也沒人會覺得屠刀可愛。血秘偶是被極端邪惡的巫術所造就的,按說,即使獵人繳獲了血秘偶也根本不該去使用,獵人應該痛快地送他們離開這世界,永遠結束他們的痛苦。
可是亞修自己就沒做到這一點。
他嘆口氣,看向切爾納。切爾納不再像剛才一樣盯着他,而是不知何時閉上了眼睛。從眉頭看,他并沒有休眠,亞修很快就明白了,他是在難為情,因為被擦拭私密部位而難為情。
站起來的時候,亞修揉了揉切爾納的肩頭。他已經伸了手才意識到這個動作,自己也有點驚訝。
“既然那時我允許你活下來,就不是為了讓你去死。”他輕聲說,然後去門邊拿回兩人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