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艾爾莎不方便出門,老驅魔師又不在,現在當然是亞修負責去市場采購。購物清單上一多半都是賽哈依列的東西,車上從後備箱到座椅全都被堆滿了。亞修在車庫給屋裏打電話,叫賽哈依來一起搬,魔女青年卻拉着顫音說:“現在的我還這麽柔弱,怎麽能搬東西?你端着步槍都沒問題,怎麽會拿不動那點東西?”
“并不是重量問題,是數量太多!我一個人要分兩三次才能把東西全拿進去。”
“可是,我連拿兩升牛奶都會手抖……”
亞修捏了捏眉頭:“切爾納醒了嗎?不然你叫他來。”現在已經是下午六點多了,也許切爾納快恢複自由了。
“他醒了。”賽哈依拿着移動話機,一邊回答一邊向什麽地方走了幾步,電話裏電視音樂真人秀的聲音被細碎的水聲取代了,“他正要去洗碗。”
“……他……什麽?”
“洗碗。之前不都是你負責這個嗎,今天你出去了,昨晚和今天中午的餐具都堆在水槽裏呢。”
“為什麽他會去洗碗?”亞修愣在駕駛室裏。
“因為這個別墅裏沒有洗碗機啊。艾爾莎的護理員這些天休假,再說了,就算她在,她也不負責幹這個。”
剛說完,賽哈依好像把話機遮住了,叽叽咕咕地和旁邊的人說着什麽,再開口時,他變得沒精打采:“你等着,我這就幫你去拿東西……”
從屋子到車庫,賽哈依慢悠悠磨蹭了好久。到了之後他要求把東西重新裝袋,他只拿衛生紙或者膨化食品這類輕的。
亞修問他怎麽突然願意來了,他撅着嘴塌着肩說:“艾爾莎叫我來的。她說,要麽切爾納拿東西,我洗碗,要麽我來拿東西,他洗碗。”
亞修負責拿諸如飲料、啤酒、廚衛清潔劑之類,對于習慣在吉他包裏藏武器的對他來說這些倒不算太重。“洗個碗有這麽痛苦嗎?”他無奈地看着賽哈依,“以前我可天天又做飯又洗碗,還得修草坪,擦浴缸……我就像個全天候保姆一樣。我倒很願意照顧艾爾莎,不過說真的,我幹嗎要伺候你?”
賽哈依連提帶扛,拿着一共也沒多重的東西,愁眉苦臉:“你不願意做,就讓切爾納去做嘛。”
“他又不是幹這個用的。”
“你的意思是,他是殺怪物用的?就像你不能拿獵刀去切蘆筍?”
Advertisement
亞修的步子比魔女青年快很多:“不,我沒這麽說。我的意思是,他……他不懂這些。”
“他不懂,你就教他呀,”賽哈依教唆着,“如果你把他當工具,那就該怎麽用怎麽用;如果你把他當……就算不當同伴,至少當個跟班?那你完全可以讓他做做這些。你看,有時去完成任務,有時在家做做瑣碎的小事,這才是人過的日子;如果除了完成任務就是在一邊待機,那不是‘人’,是掃地機器人。”
進門的時候,一臺明黃色掃地機器人正好路過他們腳邊。艾爾莎搖着輪椅,腿上放着正要塞進洗衣機裏的一籃衣服,切爾納站在廚房水槽邊,紮起了頭發,系着圍裙,正細細擦拭着碗碟上的水珠。
亞修有點恍惚。眼前的景象如此日常,如此平和,幾乎不像是游騎兵獵人的生活了。
晚飯後,亞修一不注意就找不到切爾納了。血秘偶不在地下室,也沒在亞修的房間,更沒去和賽哈依看電視。亞修在屋裏找了一圈,偶然透過後門的玻璃看到了一閃而過的白色影子,這才發現切爾納竟然在房子外面。
切爾納也沒走遠,只是一直圍着整棟房子溜達,從前面的小草坪到車庫,再到屋後小花園。亞修出去找到他時,他一臉無辜地停在原地,似乎随時要開口問“我做錯了嗎”,亞修搶在他開口前說:“你想到處走走嗎?”
“也不是,”切爾納說,“我在巡邏。”
“為什麽要巡邏?”
“我仔細想了想,覺得不能在屋裏坐着不動。既然有人要對艾爾莎不利,那我不如用能行動的時間多留意周圍的情況,這樣才……不浪費。”
亞修對他勾勾手,招呼他一起坐到屋後的半圓木凳上:“你是覺得,在屋裏待着是浪費那六小時?”
“對。難道不是嗎?”
“那你也沒必要巡邏,”亞修有點哭笑不得,“這個街區又不是荒郊野嶺,你這樣一臉緊張、鬼鬼祟祟地圍着房子轉,就算魔女不來,偶爾有人路過時也會覺得這裏有古怪的。剛才我還看到有夜跑的人路過林蔭道呢……你實在是太顯眼了。”
切爾納困惑地看着他:“我很顯眼嗎?”
“對。”亞修心裏暗暗覺得,就算切爾納不鬼鬼祟祟地“巡邏”,只是坐在門前臺階上,也照樣十分顯眼。在月光或高處燈光的映照下,他的皮膚白皙得近乎微微泛着冷光,透着一種不屬于人類的潔淨,淺金色的長發披散下來,如同銀色溪流。更引人注意的是他血紅色的眼睛,那種色彩和白化病人的眼睛或彩色隐形鏡片都不同,他眼睛的顏色很難形容,亞修過去還從沒在任何活物身上看到過這種如血鮮紅、如寶石深邃的瞳色。
亞修想這些的時候,切爾納也在沉思着,過一會兒,他的沉思有了結論:“那我……去房頂上巡邏。”
“不,我的意思是不用巡邏!”
“你确定嗎?”切爾納面帶不安,“我的時間有限,真的不該随便浪費。”
亞修注視他時,切爾納通常會移開目光,除了殺死伊萊亞後的那次之外。現在亞修又盯着他,切爾納照例低下了頭。
“看着我,”亞修說,“上次,我問過你一次類似的問題,現在我換個稍微溫和些的方式,再問你一次。”
切爾納猶豫着擡頭望向他,他繼續說:“你并不是完全服從所謂‘主人’的命令的。這一點,上次你基本算是承認了。但我還不能放心,我不知道你在什麽情況下會服從,什麽情況下不會,我希望你給我準确的答案,但你……似乎不想給。”
“我對你們沒有威脅,我可以保證。”切爾納說。
“對我們來說沒有,那對其他人呢?你可以保證嗎?就算你能保證又有什麽意義,你可以很巧妙地騙過我,畢竟人的口頭對話又不是律師文件,不可能嚴謹得滴水不漏。”
切爾納微張着嘴,一時無法應答。亞修把他微微偏開的臉扳回來,繼續說:“我可以盡量不對你下命令,但我也必須知道你究竟是怎樣的一種……不死生物,”原本亞修想說的詞是“東西”,話到嘴邊又臨時改了口,“這就像對待貓科動物的尖指甲一樣,我可以不去管它們,不去剪掉它們,但我必須提前知道這種動物是長着利爪的。”
“你的意思是,一定要讓我親口承認我在騙你?”切爾納問。
“不,我想要的不只是單純的回答,而是真相。”
“我用事實回答你,不行嗎?”
“什麽樣的事實?”
“有個叫‘帆板博物館’的人給你發了消息,說想要見我,讓我幫個忙。我能猜到是什麽意思……他也是獵人,需要借走我一天,對嗎?”
亞修愣了一下:“你……偷看我的手機?”
切爾納搖頭:“沒有,你的手機就在餐桌上啊。”
“算了,先不說這個,”亞修擺擺手,畢竟血秘偶一開始連手機都不會用,估計也不覺得翻別人手機有什麽不行,“你猜對了,那是我一個熟人,他确實想借走你一天,我還沒答應他。”
亞修想起上次那對父女,想起蜷縮在他們後備箱中的切爾納:“這人遇到的事情……一半和怪物有關,另一半算是他的私事,如果你不願意去,就不用管了。”
“我願意去。”切爾納立刻說。
“你願意?你願意被借給陌生人,替他們戰鬥?”
“我可以用事實回答你,我不會傷害你們,不會造成什麽危險……我會保護你願意保護的任何人。除非你并不希望那個獵人安全……”
“不,我當然希望他安全……”
“那就讓我去吧。亞修,有時候我能感覺到……你不喜歡過去的回憶,你得忙起來,才能不去一遍遍回味它,對嗎?”
亞修剛想回答,切爾納站起身走向屋裏,留下一句:“而我也是。”
這次想借血秘偶的人叫奈森,是個已經半退役了的游騎兵獵人,當年十歲的亞修得救時,他也是在附近巡邏的獵人之一。現在他已經人到中年,還做過幾次手術,身體雖然總體還算硬朗,但體力已大不如前,已經很少再接單獨任務了。
奈森每周有幾天會去經營一個甜卷餅游動推車,剩下的幾天則為年輕獵人提供培訓和力所能及的幫助。除了獵人和驅魔師,他還認識不少黑暗生物,比如在城市裏小心潛藏、從不生事的血族和變形怪之類,這些生物曾經是他的線人,現在日子久了,也可以稱得上是朋友。
第二天傍晚,奈森親自來接切爾納。和亞修或者那對獵人父女不同,奈森的模樣并不太像游騎兵獵人,他個子偏矮,發際線後退,看上去是那種中年發福的老實男人。
上了車後,切爾納才明白為什麽亞修說奈森要辦的是“私事”,奈森惹上了一個野生血族——也就是不歸屬于任何領轄貴族,自行求生的那種,按說,獵人和血族發生沖突沒什麽可奇怪的,但奈森的情況就比較特殊……因為那個血族是他的前女友。
“你為什麽會和血族在一起?”聽着這些時切爾納問。'
奈森開着車,打算直接趕往目的地:“兩個會思考的智慧生物相處久了,什麽事都可能發生。你不是也和布雷恩那小子在一起嗎?”
“但我又不是亞修的女朋友。”
奈森腮邊的肉一抖,忍着笑,臉上寫滿了欲語還休。他忍住了“你是男朋友啊”這種調侃話,繼續說今天要做的事:“總之,布羅娜——也就是我前女友,因為一些原因變得有些恨我,她跟蹤并綁架了貝茜——我的現女友,之後她給我發了好幾條威脅消息,說如果我不去見她,她就要殺了貝茜。”
“貝茜是什麽生物?”
“當然是人!要知道,之所以我着急,并不全是為了救貝茜,還有一部分是……我不希望布羅娜堕落。雖然她是個血族,但她還沒有殺過人,我很清楚這一點。”
“你确定嗎……”
“我很确定。當初我是親眼看着她被轉化的……事情過去還不到二十年呢。”
奈森打開導航,定好布羅娜發給他的位置,接着給切爾納簡述他和布羅娜的過去。
奈森三十多歲時遇到過一個案子,多名年輕女孩接連失蹤,每個女孩都金發碧眼,最小的不過十五歲,最大的也才三十二歲。在警方全力調查的同時,一些獵人在案件細節中發現了黑暗生物的痕跡,最終他們查明,是一個幾近瘋狂的野生血族在接連綁架女性。
那個血族并是在抓“糧食”,而是希望從這些漂亮姑娘中篩選出一位永遠的伴侶。可是,身為野生血族,他自己剛被轉化時缺少監護人的指導,身為吸血鬼,他對自身了解的還不如一個人類驅魔師多。他抓了一個又一個女孩,試着初擁她們,卻一直不能成功,她們有的因為被過度吸血而當場死亡,有的在鮮血交換的痛苦中發狂了,還有的雖然被成功轉化卻不知如何攝食,因饑餓而化作了失去心智的血魔……而布羅娜是唯一幸存下來的。
獵人們處決了那個綁架犯,留下了“新生”的布羅娜。之後他們聯系了救助黑暗生物的專門組織,在那些人趕來之前,布羅娜就暫時被奈森看管着。
那時他們還不是情侶。很多年之後,布羅娜已經離開了奈森,學會了獨自生存,當她在吧臺上再次遇到那個救她的獵人時,兩個人才慢慢墜入愛河。
奈森說:“她一直在西灣市的“磷粉”酒吧做服務生,那酒吧常有黑暗生物光顧,也常有獵人去……當然,普通人類客人還是大多數。我再見到她時,她的容貌沒有一點變化,整個人的感覺卻完全不同了……我們重逢後,當天就開始拍拖,不到一周就确定了固定關系。”
切爾納忍不住問:“最近你們才分開?”
“不,我們已經分開五年了。之後,我和貝茜在一起也有兩年了。你肯定想問,布羅娜為什麽到現在才恨我,還綁架貝茜?”
切爾納點點頭。換了別人,也許能對現在的情況給出一大堆猜測,但切爾納不行,他不擅長思考這些。
“因為貝茜和我出軌。也許我不該用‘出軌這個詞……畢竟她又沒結婚。”
“呃,可是,你不是和布羅娜分開了五年,和貝茜在一起才兩年嗎?”即使切爾納不擅長思考肥皂劇般的愛恨,至少他也會算數。
奈森的回答完全超出了切爾納的想象:“我說的出軌,并不是直指我瞞着布羅娜,去和貝茜上床;而是……是貝茜瞞着布羅娜,和我在一起了。”
“……什麽?”
“和我分手後,布羅娜成了貝茜的女友,然後貝茜和我出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