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黃昏後,克裏夫和一些受傷較輕的血族恢複了體力,所有人都回到了馬場那側的生活區。依照安排,今晚是亞修和艾爾莎留在這裏的最後一夜,明天一早他們就驅車前往山楊城。
亞修接到了羅拉的電話。羅拉是卡爾的母親,她的嗓音聽起來十分稚嫩,好像還是個孩子,亞修一點也不吃驚,卡爾那麽特殊,他的領路人肯定也很特殊。
羅拉早就聽卡爾說過情況,也主動表示過自己可以提供各種幫助,可是今天,她的态度突然有了變化。
“布雷恩先生,現在……情況有點特殊,”她以稚嫩的聲音操着成年人的語氣,“簡單來說,我可以為艾爾莎女士提供居所,她願意暫住或者住個幾年都可以,我有些驅魔師熟人,他們可能正想和身為研究者的她多聊聊。但是如果你想留在山楊城陪伴她,恐怕就不行了。”
“哦,我本來也不會久留。”亞修說,“可能我會陪她幾天,等她适應了一切,我就離開。您應該聽說過了,我是游騎兵獵人,我還有別的活兒要幹。”
羅拉說:“不,即使只是幾天也不可以。将艾爾莎女士托付給我和我的朋友後,我希望你能直接離開。”
“為什麽?你們不希望見到獵人?”亞修問。
“準确來說,我不是不讓你留下,而是……我不能讓你帶着血秘偶留下。據說你是繳獲血秘偶的人,你在任何行動中都帶着他,那麽你就不能留下了。當然,如果你可以把血秘偶留在別處,那麽,我随時歡迎你來做客。”
“為什麽?”亞修回憶了一下,按說羅拉應該早就知道切爾納的事了,如果她要提出這種條件,為什麽到現在才說?
羅拉不答反問:“布雷恩先生,你知道為什麽我可以幫艾爾莎女士避難嗎?”
“當然是因為您的善意。還有,您似乎也有很多驅魔師朋友,他們有可以回避偵測的住宅。”
“其實這都不是最重要的原因,”羅拉說,“我想你一定聽說過山楊城,它比西灣市大得多,也混亂得多。這裏充滿了各地移民,酒吧夜店數量是西灣市的數倍,人類之間發生的犯罪也是西灣市的數倍……”聽血族抱怨社會治安是件有點好笑的事,不過現在亞修沒有笑的心情,“……而這裏黑暗生物的狀況,就更是一團糟。在山楊城,黑暗生物不僅多,而且大家的行為舉止也比較混亂,于是這又導致了跑到這來的驅魔師或游騎兵獵人也很多……他們不一定是來殺怪物的,也有不少是來找黑市的。總體來說,如果艾爾莎女士和我毫無關聯,我并不希望她來這裏;但只要她有我們保護,就不成問題了。這裏黑暗生物多,不法者和黑市交易多,我們的眼線也多;如果外來魔女什麽的要在這裏偷偷行動,反而比較困難。”
說了這麽多,亞修只明白了她為何願意提供保護,卻仍然不明白她為什麽不能接待血秘偶。
還未等他發問,羅拉又說:“布雷恩先生,聽到這裏,想必你應該明白了,在山楊城保護艾爾莎女士并不是我一個人的工作。我和朋友們能協作,艾爾莎女士就會安全,但想讓大家協作,就必須考慮到每個人的心情和……禁忌。”
“您的意思是,山楊城本身就不歡迎血秘偶?”
“倒也不是,畢竟血秘偶在夜晚走在街上也可以冒充普通人……只是,我這邊的情況比較複雜,我們根本不可以讓血秘偶逗留,請諒解。布雷恩先生,身為獵人的你一定與施法者合作過,如果一個施法者說某件事是‘不可以’做到的,你應該明白,它就是不可以。希望你能信任我、信任卡爾和克裏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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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我明白了,”亞修并沒有說同意,只是暫且用了個模棱兩可的說法,“但是,我到達山楊城時肯定還是會帶着血秘偶,然後我會讓他在別處待命,不會帶他進城去見你們。總之,您和您的盟友只接待艾爾莎就可以,不需要接觸血秘偶。您看這樣可以嗎?”
“當然可以。”電話那頭的羅拉似乎松了口氣,看起來,這一點對他們确實很重要。
挂上電話後,亞修仔細回憶前幾個小時發生的事。和他通話前,羅拉先和克裏夫聊了一會兒,克裏夫說起了切爾納,還說出了他的的身份——斯維托夫的直系後代。
打電話時,克裏夫就站在亞修身邊不遠處,亞修能聽到他的每句話,他不僅沒有用任何負面詞彙形容切爾納,甚至還希望羅拉能好好接待他……克裏夫似乎非常希望亞修能快點把切爾納帶走。
然而,克裏夫的話似乎起了反效果。亞修不明白到底是哪一處引起了羅拉的排斥。羅拉以前也知道血秘偶的事,但從未強調過這些禁忌;就算是因為她和她的朋友在堅持某些傳統,或有什麽古怪信仰,按說也不該因為一次談話突然改變态度。
把這些前後回憶了一遍,亞修找到了一個比較合理的解釋:也許羅拉和其盟友排斥的不是“血秘偶”,而是“斯維托夫的直系後代”。
一個人越是排斥、畏懼某件事,越能說明這件事很重要。克裏夫與羅拉是血族意義上的同父姐弟,且都是斯維托夫的後裔,羅拉很可能掌握着關于斯維托夫的線索……甚至是在故意保護、隔離這份線索。
亞修很想找到斯維托夫,他認為切爾納應該也是這樣想的。甚至,他懷疑切爾納就是為了找斯維托夫,才向自己坦白身體上的秘密。也許切爾納是想喚起自己對斯維托夫的仇恨。亞修不介意讓他成功。
因為,從聽到斯維托夫的身份和所為起,亞修驚訝地發現自己的心裏竟然變安靜了——那個被關在靈魂深處,因父母慘死而嘶吼的男孩,好像停止了哭喊。
記得十幾歲時,那個男孩也是比較安靜的,直到他成年,到他成為游騎兵獵人,男孩一直保持着安靜。後來亞修見到了切爾納,而且判斷他不是罪魁禍首,決定讓他活着……就在那一刻,十歲的男孩開始尖叫——你說你的選擇是正确的,那麽我的憤怒和仇恨又該怎麽辦?
現在亞修察覺到,那男孩又潛伏了起來,不再流淚哭喊,平靜地保持着警惕。
雖然最近變故頻發,但只要那個男孩是平靜的,亞修就有自信能面對任何混亂。
埋伏在草叢中的狩獵者必須安靜無聲,必須繃緊肌肉,隐藏自己。在成功獵殺目标之前,獅子不能發出咆哮。
“你們什麽時候走?”
夜晚,亞修一邊吃着沒什麽味道的便利店三明治,一邊細細檢查車子的情況,這時克裏夫從地下工事走了出來。
其實亞修告訴過他自己什麽時候走,但克裏夫似乎對此特別在意,已經來反複确認好幾次了。亞修在心裏默默笑他像個腦神經不太健康的老年人。
“起碼要等日出後,”亞修說,“我和切爾納無所謂,但艾爾莎身體不好,她需要穩定的睡眠。”
克裏夫靠在車上,手杖一下下點着地面。有些人類心裏不踏實時會不停用腳跟點地,或者用指尖敲桌面,看來克裏夫是用手杖來體現這一點的。
“我不認為她能睡得着,”克裏夫說,“現在還是沒人能說清那場爆炸究竟是怎麽回事,不過,想必很快就會有答案了,那個伊薩木受了傷,腿上的傷尤其重,他跑不遠。我已經派凱特帶人去附近搜索了。”
“你們已經确定他的位置了?”亞修問。
“是的。之前賽哈依花了點時間施法,他有辦法找到他的兄弟。只可惜我目前不能和凱特一起去搜索,我得留下來照看那些性命垂危的年輕人,如果他們的領主不在,他們會更痛苦。”
看到亞修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克裏夫笑道:“你是不是想說,原來血族之間這麽肉麻?”
“倒不至于肉麻,我只是覺得很新奇……”
克裏夫不再繼續用手杖點地面,嗒嗒聲終于停下了:“嚴格說來,我不是什麽真正的領主,我手下的年輕人們之中,有不少都是來自其他血裔的野生居民。自從斯維托夫消失後,我們一族中有許多人都嘗試過重新凝聚一個家族,但每個人都失敗了,可能我也是失敗者之一。比如在你眼中,我就不是什麽領轄血族的新領主,而是血族黑幫的老板。”
“……是凱特跟你這麽說的?”
“不用誰說我也知道。其實不止是你,我手下也有不少人是這樣想的。我是個自封的領主,雖然我的血裔位階較高,年齡也較長,但我卻不是斯維托夫的直系後代……也就是說,即使這一支血脈重新興起,我也并不是名正言順的‘領主’。”
亞修有些驚訝:“你的意思難道是……切爾納更像領主人選?”
“他确實‘更像’,”克裏夫說,“但他卻不可能是。他已經是血秘偶了,他體內的血已經永遠失去了力量,他沒有締約能力,還會被強制休眠,他的血液也不能救治年輕後輩的傷,連霧化或化形都必須有主人的命令才能進行……這麽說吧,你們人類也不會讓還魂僵屍參與競選總統的,對嗎?盡管還魂僵屍也能行走,能吃喝,可能比活人的身體還強韌點。”
亞修有點想笑:“你是覺得,如果切爾納繼續留在這,會威脅到你的權威?”
克裏夫面帶愧色地一笑:“布雷恩先生,我也不和你兜圈子了。盡管你的用詞不太妥當,但我确實是有這方面的擔憂。起初這裏的年輕人很怕切爾納,而現在,有不少人都開始對他感興趣,甚至不止一次、不止一個人問過我切爾納是否應該留下來和他的同族待在一起。”
“我還以為你會希望他留下。”_
“但是你并不會同意的,對嗎?”克裏夫說,“畢竟你才是他的主人。”
亞修說:“如果切爾納真的非常想留下,我會同意的。我确實俘獲了他,但我不是古羅馬奴隸主。”
這回答讓克裏夫的面色一時有些難看。亞修又說:“不過你不用擔心,切爾納也并不想留下。他和我還有別的事要做。”
克裏夫立刻讓表情變回了優雅溫和的狀态:“我是為了這地方大多數血族的利益考慮,所以不希望那些年輕人過度關注他。不過除此外,之所以我不希望切爾納留下,也确實還有些私人原因……”
你剛才承認的那些原因也夠私人的了……亞修腹诽着。“還有什麽原因?”他問。
“因為賽哈依,”克裏夫微微皺眉,“你應該看出我和賽哈依的關系了?”
“這短短幾天顯得特別長,我一直在關注別的事,老實說,我沒那個閑心總是看你們。”
“好吧,”克裏夫的手杖又開始點地面,“就算之前你不知道,現在也該猜到了。總之,我和賽哈依分離了很久,好不容易才有機會再見到彼此……”
亞修點點頭:“嗯,我明白了。不過這是你和賽哈依之間的問題,和切爾納又有什麽關系?”
克裏夫挑起眉,像在感嘆亞修的遲鈍:“難道你看不出來嗎?賽哈依似乎對切爾納有些特別的興趣,而切爾納也一樣!”
亞修差點被剛咽下去的三明治硬邊噎住。首先,他從沒想過自己會被一群血族幫助;其次,他也沒想過會和這群血族的首領聊上這麽久;最後,他更沒想到的是,他們竟然還聊到了這種只該出現在肥皂劇裏的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