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克裏夫仰頭嘆息:“我一定是瘋了,才會和一個獵人閑聊這些……”

亞修在心裏默默同意:我也一定是瘋了,才會不去睡覺也不繼續幹活,和一個不知多少歲的不死生物閑聊這些……

不知多少歲的不死生物沉思了一會兒後,上下打量着亞修:“我已經不擅長和普通人類聊天了……你能理解我剛才說的話嗎?”

“我理解了,”亞修說,“但我不覺得賽哈依和切爾納之間有什麽……”

克裏夫嗤笑:“現在當然還沒有。但我了解賽哈依,賽哈依很難捉摸,他剛萌生某些新想法時,你往往難以及時發現;而當你有所察覺,他肯定已經下了決心,甚至開始付諸行動了。我很喜歡賽哈依,但我無法掌控他的內心……我能掌控的僅僅是他的行動而已。”

亞修繼續在車子上忙活,有一搭無一搭地聽着克裏夫說話,所以并沒有去想何謂“掌控他的行動”。克裏夫看他不發問,就也沒有細說下去。

“你不要取笑我,”克裏夫繼續說,“這些天我看得出來,賽哈依對切爾納的興趣過于濃厚了,他對其他人很少這麽有興趣。”

“是嗎?”亞修撇撇嘴,“我沒留意到。”

“你是切爾納的主人,我認為你應該好好留意一下這些事。”

亞修問:“留意這些有什麽意義嗎?”

“你是血秘偶的主人!”克裏夫又強調了一次,“某種意義上,他的一切行動都應該服從于你的命令,他不應該保有任何你不知道的秘密。”

聽了這話,亞修苦笑了一下。切爾納的秘密太多了,而且估計他至今仍然有所隐瞞。

“其實我有點意外。”整理好車子上的東西後,亞修說,“倒不是意外你的那些猜測,而是……你竟然會在乎這些,讓我覺得很意外。”

克裏夫沒明白他的意思:“你覺得我對賽哈依的感情令人意外?”

“也不是……”亞修思考了一下措辭,“這麽說吧,雖然我見過很多黑暗生物,但和他們聊天的機會并不多。我了解吸血鬼……血族的很多特征和本領,卻不了解你們平時在想什麽。我還以為,你們這種長命的不死生物是不會對愛情之類的東西感興趣的。都說愛情會讓人類變得軟弱,想必它對你們來說也一樣。”

克裏夫搖頭:“正相反。別的黑暗生物我不了解,如果只說血族,其實很多血族都非常沉迷于愛情,或者說沉迷于‘親密關系中的互動’。我也說不清是為什麽,但我周圍的同胞都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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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可以打發無聊?”

“或許吧,畢竟……人心比任何藝術都神秘深邃。”克裏夫說完,向地下入口緩緩踱去,“我得回去了,那些年輕人現在還在被傷痛折磨。”

亞修遲疑了一下,對他的背影說:“對了,謝謝你。将來如果有什麽我能幫上忙的,你可以聯系我。”

其實亞修并不是真心想和血族團體保持聯系,但出于習慣,他還是說了這句話。游騎兵獵人接受他人幫助後常常這樣說,而且他們也确實會履行承諾。

“不用感謝我。”克裏夫回頭微微欠身,似乎他也并不想和獵人保持聯系,“我說過,我做這些都是為了賽哈依,欠我人情的并不是你,而是他。”

克裏夫離開後不久,亞修手裏的活也做完了。天亮後還要趕往山楊城,他應該立刻去睡一覺,但他毫無睡意,估計就算勉強躺下也會輾轉反側。最近他每天都過得十分疲憊,每次該睡時卻難以入眠,亞修不禁自嘲:也許神經衰弱是每一個游騎兵獵人的必備素質。遠離正常的社會與人群,終日和黑暗生物打交道,最終生活肯定會變成這樣。

剛才亞修一直分心幹其他事,對關于賽哈依和切爾納的推測并不太在意,甚至還覺得有點莫名其妙,現在話題結束了,他卻突然覺得也許克裏夫的猜測有道理。

他想起,在老驅魔師的別墅裏賽哈依要和切爾納學格鬥技巧,那時亞修還笑這是女子防身術。賽哈依不擅長也不喜歡那些搏鬥動作,他對此毫無天分,而切爾納也不是什麽好老師,他基本是在配合着“學員”擺姿勢,實際上教不會別人什麽東西。

不過,亞修記得很清楚——那時切爾納在笑,笑得很開心。是玩耍時的笑容,而不是那種他慣有的、低着頭的、拘謹僵硬的微笑。

這樣一想,賽哈依也似乎真的對切爾納很感興趣。他能夠尊重切爾納,還經常有意無意地表達對血秘偶的憐憫和關心。爆炸發生時,正是賽哈依及時保護了不能行動的切爾納。

即使如此,亞修仍然覺得賽哈依很危險,無論作為合作者還是密友,賽哈依都不是好的人選。他保護喜愛的人,對敵人則有一種毫無必要的殘忍——在這一點上,其實他和他那些家人沒什麽區別,只是現在他們的立場不同而已。

将來,如果再有其他人與賽哈依的立場沖突,想必他也不介意用對待賈米拉的手段對付任何人。

如果這麽想下去,那切爾納也差不多……他可以為保護自己的秘密利落地殺人,誰又知道他還能做到什麽地步?想到這,亞修倒有點不明白自己了,他不想和賽哈依走得太近,卻竟然可以接受切爾納……不知道是因為自己對賽哈依有成見,還是因為切爾納顯得更好掌控。

回到地下工事,亞修發現切爾納并不在房間裏,他的電話也關機了。亞修在行李裏看到了一只孤零零的、沒有電線的充電器,切爾納前幾天剛剛得到手機,大概他還不懂給它充電,甚至可能根本不知道這東西要充電。

“這根本就不可能成功!”切爾納低聲說,“原本我以為……我以為你的意思是,等我找到了斯維托夫,等我恢複正常,再名正言順地……”

賽哈依靠在樹幹上,似乎仍很疲憊:“一開始我也是這麽想的……幫你變強一些,幫你恢複正常,讓你名正言順地成為這一支血脈的領主,然後,克裏夫必須死……那樣當然最完美,也最能帶給他恥辱。但是後來我又想了想,這太理想化了,根本不現實。”

“為什麽不現實?你不是說……”

“我也不是什麽都懂,好嗎?”賽哈依說,“我一直認為血族都重視血脈傳承,而領轄血族也确實是如此,他們擁戴世襲領主,不承認新領袖。但仔細想想……可能我錯了,我以為克裏夫會積極尋找斯維托夫,以便讓自己變成名正言順的領主,但他并沒有。我對他透露過可以通過你尋找斯維托夫,但他好像根本就不想找!而且他還一直在吸納與自己血裔不同的血族,他們已經根本不是領轄貴族了!揣度貴族的那一套對他沒什麽用……如果他不主動和你争奪,那麽将來你也就沒有順其自然殺掉他的機會了。”

“所以你要我現在動手?”切爾納又一次重複,“這根本就不可能成功!”

賽哈依擡高音量,聲音卻難掩虛弱:“為什麽不可能?寂靜魔像引發那場爆炸後,年輕血族死的死,傷的傷,年長些的則都在忙着搜尋伊薩木,現在克裏夫對身邊的人根本就沒什麽戒備心!”

“他比我年長得多,即使我是血秘偶,我也不一定能……”

“你不敢?”

“對,我不敢,”切爾納坦認,“克裏夫又不是手無寸鐵的普通人類,我不可能對他一擊致命。現在艾爾莎在這裏,亞修也在這裏,如果我對克裏夫下手,所有人都會被牽涉其中!”

“也對,現在還不能殺他……”賽哈依無力地慢慢坐下,任粗糙的樹皮擦過背部,這種細小的疼痛反而能幫他提提神,“對,我還得對付其他魔女,我還需要克裏夫……現在他失去了很多同胞,正恨得牙癢癢,肯定迫不及待想要幫我找其他魔女……你說得對,現在還不是殺他的時候。我只是……剛才我突然覺得不想再等了。切爾納,你應該知道被完全控制,沒有一點反抗餘地是什麽滋味!”

平時賽哈依總是眼角帶着笑意,一副萬事盡在掌握的表情,看到他現在的模樣,切爾納也有點不忍。

“我知道,”切爾納走過去,坐在賽哈依身邊,“所以我同意了你的條件,接受你的幫助,将來我也會幫助你。就算你不需要克裏夫,現在也不是攻擊他的好時機,如果我和克裏夫發生打鬥,亞修可能會再度對我産生懷疑,其他血族可能因此攻擊亞修,甚至挾持艾爾莎……難道你希望她被牽扯進來嗎?還是說,你有自信能施法控制住這一切?”

“如果我能,我就不用讓你幫忙了,”賽哈依無奈地說,“克裏夫對我下過一個命令,命令的大致內容是,不可以對他和他的手下施展任何傷害性或幹涉性質的法術。他的原話當然比這詳細多了,詳細得簡直啰嗦……你應該知道血族的‘締約’是什麽樣的,我沒法違抗這些命令。”

“但你可以用施法之外的手段傷害他,對吧?”切爾納說。

“是的。”

與其說這是命令的漏洞,倒不如說是克裏夫故意為之的。

賽哈依不懂格鬥,也不擅長使用武器,在行動迅捷、感官敏銳的血族面前,他的肢體攻擊根本不值一提。

賽哈依又說:“而且我還可以讓別人去傷害他。只不過這通常很難做到,哪有那麽多人肯為了魔女去得罪血族?這又不是像花錢滅蟑螂那麽簡單……切爾納,說真的,你究竟為什麽會同意做這事呢?是僅僅為了得到一些法術上的幫助而與我交換條件?還是……你同情我?”

“都有,”切爾納說,“更重要的是,我不介意殺他。就像那些巫師一樣,我對玩弄控制別人生命的人沒有好感。”

賽哈依輕笑:“你心裏一直藏着這麽劇烈的憤怒嗎?如果将來斯維托夫死了,你會覺得好一點麽?”

切爾納愣了一下:“也許吧,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必須藏着它,就算藏不住,也至少要做出藏的姿态來。我覺得……我好像根本就沒有表現憤怒的權利。”

“那是因為你沒有自由,”賽哈依說,“即使亞修公正地對待你,你也仍然沒有自由。你的憤怒,需要借助他的憤怒來宣洩,你想正當地恨誰,就必須讓他也去恨那個人……比如你們對斯維托夫就是這樣。即使亞修嘴上說不想當奴隸主,實際上你卻是在主動當他的奴隸。當然了,你也沒有別的選擇。”

“我知道,因為這是我欠他的。”

“如果有一天,等你把欠的東西還清了之後呢?或者說……你有沒有想過,你要做到哪一步,才能算是都還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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