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青年穿着血跡斑斑的襯衫蜷縮在房間一角。他的雙腳被緊緊捆在一起,雙手被手铐反剪在身後,脖子上有一只銀色的項圈,上面镌刻着血色符文。只要有這項圈在,他就不能施法,甚至不能大聲叫喊。

項圈連着一條手腕粗的鐵鏈,另一頭固定在混凝土裏。從頸上的痕跡看,青年曾經拼命掙紮過,現在他顯然已經放棄了,他只是默默地縮成一團,一直盯着門旁邊牆壁上的那條裂縫。陽光只從那裏照進來。

原本房間沒有裂縫。地下工事發生爆炸後,很多房間被掀掉了天花板,這間刑室位置較深,雖未被損毀,也發生了輕微變形。過了一會兒,外面傳來腳步聲,青年急切地想靠近門口,卻受限于頸上的鏈條,只能爬出幾步遠。

賽哈依打開門,端着一只托盤。托盤裏的漢堡和炸土豆塊散發着熱氣,旁邊還有一罐已經打開的盒裝牛奶。

“做得好,親愛的弟弟,”他把東西放在青年面前,“法莉德就要來了,等一會兒我就去找她。”

被囚禁的青年正是賽哈依最小的弟弟,在爆炸後失蹤的伊薩木。他根本就沒有逃走,而是被賽哈依暫時藏在了別處,等血族傷患全部撤走後,賽哈依又把他帶回了因爆炸受損的建築內。克裏夫一直在找他,卻怎麽也沒想到他就藏身在廢墟裏。

伊薩木沒法用手吃東西,只能跪在地上,壓低身體,像牲畜一樣進食。賽哈依定期給他帶來食物,但又不經常來,伊薩木隔兩三天才能吃上一頓。賽哈依帶來的食物通常還不錯,這更讓饑腸辘辘的伊薩木顧不得說話,只想快點填飽肚子。

吃過東西後,伊薩木又狼狽地舔完了被他自己打翻的牛奶。他氣喘籲籲地倒回地上,看向賽哈依:“哥哥,我的任務就快結束了,對吧?你答應過的,我服從你,我放棄做族長,你會寬恕我的……”

“當然,”賽哈依靠在門邊,不想離渾身發臭的弟弟太近,“你做得很好。我會遵守承諾給你自由,絕不會讓血族們找到你。當然,你也別自己往他們身邊撞。”

“當然不會!”伊薩木頻頻點頭,“我會立刻離開這個國家,從此我不再過問和‘灰燼’有關的任何事。那些血族都以為爆炸是我造成的,我才不會再出現在他們面前!”

賽哈依眯起眼:“你剛才說什麽?”

“我……我……”

“那場爆炸,是一個叫米尤的寂靜魔像造成的,”賽哈依緩慢地說,“而原因,是有人在她身上施展了預置的焚靈魔法。至于施法者……難道不是你嗎?否則,你說是誰?”

伊薩木渾身一凜:“不……剛才我、我的意思是,那是……是費達幹的!是費達生前在魔像身上預置了法術……”

賽哈依點點頭:“哦,這樣也對。不過萬一你被血族捉住了,他們不相信你的說法,用暴力逼問你,你會說實話嗎?”

“我、我剛才說的就是實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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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他們對你完成締約,那時說不說實話可就由不得你了。”

伊薩木跪伏在長兄面前:“如果真有那一天,我會在他們完成第三次吸血前自行了斷。即使沒有人逼問我什麽,我也不願成為血族的奴隸,與其事事聽從他們的命令,我寧可去死……”

賽哈依輕抿起嘴角,似笑非笑地點了點頭。他掏出鑰匙,緩步向弟弟走過去,眼睛卻望着牆壁,或是望着更遠處,聚焦在并不存在的東西上。

伊薩木努力支撐起身體,期待着長兄為自己除掉頸環。之前,當賽哈依需要他與法莉德聯系時,也會主動為他除下頸環,同時,賽哈依會用一把槍指着他的後腦,這樣他就沒法玩什麽花樣了,他的攻擊不可能比子彈更快。

今天不一樣,賽哈依沒有帶槍來。伊薩木想,大概自己的任務已經結束了,賽哈依真的打算放他走了。

解除頸環後,賽哈依又為他打開手铐,讓他自行解開腿上的繩子。伊薩木帶着一身的傷,随便動動就疼得呲牙咧嘴,他猶豫了好幾次要不要攻擊賽哈依,最終還是什麽都沒做。

長兄比他厲害得多,現在發生沖突并不明智。只要能活着離開這裏,将來他有的是機會把這份屈辱如數奉還。

他剛要出門,賽哈依拍拍他的肩,遞給他一把車鑰匙:“血族們正忙着轉移生活痕跡,以防人類警察進行搜查,他們可能會用這個廢墟暫時藏身。你身上帶着傷,走得太慢,如果你在樹林裏遇到穿遮光布的血族就麻煩了,我可不希望你沒跑多遠就被抓住。拿着鑰匙,我把車藏在東北方向森林小路邊了,上面施了個障目術,你對路邊籬笆內的灌木施個解咒,就能看到汽車。”

伊薩木感激地捧着鑰匙,跌跌撞撞向外跑去。賽哈依看着他的背影,嘴唇輕輕蠕動,似乎說了一句“再見”。

依照賽哈依的提示,伊薩木順利找到了車子,油箱很滿,足夠他開到附近任何一個城市。把車開上公路後,伊薩木卻越想越害怕,他怕賽哈依不是真心放他走,車上可能會設有魔法陷阱。

他停下來施法檢查了半天,車上沒有任何預置法術,也沒有疑似爆炸物的東西。最後他還打開了前蓋檢查機械,也沒發現任何可疑痕跡。

于是他稍稍松了一口氣,回到車上。這時他才發,車內反光鏡下挂着一只瓶蓋大小的吊墜,透明塑料裏嵌着小小的圓形卡片,上面是一家三口的照片:一對夫妻抱着他們年幼的兒子,三人一起露出誇張的笑容。這多半是湖區別墅裏哪個游客的車。

伊薩木隐隐有些胃痛。他剛才狼吞虎咽吃下了熱漢堡和油炸土豆塊,配着冰涼的牛奶,也難怪會不舒服。他餓了兩天才終于吃到那頓飯,這點不适也就不算什麽了。

幾分鐘後,隐痛變成了劇烈絞痛。伊薩木幾次想停車,卻又覺得應該逃命為先。

疼痛不斷加重,好像有一把火從胃部開始灼燒。伊薩木猛地踩下剎車,忍不住慘叫起來。片刻之間,他的內髒和肌肉被撕裂,五官冒出煙霧,體表裂開一道道縫隙。

火光燒幹了血水,從焦黑的裂縫中呼嘯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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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方準備對馬場搜查之前,突然有新消息傳來:有巡警在公路上發現了受害人的車子。

開車的是一名外籍男性,攜有武器,身份不明,很可能就是殺害那對夫妻的兇手,他駕車開了很遠,車子突然爆燃,目前原因不明。巡警無法靠近那輛車,他們已經聯系了消防人員和急救中心,但車內的嫌疑人估計很難幸存下來。

大量警探聚集起來讨論這件事時,其中三男一女卻悄悄躲開了。他們執意走向地下工事深處,根本不在意所謂的案情進展。

被幾十個血族們包圍時,這四個人身在距離地面三十多英尺的地下深處,面對着空房間裏一團黑色的頭發。

房間號碼是伊薩木提供的,頭發則是法莉德實際定位到的東西。即使是做好了戰鬥準備的魔女,也沒法同時對付這麽多的血族。

雇傭兵們被微聲槍擊中、被十字弓弩穿透咽喉、被撲上來的血族撕開大動脈……而法莉德在拼命抵抗着賽哈依的魔法,無暇救助別人。

賽哈依的長發随着魔法火焰輕輕飄動,琥珀色的眼睛裏閃耀着灼熱的殺意。他一步步向妹妹逼近,其他血族們殺死三個雇傭兵後,也慢慢圍攏過來。

血族們撲了上來。他們的眼神充滿憤怒,似乎對懷着魔女巨大的仇恨,即使法莉德知道賽哈依與血族結盟,也不明白為什麽這些血族會如此忠于他。

他們毫無畏懼地攻擊法莉德,讓她無暇施法,折斷她的骨頭,撕開她的皮肉……她慘叫着,逮到機會瞬發出一道火光,刺中一個血族的腹部,接着另一個血族将她撲倒在地,用匕首釘住她的手掌。

如果說賽哈依是焚靈為她設下的試煉,那麽顯然,她已經在試煉中敗落了。

突然,她聽見了祈禱聲,這不是幻聽,也不是來自她自己,是背叛家族的賽哈依在邊施法邊向焚靈祈禱。

左眼是血月,右眼是太陽。右手書寫頌歌集,左手将匕首獻上。這是獻祭時的禱詞。他以血脈至親,向至高的魔法之源獻祭。

古訓說:如果沒有合理的原因,焚靈之民不得手足相殘。但是作為祂的仆人,還有什麽事情比向神獻祭更加合理?

臨死前,法莉德突然意識到:賽哈依當然不會失去神眷,他背叛了家族,卻沒有背棄焚靈。甚至……他比家族更加虔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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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莉德的身軀在咒語中化為齑粉後,賽哈依的禱詞也念完了。

接連施法讓他疲憊不堪,腦袋也一挑一跳地疼,他雙腳發軟,跌坐在地,卻依然面帶微笑。他注視着亡骸粉末中僅存的一星火苗,對着它變為跪姿,兩手交疊在額下。

當你看到灰燼也能燃燒,就是焚靈在回應子民的祈禱。

祂接受了我的獻祭,祂在引導我,祂願意拯救我……

賽哈依把臉藏在陰影裏,脊背因興奮而微微發抖。突然,一只冰冷的手按住他的肩,他僵了一下,調整好表情,才慢慢直起身體。

“看到你這樣,我都有點害怕了。”克裏夫輕輕摩挲着賽哈依的背,像在安撫一只小貓。

賽哈依嗤笑:“你怎麽可能害怕我呢?”

“我是說真的,”克裏夫把魔女攙扶起來,讓他把體重全部依靠在自己身上,“剛才我遠遠看着你,你就像是……就像是月光下的一小團火焰,生物會被火光吸引着過去,然後這團火就伸出尖牙利爪,把獵物吞個一幹二淨。”

“那也不關你什麽事,反正血族都不願意靠近火。”

“我也覺得不可思議,”克裏夫說,“血族和魔女是夙敵,可我竟然想擁抱你。”

幾個年輕血族圍上去,開始打掃處理屍骸,克裏夫察覺到了賽哈依的疲憊,一把将他橫抱了起來,走出房間。

賽哈依勾着克裏夫的脖子,在他耳邊說:“如果我是火焰,你就不怕我把你燒死嗎?”

“不怕。”克裏夫輕笑。

“為什麽?”

“因為你肯留下。你本來有機會離開的,你可以跟艾爾莎走,那時我沒有使用強制的命令,但你留下了。還有,你在笑,”說着,克裏夫輕吻了一下魔女的鼻尖,“從前,你不開心時會板着臉,會一臉厭惡地扭開頭拒絕我吻你,你還會對我大吼大叫,會故意酗酒喝醉,一邊大哭一邊反抗我。那時,即使我命令你笑,你也笑不出來,可現在,你在笑……還記得我們剛在一起的時候嗎,你的笑容和那時候一模一樣。”

“我不太明白,”賽哈依說,“所以呢?你的結論是什麽?我還愛你?”

“噢,這句可是你自己說出來的。”

不知不覺,克裏夫已經站在了賽哈依的卧室門口。他用腳尖推開門,因為沒有多餘的手去開燈,就幹脆讓屋子保持着黑暗。賽哈依閉上眼,把臉埋在血族的頸間,唇邊的笑意比剛才更加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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