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今天的探索很快就結束了,切爾納的活動時間還剩下不少。回到旅館時仍是深夜,他翻窗進屋,正好撞見從亞修從浴室走出來。
亞修剛沖了個澡,正擦着濕漉漉的頭發。他已經習慣了切爾納翻窗,就只點了點頭,轉身去冰箱裏拿飲料。
“看來你們今天也沒什麽發現,”他順便拿出來一份血袋,揚起手,“需要嗎?”
“不用。我臨走前進食過。”切爾納注視着亞修裸露的背部。亞修背上有一道相當明顯的傷痕,正是十一年前切爾納用匕首留下的。傷疤很大,十歲的孩子肯定無法忍受那種疼痛,就算後來的獵人生涯讓亞修身負更多傷疤,背上的傷也必定是他最痛的一次。
切爾納想起了殺死謝爾……也就是阿科爾·布雷恩的時候。
他剖開了那個男人的咽喉和胸腹,用的是手指以及匕首。切爾納自己的咽喉和前胸也被剖開過,而且不止一次,他無法被麻醉,也不會因此而死,甚至不會留下傷痕,切爾納記得這有多痛。如果人類軀體上的傷痕不會消失,會伴随肉體一生,那麽他們對疼痛和恐懼的記憶會不會更加深刻?
亞修留意到了切爾納的目光:“你可別跟我道歉,現在已經不需要了。”
“我也不是想道歉。”切爾納依舊站在窗前。
亞修去浴室套上了件T恤,出來時,切爾納還站在原處。“你有話想和我說?”亞修問。
“算是吧。”這些天來,有無數念頭盤旋在切爾納腦子裏,他挑了最容易表達的一個來說,“我在想,見到斯維托夫時,我可能沒法攻擊他。”
“因為締約?我明白。”
“是的。見到他後,如果他有心控制我,我可能就什麽忙也幫不上了。”
“你有可能轉而襲擊我嗎?”亞修問。
“不會,因為你有契約書,”切爾納很慶幸這一點,“在他的支配下,我可能無法協助你,但也不會傷害你。到時候,我的行動肯定會受到限制,說不定我只能呆站在一旁,沒法攻擊你們任何一方。”
亞修說:“到時候你要随機應變。你可以假意不與他為敵,想辦法吸引他的注意,你來拖住他,我找機會進行遠距離狙擊。畢竟我是人類,近身格鬥肯定贏不了他。”
“即使有掩體,他也可能會發現你的。血族的速度很快,他能立刻欺近你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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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修瞟了一眼牆角的“吉他包”:“據我所知,血族的爆發力雖強,但還是不可能比子彈速度快。你也許不知道,其實我作為狙擊手還不賴,只不過最近我沒什麽機會用到狙擊步槍。”
切爾納看向挂鐘,确認了一下自己今天剩餘的時間,然後從床頭櫃上抓起一只發圈,把長發束在腦後。
發圈是亞修的,之前他的頭發長到了脖子根,用發圈紮了個小尾巴。前天他自己動手把頭發剪短了點,發圈就被随便丢在了一旁。
“你想練習一下嗎?”切爾納問。
“練什麽?”
“和血族戰鬥。畢竟誰都不知道将來會遇到什麽情況……我們可以實戰模拟一下,我來當你的對手,你可以适應一下血族的反應速度。”
亞修有點意外。作為獵人,他對付過其他血族,但确實從沒和切爾納交手過。他盯了切爾納一會兒,切爾納有點不自在地移開了目光。
“也好,我去開車。”亞修站起來,又用毛巾揉了一把還在滴水的頭發,“趁現在天沒亮,我們去找個安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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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楊城郊外遺留了太多廢礦坑,沒什麽人去置業,也沒有人建農場,放眼望去盡是大片空地。找到合适的演練地點後,亞修會提前下車離開公路,向一個方向前進大約五分鐘,并做好埋伏。五分鐘後,切爾納向同一個方向行進,亞修要在被他發現前完成伏擊。
他們不能用真槍,因為亞修不想傷到切爾納,也不希望槍聲太響被人注意到。當亞修從後備箱拿出一把巨大的、類似水槍的東西時,切爾納忍不住問:“是有什麽怪物特別怕水嗎?”
“這不是水槍,”亞修說,“是漆彈槍,用畜牧麻醉槍改造的。游騎兵獵人之間經常模拟實戰,總不能都用真槍。”
“它最多能射中多遠的目标?”切爾納問,“你最好能在兩百碼外打中他。如果他離你太近,我怕你來不及開槍。”
“漆彈槍的射程就別指望了,實戰時我會帶那把巴雷特去,起碼一千碼有效狙擊距離。”
切爾納想了一下:“如果他真的藏在隧道裏,那麽環境可能更類似巷戰,距離拉不開那麽遠。”
亞修有點意外地看着他:“我不知道你還懂這些。你之前都不會開槍。”
“那是真的,”切爾納急忙說,“在你教我之前,我确實不會開槍,這件事上我沒騙你……”
“好了,好了,我知道……”亞修意識到,他的調侃會被切爾納認為是懷疑。切爾納隐瞞過很多事,現在他似乎害怕會永遠不被信任。
“巫師們自己不擅長槍械,所以沒法教我,”切爾納說,“但他們會教我如何躲避攻擊,也會讓我在不同地形下和不同的生物戰鬥……你要知道,會開槍的可不止是人類,一些血族和狼人也偷偷帶着槍……而且我殺過人,我殺過獵人,你應該知道的……”
亞修搖頭嘆口氣:“切爾納,我不是在質疑你,你不用總是這麽緊張。”
“我沒有緊張。”切爾納靠在車身上,低頭嘟囔着,“你才應該緊張。萬一斯維托夫比身為血秘偶的我還強大……”
“以你對他的了解,他的戰鬥能力如何?”亞修很高興能換個話題。
“我不太清楚,”切爾納說,“我從沒和他交手過,也沒見過他親自戰鬥。反正我們不能輕視他。”
亞修暗暗有個想法:通常來說,保镖的戰鬥能力肯定要強于主人,那種“喽啰都幹掉了,老板最難打死”的情況一般只出現在影視和電子游戲裏。說不定斯維托夫并不善戰,否則他為什麽需要血秘偶?人類巫師背叛他後,他甚至沒有追上去做點什麽……也許不是他不想,是他根本不能。
也許斯維托夫沒有切爾納想的那麽可怕。血族不一定都擅長戰鬥,他們的力量和反應速度優于人類,但不是每個血族都擅長使用這些能力,卡爾就是個近在眼前的例子。
盡管如此,不輕視敵人是對的。亞修整理好随身物品,走向公路外的荒地,這裏到處是一人多高的雜草,遠處還有三棟建到一半的辦公樓,據說它們好幾年前就矗立在這裏,已經被棄之不理了。
亞修不僅準備了漆彈槍,還有淬銀刀具和液體噴灌,以及投炸包。獵人們經常自制些投炸武器,液體噴灌和投炸包裏灌的是驅魔銀粉混懸液,這東西不能殺死黑暗生物,但能暫時阻止他們。為了不傷到切爾納,亞修用厚絨布把刀刃裹了起來,液體噴灌和投炸包裏裝的都是清水。
說是怕傷到切爾納,其實亞修很懷疑自己能不能傷到他。比起普通血族,切爾納在戰鬥時更果斷、更不顧自身,他敏捷得像強弓射出的箭,銳利得如同毒蛇沾血的牙,他能一個人幹掉經驗豐富的狼人首領,對付複數的人間種惡魔……別說人類獵人了,就算是克裏夫那樣的血族,恐怕也很難在單打獨鬥中戰勝切爾納。
實際上切爾納的能力一直被壓制着,他經常必須選擇逃走,很少有機會用上全力。亞修很清楚,這種壓制正是源于自己,他害怕讓利刃出鞘,害怕它會給外界帶去無法想象的傷害。他曾冥思苦想過很久,要怎麽才能保證血秘偶對旁人無害?最後他發現,他本來就不可能做出保證,也沒有權力去做。有權做出承諾、自證無害的,只有切爾納自己。
亞修既不願做巫師那樣的奴隸主,也不能完全信賴切爾納……這讓他對将來有點迷茫。
如果斯維托夫死了,如果他再也沒有仇敵可對付,那麽他和切爾納又要如何相處?是仍然介于主仆與戰友之間,還是找到各自的歸宿?"
找到合适的掩蔽地點後,亞修暫時摒開種種思慮,讓精神集中在當下的模拟實戰中。他必須像所有成熟的狙擊手一樣,控制自己的心率和呼吸,讓身體融入環境。
很快,他通過夜視鏡看到了切爾納。通常動物的眼睛在夜視鏡中會更加明亮,血秘偶的紅眼睛卻竟然不會,切爾納的眼睛在夜視鏡下并不反光,甚至漆黑一片,就像人偶的木眼珠般毫無生氣。切爾納會用搜尋敵人時的态度搜尋亞修,他走得越近,就越有可能發現亞修的精準方位,而亞修需要暫時屏息,在切爾納進入射程但還未近身的幾秒內開槍。
漆彈槍的聲音不算大,但在夜色中仍十分響亮。亞修開了一槍,他知道自己命中了目标。槍聲響起兩秒內他立刻起身撤離,而蒼白的影子已經沖到了他面前。
“這次不行。”切爾納歪頭看看右臂,上面沾了一大塊粉色顏料,“打中血族的右臂可殺不了他。”
亞修琢磨了一下:“但是實戰中我用的是狙擊步槍,如果距離夠近,他的胳膊就被整個炸開了。就算他不會死,他也會因為疼痛而跌倒,不可能像你一樣這麽快沖過來。”
切爾納仍然搖頭:“如果是這樣當然最好,但就怕萬一。萬一他比我們想得都強大……”
“如果能擊中左臂那邊,就有一定幾率影響到左胸腔了。”
“嗯。如果能完全毀掉心髒,他會死的。”
于是他們又試了一次。切爾納獨自回到公路上,亞修重新換個掩蔽地點,五分鐘後,切爾納再次出現在夜視鏡裏。
這次亞修先被發現了。在切爾納靠近前,亞修察覺到了切爾納的目光,他來不及精确瞄準,就立刻開了槍。因為自知多半瞄不中心髒,他對準的是目标的下半身。和上次一樣,切爾納一轉眼就出現在了亞修身邊五英尺內,這次沾上顏料的是的他的左胯和大腿。
“打下半身不錯,這樣他就不能前進了……”說話的時候,切爾納想起了維克多。維克多的右腿就是被狙擊槍擊中的,子彈完全撕裂了他的腿,連血族的自愈能力都沒法讓他恢複如初。
切爾納看向自己胯部的粉色——如果這是狙擊步槍射出的銀芯開花彈,那麽自己的身體也許會被撕成兩半……這想法令他不寒而栗,半天沒說出下一句話。
“你怎麽了?”亞修察覺到了他表情的異樣,“哦,對了……被漆彈槍打中也是會疼的,我也被打中過,而且那時我穿的衣服還比你的厚……抱歉,我沒考慮到這一點。”
“不,我不怎麽疼,”切爾納立刻說,“我只是……只是在想為什麽漆彈是這個顏色……”
“因為粉色夠醒目,能讓人非常讨厭被擊中,這樣獵人們才能在模拟中拿出像對待實戰的态度,”亞修笑着說,“至于這身衣服……就放棄它吧。除非你特別喜歡它。”
“只要你不喜歡就可以。”切爾納說。從相遇到現在,他穿的一直是亞修的衣服。“趁我還能行動,我們再試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