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一個又一個的怪物從通道裏湧了出來。
切爾納沒見過這些東西,從來沒有。他見過巫師的試驗品,通常是些人類、狼人、其他血族,還有類似的不死生物……他不懼怕它們,因為當他面對它們的時候,通常是它們将被處決之時,在斯維托夫的命令下,切爾納殺過的怪物大概比亞修殺過的還多。
但他并沒有見過斯維托夫全部的實驗品,他沒進入過被封閉的通道,也沒有人會對他解釋巫師們的每一步計劃。
現在出現在他眼前的是一大群雙眼血紅的生物。它們每一個都展露着獠牙,喉中咕哝着殺意,而且每一個都衣不蔽體,血跡斑斑,身體枯瘦灰白,被折磨得不似人形……甚至,其中有些人形生物被縫嵌了其他生物的肢體器官,比如異常膨張的胸突和巨大蝠翼,狼人的臂膀,或者布滿尖刺的皮膚……
它們沖過來的時候,有些怪物撞倒了身邊的“同伴”,就直接從其身體上踏了過去,前面的被子彈擊中倒下,後面的卻不知畏懼。它們根本不看切爾納,而是死死盯着更後方的亞修—— 一個人類,一個健康完整的人類。
随着兩聲槍響,遠處又有兩只怪物倒下,也有幾只沖到了亞修火力不及的近處,切爾納左手的匕首劃開其中一只的喉嚨,順勢轉身,右手獵刀劈砍,斬下蝠翼生物探近的頭顱。
切爾納一陣懊惱:他估錯了它們的數量,他本以為至多有七八個,誰知現在遠處的走廊和通道內幾乎擠滿了密密麻麻的紅眼睛。原本不該是這樣,那些房間裏是雜物、書本和法器,切爾納沒有記錯……"
他無法感受到貼近真相的快意,反而被一股莫名的恐懼攫住:眼前這些東西,大概是他從沒見過的試驗品,它們不僅是血族,還是血秘偶,雙眼血紅、永遠處于獵殺狀态的血秘偶。它們被死死封在地下不知有多久了,顯而易見的是,它們久未進食,餓得發瘋。
獵刀又刺進一只生物的胸膛,碾碎它的心髒。切爾納蹬住它的腹部,将它推倒在地,旁邊的一只怪物剛要沖上來,卻猛地停止了動作。
從外形看,這怪物曾經是個女性,她有一頭枯草般的長發,穿着布滿血污的手術室服裝,鋒利的指甲折斷了好幾根。她看了看身邊的屍體,又望向切爾納……她是第一個正視切爾納,而不是盯着亞修的生物。
然後她開始顫抖,亂舞着手臂尖叫。亞修怔住了,以至于都忘記了扣下扳機,他從未聽過有什麽東西能發出這樣的聲音,銳利如鑽心利刃,凄厲如死亡本身。
随着她的聲音,後面的數百個怪物都嘯叫起來,逼仄的空間被令人牙酸的聲音充滿。起初亞修以為它們發出了沖鋒信號,可為首的女性怪物卻遲遲不敢前進一步。
不,這不是戰吼。它們在哀泣……這是驚恐的哭叫。
“亞修,快走!”切爾納趁機說,“它們好像停下來了……”
他和亞修倒退着慢慢遠離,怪物們亦步亦趨地跟着,始終不敢靠得太近。維克多等人藏在兩個轉角之後,輕聲催促他們,人類打手們腦袋上的燈晃得十分顯眼。亞修退入轉角後,發現卡爾和羅拉沒在這裏。
“他們向前探索了,前面的直路很長,”維克多說,“你再往後些,那群生物很久沒進食了,他們看到人類可冷靜不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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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們是什麽東西?”亞修依言又向裏走了幾步。
“多半是常年被關在這的試驗品吧。”維克多說着,對身邊幾個人類揮了揮手,他們也像亞修一樣向後退了幾步。
亞修正要發問,維克多突然念出幾個音節,同時把手按在一塊石磚上。石磚發出噼啪一聲,一堵牆壁從高處急速落下,重重嵌入地面對應位置的淺槽內。
“你在做什麽!”亞修撲上去,卻來不及阻止牆壁閉合,“切爾納還在外面!”
“我知道,”維克多笑着,“你沒看到嗎?它們怕他。”
“打開這玩意!立刻!”亞修拍打着牆壁,發現它和最外面的那扇門一樣,通體是沉重堅實的金屬。
“很遺憾,我不能,”維克多說,“不是我不願意,是不能。剛才我啓動的是一個預置好的魔法機關,我只是‘啓動’了它,而不是‘施展’了它,獵人,你能分辨其中差別吧?機關本身應該是斯維托夫或者別的巫師設置的,想要重新開啓它,至少得找到這裏的巫師,就算找不到,至少我們可以找到這裏的圖紙。別擔心,我了解斯維托夫,他很謹慎,為防止自己出錯,他總是會留圖紙的。”
亞修向維克多走過去,幾個人類打手立刻将他攔住。“你瘋了嗎?”亞修吼道,“即使你不擔心切爾納也不能這麽幹!等會兒我們怎麽離開這鬼地方?”
“我們馬上就要找到斯維托夫了,”維克多沒有回答他的問題,“我們不能讓切爾納見到他。你應該知道是為什麽。”
亞修确實知道他的意思。切爾納被締約過,一旦斯維托夫與他見面,切爾納很可能會變成敵方的武器,哪怕他再不願意也一樣。之前切爾納主動說起過這個顧慮,所以他們才決定由切爾納來盡可能拖延時間,讓亞修負責狙殺。
但是,維克多怎麽會知道這些?即使他知道切爾納是血秘偶,也不該知道切爾納與斯維托夫的關系……
維克多誤解了亞修臉上的疑惑,他控制着輪椅向更深處走去,并解釋說:“不要以為你是主人就可以絕對控制血秘偶。你給了切爾納太多的自由,這樣就會給別人可乘之機。我可不想在面對血族之父的同時還得面對一個善戰的血秘偶,說真的,我們之中沒人能制服切爾納。”
“我明白你的意思,”亞修站在牆壁邊,不打算離開,“但你怎麽知道切爾納被斯維托夫締約過?他告訴你的?”
維克多停下來,轉回輪椅:“你知道為什麽那些怪物怕切爾納嗎?只因為他是血秘偶?”
“你想說什麽?”
“他們怕他,是因為它們見過他,”維克多的臉上浮現出淺淺的笑意,“切爾納說過,他記得這地方。他作為血秘偶醒來後被關在這裏。而他不記得的是,恐怕當他還不是血秘偶時,他也在這裏生活過吧。”
“你是說……他作為斯維托夫的普通子嗣的時候?”亞修說完,心中又閃過另一個念頭,“你也是斯維托夫的子嗣……你認識從前的切爾納。對嗎?”
“是的,我認識他,但也沒那麽熟悉,”維克多并不打算講出福利院的淵源,畢竟那樣對他也沒什麽好處,“我只知道,他曾經侍奉斯維托夫多年,忠誠得像個家奴。他也曾經穿着醫生一樣的白衣,巡視關着怪物的籠子,對不聽話的那些施以電擊……至于他為什麽被做成血秘偶,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他确實恨斯維托夫,他希望他的父親死。只有這樣,他才能徹底擺脫所有黑暗的過去。”
“那你呢?”亞修問,“難道你就是為了正義感而來的?”
“當然不,”維克多說,“我不僅觊觎領主之名,還想得到斯維托夫留下的所有研究成果。如你所見,我身負殘疾,但仍然是個血族法師,我的欲望不難理解吧?”
看到亞修仍然守在牆邊,他又說:“我們越早解決斯維托夫,就能越早回來想辦法弄開這扇門。你是想留下陪着切爾納,還是想跟我們來?”
亞修伏在門上,不僅聽不到切爾納的聲音,連怪物的尖叫聲也被隔絕了。他試着喊了幾聲,也不知道聲音能否傳到門的另一邊。
事已至此,亞修只能先聽從維克多的提議,繼續前進。他咒罵了幾句,人類随從們充滿敵意地瞪視他,而維克多始終保持着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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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巨響,金屬機關門牢牢封死了前進的路。切爾納愣了一會兒,他依稀記得這地方确實有扇門,也記得地上的淺槽和牆壁上有符文的石磚……只有施法者們知道怎麽關閉這道門,而且門只能從內關上。這大概是用來阻止外部侵入者的。
他喊了幾聲,聽不到亞修的回答。目前門的另一邊沒有怪物,但亞修得和維克多相處……切爾納最擔心的是這個。不過,他相信卡爾和羅拉,如果他們兩人也在,那麽維克多應該沒機會做不利于亞修的事情。
想到這,他回過身來,繼續面對着騷動不停的怪物們。他向前走,為首的女性怪物就向後退,這時,後面有個半狼化的生物擠了過來,将女性怪物推到一邊,怒吼着撲向切爾納。
躲開利爪時,切爾納依稀在它眼中看到了仇恨。
畏懼,并且仇恨……它們認識我。切爾納絕望地想着,它們認識我。它們認識的必然不是現在的我,否則,我不該對它們毫無印象。
切爾納回憶起自己殺死格拉什的時候。他在地堡監獄裏找到巫師,用一根尖銳的鐵絲刺入其後頸。動手的時候,他做得不算特別利落,因為他的手在顫抖。
他不怕這個無法施法的囚徒,但只要看着格拉什的臉,他就會想起昔日的折磨。
所以,他十分熟悉眼前這些怪物們的樣子,他明白它們的心情……它們非常害怕,又非常想殺了他。
半狼的怪物再次沖上來,切爾納手中的獵刀斬斷了它的頭。怪物們安靜下來,繼續後退,幾乎給他讓出了一條路。
切爾納向前走了一步:“你們是從哪裏逃出來的?”
他也不确定它們能不能聽懂,只是直覺告訴他,也許它們可以幫他找到些什麽。沉寂了幾秒鐘後,有些怪物再次尖叫起來,并調轉方向,向幾條橫向通道內四散逃開。當切爾納想追上去時,又有幾只攔住他,甚至繞到後面去将他圍住。
它們每一個都虛弱且瘋狂,卻有懦弱與勇敢之別。也許因為它們都曾經有完整的人格,而不是只知服從的構裝體。如果這些實驗品不這麽虛弱,如果它們神志清明,那麽它們肯定會比現在更可怕。
切爾納垂下目光,繼續向前,雙手握緊了匕首與獵刀,當怪物齊齊撲上來時,他的身影化作撕裂黑暗的銀光。怪物的黑色血液濺在他身上,甚至偶爾糊住他的眼睛,可是它們沒法阻止他。
他很久沒有這樣戰鬥了,從前,他的主人……斯維托夫讓他過殺各種生物,動物,血族,其他黑暗生物,還有人類……他殺過巫師,殺過其他施法者,還有獵人。被兩個人類巫師帶走之後,這樣的日子也沒有結束,即使阿斯伯格并不能讓他完全服從命令,卻可以用其他法術折磨他、逼迫他。他害怕動彈不得的時間,害怕電擊項圈和那些痛苦的法術,每次不得不斬殺目标時,他都能清楚地看到巫師們帶給他的恐懼,以及他給別人帶去的恐懼。
就像現在一樣。
我得快點殺死你們……過去,每次他都這樣告訴自己。
快點結束,這樣恐懼才能暫時消退。
快點結束吧,我要去面所有恐懼與仇恨的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