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

漸漸的,再也沒有任何怪物敢靠近切爾納了。它們中有不少已經四散奔逃,還有些蜷縮在角落,喉嚨中滾動着低沉的嗚咽。

很多怪物都逃往了同個方向,腳步聲和零星的哀泣聲久久回響在通道深處。在切爾納的印象中,那邊并沒有如此深邃的空間。

他跟了過去,發現記憶中的儲藏室內還有一扇暗門,從前他沒發現過。門藏在沉重的立櫃後,立櫃可以被齒輪機關開啓,而現在,機關已經被暴力破壞掉了。

暗門內有一口垂直向下的豎井,人只能攀着金屬梯上下。切爾納皺了皺眉,他意識到,自己對這地方的了解根本不夠,他沒進過的門也絕不止兩個。

順着豎井向下大約五十幾英尺後,切爾納踩到了地面,站在了又一條甬道前。與上層不同,這裏的石壁凹凸不平,地上也坑坑窪窪。他繼續向深處走,前方的石壁兩側鑿有淺洞,洞口裝有能夠落下鎖死的鐵門,現在這些門有的被破壞了,也有的仍然緊閉。

一些得到自由的怪物分散蜷縮在被破壞的門裏,好像這裏曾是它們的家,它們在這裏能覺得安全一點。而那些緊閉的門內不斷傳出細小的摩擦聲……有人在不斷用指甲摳磨着門板。

能自由行動的怪物們虛弱而瘋狂,那麽被一直囚禁在門裏的那些……又會是什麽樣子?切爾納打了個寒顫,握緊刀具,緩步繼續前進。

終于,他看到了甬道盡頭,一面黑色的牆壁突兀地立在那裏,牆面平整如鏡。走近之後他才發現,這并不是牆,他用較長的獵刀直接伸入了“牆壁”內部,沒遇到一點阻礙。黑色的平面內部是空的,或者說,是一團有形而規整的黑色吞沒了甬道盡頭的空間。

正猶豫該怎麽辦時,一把沙啞的聲音自黑暗深處飄來。

“報上你的名字。”

切爾納被這聲音釘在了原地。

孩子,站起來。不許提問。走過去。回來。殺了它。去戰鬥。進食。停止行動。恢複行動。殺了他。殺了她。保持沉默。停止行動。幫我找到它。格殺勿論。出去後,無條件聽從格拉什的任何指令。去謝爾的房子裏,殺死謝爾和他的家人。跪下。站起來。

他聽過這個聲音,他非常熟悉這個聲音說出的命令。

甬道裏的怪物們更加焦躁,恐懼在空氣中蔓延,切爾納幾乎能嗅到它的味道。這味道鑽進他的皮膚下,鑽進骨頭裏,與他心中的恐懼慢慢融合。

它們瑟瑟發抖,也許昔日的自己也是一樣。但是切爾納很清楚,自己不是無辜的實驗動物,他曾站在斯維托夫身邊,像今日他最痛恨的那種人一樣,肆意支配着其他生命,踐踏着他們的人生。

有那麽一瞬間,他想轉身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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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可以逃走,可以原路返回,可以想辦法找到其他的路、找到亞修……他應該帶着很多的游騎兵獵人進入這裏,而不該妄求什麽玺珀,什麽領主的力量……他有別的辦法可以幫助賽哈依,也可以有別的方法殺死斯維托夫,他不一定非要和昔日的噩夢面對面……

右手的獵刀不小心掉在了地上。切爾納緊緊捂住嘴,不想發出聲音。但是不行,他聽到了那個命令……即使他不願意,即使他想逃走,他也必須作出回答。這是締約的力量,他的行為會忤逆他自己的意志。

“我是切爾納。”

他咬着牙回答,聲音小得只有自己能聽見。

從肩膀到雙腳,他全身都在微微顫抖,要靠在石壁上才能站穩。

黑暗中的聲音沉寂了很久,逸出一聲長長的嘆息:“是你……竟然會是你。切爾納,回答我,阿斯伯格和格拉什也在這裏嗎?”

“不,”切爾納稍微恢複了一些,“他們不在。”

“回答我,那麽他們在哪裏?”

“哪裏都不在了,他們已經死了。”

斯維托夫笑了起來。他的聲音不如從前沉穩,連笑聲也聽起來虛弱無力,這倒讓切爾納有些迷惑。

“那麽你現在跟誰在一起?立刻回答。”

切爾納眉頭微顫。他不想把進入隧道的人都說出來,可他又必須回答。好在,這句話有漏洞,他不需要提起任何一個人,因為他身邊空無一人。

“沒有人,”切爾納說,“如果說有,只有……很多和我一樣的怪物。”

“它們在你身邊?”

“不,它們躲得很遠。”

斯維托夫冷哼了一聲,說:“孩子,走進來。”

“什麽?”在下意識出言質疑前,切爾納已經對着黑色平面邁出了腳步。

“走進黑暗中來。這是我的法術,能夠為我隔絕危險。現在你可以走進來,我不會傷害你。”

在切爾納的身體鑽進黑色平面時,有些藏在坑洞裏的怪物探出頭,發出細小尖銳的嘶嘶聲。顯然他們很害怕這東西,而且認為膽敢接近它的人都會遭受痛楚。

但是切爾納并沒有任何感覺,他順利地走進去,在血族也無法看穿的絕對黑暗中摸索向前。沒走幾步,他觸到了一扇門,雖然看不見,但他的指尖能夠摸到鐵門上斑駁剝落的漆層,以及雙開門中間的粗大鏈條和鎖具。

他正迷惑時,裏面的聲音說:“打開它,随便你用什麽方法,快一點。”

其實切爾納很感謝這道鎖,他希望它能阻擋住自己。在這樣想的時候,他已經後退了幾步,摸出亞修給他的槍,憑觸摸時的印象對準了鎖具。

開了兩槍後,他成功卸掉了已被破壞的鎖,門動了動,合頁處傳來枯澀的摩擦聲。

“孩子,走進來。”

裏面的人又說了一遍。切爾納推開微微鏽蝕的雙開門,黑霧只停留在門外,不侵犯室內分毫,石質的地面上落着冷色光芒。

“擡起頭,切爾納。”

服從命令擡起頭之後,切爾納震驚得下意識退了一步,全身緊繃起來。

棕色的長發,消瘦而蒼白的面孔……斯維托夫像過去一樣審視着切爾納,幽暗的眸子裏透出駭人的冰冷。那眼神不是淡漠,不是例行公事,不是觀察物品的中立目光,而是輕蔑,甚至厭惡。

這總是讓切爾納更加恐懼——當你必須服從某個人時,如果他僅僅把你視作奴仆還不要緊,最可怕的是,他也許還對你充滿惡意。

現在切爾納再次與主人對視,可占據他視線的,卻不是斯維托夫本身。他做好了再見到那張臉的心理準備,可現在眼前的景象……卻是他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到的。

空曠的房間正中擺着一張精致的古典高背椅,斯維托夫就坐在上面。一種暗紅色尖刺藤蔓從房間各個方向伸出來,交錯如蛛網,最終全部纏繞在斯維托夫的身上。他的雙腿被死死和椅子固定在一起,雙手則被綁在扶手上,更多藤蔓則繞上他的頸部、胸膛、腰間,刺進他的衣服,穿透他的皮膚,甚至已經和他的皮肉已經融為了一體。

囚徒在荊棘叢生王座上微笑着,用盡全力才勉強動了動手指:“靠近點,孩子。站在距離我十英尺外。”

切爾納依言向前走了幾步,始終盯着來自四面八方的藤蔓。

“你是怎麽回到這裏的?”斯維托夫的聲音比過去虛弱得多,“如果阿斯伯格已經死了……是誰帶你回來的?回答。”

“維克多。”切爾納回答。他并沒有撒謊。

斯維托夫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原來他真的活下來了。不愧是我的孩子。他在哪?”

我也是你的孩子。這句話在切爾納心中轉瞬而逝,他決定不說出口。

“他也在這裏……在隧道裏。”

“除了他,還有誰?”

“一些人類。”

“比如你現在的人類主人?”

切爾納暗暗咬了咬牙,努力控制面部表情:“是的。維克多的身體上有傷殘,他和很多人類合作。”

他不想讓斯維托夫太過注意亞修,只要能辦得到,他想盡可能把話題集中在維克多身上。

“我想也是,”斯維托夫說,“你出去,幫我找到他,把他安全而清醒地帶到我面前來。如果有除他之外的任何生物阻止你這麽做,将其格殺勿論。”

切爾納向後慢慢退步,肢體有些僵硬。斯維托夫笑道:“我知道,你想問問題了。問吧。”

切爾納問:“你……不好奇我為什麽和維克多在一起嗎?”

“一點都不好奇,”主人長嘆一聲,垂下了頭,“我了解他,他很有本領,肯定有辦法找到你,至于細節,我不關心。唉……其實他也不是什麽完美的人選,但是現在我只能把……交付給他了。”

他的最後幾句像是在自言自語。接着,他似乎想到了什麽,補充說:“在行動期間,你不許開口說話。不許以任何方式對其他人作出解釋,見到維克多後,立刻帶他來,除了必要的戰鬥,不要浪費時間。”

切爾納狠狠咬着嘴唇,退出雙開門。他再次站在純黑的霧中,一邊往回走一邊思考剛才聽到的話,試圖憑有限的記憶來推測斯維托夫的目的……什麽是“完美的人選”?斯維托夫又要“交付”些什麽?

切爾納的思維無法集中。當主人的聲音重新在他腦中響起,他記得最清楚的幾句卻是:不愧是我的孩子。我了解他。

想着這些,切爾納胸中泛起一陣惡心,同時他又倍感羞恥,他想只留下憤怒,可不甘與嫉恨卻不聽使喚地冒了出來。

幽暗處怪物們嘶嘶哀泣着,将他的思緒拉回了當下。昏暗的角落裏,那些紅眼睛仍在驚恐地盯着他。他拾起了獵刀,換個角度看這些隧道時,他發現許多狹窄的縫隙其實都是道路,微風在流通着,怪物窸窸窣窣的聲音也能證明道路的長度……也許他不必原路返回,也能通過其他捷徑找到其他人。

斯維托夫的命令已經深深嵌入他的腦海,并不停催促着他。他必須去找維克多,将其帶到主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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