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 瘋魔(9) 相見

三日後, 便是總督夫人的壽宴。

傍晚時分,總督府的轎子停在了青蓮居門口。

長卿的房間臨着西湖,小窗前擺着個妝臺。早兩日她花了大價錢,讓明鏡幫自己買回來的。雲鶴從隔壁請了妝娘香香來, 正給長卿好生打扮。

香香的梳妝手藝聲名在外。杭州那些紅樓綠院裏的頭牌們, 想讓香香梳妝都得提前約好時間的。香香卻是雲鶴的小琴迷, 這才給了先生面子, 抽了空兒來給長卿打扮。

白日光線漸盡。青蓮居的客堂裏,明鏡端了兩碗小菜上桌。雲鶴晃晃悠悠從琴房裏出來,見得桌上小菜,嫌棄着,“這菜怎麽都黑了?”

明鏡板板直直在桌前坐下, 冷冷道,“你別吃了。”

“……”雲鶴被噎了一口,今日長卿沒空做飯,便是明鏡去了廚房張羅飯菜,這再黑也得吃呀,總不能讓自己餓肚子…雲鶴桌前坐了下來, 忙又說了兩句讨好的話,便見香香扶着長卿從屋裏出來。

明鏡剛喝下一口酒, 手中酒杯停在了半空…

雲鶴剛拿起筷子,去夾菜的手也頓時沒了動作…

眼前長卿一身白裙,面上蒙着一層輕紗, 淡眉遠黛,一雙鳳眸明媚如春,額間紅花為钿。

香香見得二人愣住,一旁捂嘴笑着。

長卿見情形不太對, 忙走去雲鶴面前,“先生,長卿不好看麽?”

明鏡一旁仰頭悶了一口酒…

雲鶴面色起了幾分讪意,“好…好看…”

長卿這才松了一口氣,“那就好。”

雲鶴又起了身,拿起一旁琴箱,摩挲了好一會兒,方才交到她手上,“我這吃飯的家什就交給你了,可得幫我把招牌撐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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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卿點了點頭,抱過來琴箱,方才由得雲鶴領着,出了青蓮居的大門,又上了門前總督府的轎子。

杭州城裏,華燈初上。

酒肆裏正是熱鬧的時候,這總督府的小轎子做的華彩奪目,上頭還鑲金點翠,自是引來了不少目光。路上行人都不由得多看了幾眼,只見那轎子裏坐着的女子,抱着琴,白紗蒙面,眉眼楚楚。

“這是哪家兒的小姐?”

“小姐們哪兒是這般打扮,我看該是青樓裏的妓子。也不知是哪家的老鸨栽培出來的新銳花魁。”

……

轎子行過大道,卻開始下起小雨來。

總督府門前,來來往往都是杭州府的名貴,多有借着給夫人賀壽之名,要攀附上總督府這顆大樹的。

總督嫡長公子江弘,正在門前幫母親迎客。見得那頂派出去接雲鶴先生的轎子停在門前,他忙上前去迎。

轎門被小厮打開,卻只見輕輕盈盈一襲白衣,抱着琴箱從轎子裏出來。江弘直愣在原地半晌,等姑娘立在面前對他福了一福,方才回神過來,忙叫來一旁小厮給姑娘撐傘。

“姑娘,雲鶴先生可是不來了?”

長卿答了話,“阿叔身子不适,讓松意來替他為大夫人獻藝。”

長卿那日答應雲鶴來總督府獻藝的時候,便與他說了自己的難處。她此次回杭州卻是為了避難,所以連徐府都不敢回。雲鶴便給她出了主意,讓她對外稱呼自己是他的侄女兒,又用他的寶貝琴給長卿另取了個名字,便叫雲松意。

眼前那公子還在恍惚,長卿忙提醒了聲,“公子,松意可否入府了?松意還想去問問,大夫人今日想聽什麽曲目。”

“自…自是可以的。”江弘這才回神來,親自領着姑娘入府。見一旁小厮給她打傘不甚周全,雨點都落在她肩頭了。他忙一把接了過來,親自幫她撐着傘。

總督府假山園林一應俱全,每處景致都不一樣。長卿雖是垂着眸的,也頗為感嘆這園子比之東宮竟好像還要大些。

公子領着她入了一間小別院。裏頭正有幾個貴女出來,見得公子,都是一福,“江公子。”長卿這才發覺,這公子看起來器宇不凡,想必也該是這園子裏的主子。

又有個年紀稍小的女子,過來一把拉起着江公子的袖子,“表哥,姑母正找你。問雲鶴先生來了沒有。”

江公子側身讓了讓長卿的身位,“我正打算去與母親說,雲鶴先生抱恙,讓侄女兒松意姑娘來代為獻藝。”

長卿也嘴甜,對那姑娘福了一福,“表小姐。”

夏常念本是福州知府的女兒,因得和總督府是表親,這幾年一直寄養在總督府中,陪着大夫人度日。此下見得一向性子清冷的表哥江弘,竟親自為這女子打傘,心裏便幾分不是滋味兒。“雲先生琴藝名動蘇杭,這小姑娘,能比得上麽?”

江弘忙斥了一聲,“常念,不得無禮。”

長卿便也微微合身,“松意自知琴藝不足,一會兒只當盡我所能。”

江弘嘆了聲氣,“好了,我還得帶雲姑娘進去與母親挑選曲目。你便先退下。”

夏常念被江弘這麽一斥,悶聲沒說話,恨恨從長卿身邊繞了過去。

長卿跟着江弘進了屋子,大夫人性子和善,問候了雲鶴的病情,又與長卿寒暄了幾句,方才選定了一會兒要彈的曲目。

總督夫人過生晚宴,在院子裏側邊小廳會客。酒席開始,總督府排場做的足,從杭州城裏請了好些藝人來獻藝。貴女們陪着夫人在簾子後頭坐了兩桌,多有說笑玩樂之聲。正堂裏另有兩桌,兩江總督江鎮,正在席間與一幹門生席間飲酒。

一行雜耍班子藝人落了幕,衆人耳邊響起琴音。一開始并不打耳,歡笑聲繼續,卻忽又有幾根琴弦,似能牽動人心脈。這才有人來尋琴音,便見得小廳堂側邊,不知何時擺着一張琴桌。

白衣女子仙衣袅袅,輕紗蒙面卻眉眼如畫,正彈琴。

在坐一幹男子看直了眼,正接耳而議,“哪家的姑娘?”

“美人蒙面,更是美極。”

貴女們也早就有人注意到了廳側的女子,更有人注意到了那把琴。

“那不是雲鶴先生的松石間意麽?”

“那是唐代古物,聽聞雲鶴先生從不外傳的,如今竟是交給了個年輕女子。”

“這琴音…”一貴女話沒完,便被夏常念打斷了:“彈得普普通通,可惜了這把琴…”

這一桌坐着的都是尚未出嫁的女兒們。江南總督位高權重,大夫人膝下無女,便接了這表小姐來府上,當着一半是女兒,一半是兒媳這麽養着的。眼下夏常念一開了口,貴女們便也紛紛轉了說法。

“可不是,白費了這把松石間意。”

更有人将表小姐的心事兒點明了些:“表小姐也與雲鶴先生學過兩年,若有這琴,彈得該比她好聽。”

“這是哪家青樓裏的姑娘,也是沒見過的。”

“這琴該不會是從雲先生哪裏框來的?”

夏常念聽得這些好話,在表哥那裏受的委屈,這才舒暢了許多。

可曲聲方才一落,外頭表哥江弘便拍着掌起了身,當着衆人為那女子說話,“雲姑娘師承雲鶴先生,正有些青出于藍了。”

夏常念面色一僵,這一桌子的貴女,頓時也都收了聲響,各自在底下對着眼色。卻又見得旁邊一桌,被命婦們陪着坐着的大夫人起了身,親自去與管家吩咐了賞錢。

夏常念卻見那姓雲的女子抱着琴要走了。她那表哥還不争氣的,親自去送了人…

長卿抱着琴,被那江公子親自打着傘,又送回來了轎子上。管家送了賞錢來,長卿接了過來謝過,方才與江公子道了別,又上了轎子。

轎子緩緩往回走,長卿在轎子裏數了數賞銀。整整三十兩紋銀…她比了比前前自己的俸祿,這賺錢也太快了?難怪雲先生每天那麽游手好閑…

轎子正要走過那一串西湖邊的小酒肆,忽的一陣颠簸。

長卿忙捉緊了窗棱。轎子卻重重一聲響,落在了地上。外頭起了一陣喊聲,都是轎夫的慘叫。

長卿忙推開轎門看了看,便見一個漢子五大三粗朝她撲了過來。直擰着她的手腕兒将她扔出去了轎子,又去拿起那架松石間意。

“琴!”長卿這才反應過來,這幫人想做什麽。可她方才摔在地上,腿好像傷到了,一動就疼…正眼睜睜看着那大漢拿着琴,喊着一旁幾個幫手走,她忙爬去扯着那大漢的腳,“那是先生的東西,你們不能拿。”

她顧不上自己了,那大漢正一腳要将她踢開。她眼前卻忽的閃過一抹劍光,輕劍不過一晃,那大漢的腿便成了兩段。

長卿的眼前都是血,她張着口卻喊不出來。她看到那劍光的主人了,是明鏡。心裏這才安定幾分。

便見明鏡一劍指着那大漢的喉嚨,“要琴?還是要命?”

大漢疼的臉都皺成一團,根本顧不得什麽琴了。聽明鏡這麽一問,話都沒答上來,扶着琴的手頓時松開了。

明鏡彎腰去将那琴箱撿了起來,又背去了背上。方才将長卿一把扶了起來,看長卿還有些一瘸一拐,這才問着,“能走麽?”

長卿看着他點了點頭,可腿上摔疼了,只好緊緊扶着他的手臂走路。

天還下着雨,明鏡地上拾起一把傘來,幫她遮着雨,方才帶着她緩緩往青蓮居去了。

長卿被明鏡扶着回了自己的小房間。方才一路雖都打着傘,可她身上的衣衫依然濕透了,她忙去衣箱裏尋了件幹淨的來。

明鏡見狀這才轉身出了門去。

長卿換好幹淨的衣服,房門上卻又響了響。

她一瘸一拐去開了門,卻見明鏡端着一碗熱湯立在門外,另一只手裏是個白瓷藥瓶。“吃藥,用藥。你自己來。”

“……”明明是關心人的話,從他嘴裏說出來,卻是硬邦邦的。長卿接了藥碗和藥瓶進來,便兀自合上了門。

可方才那般驚吓,她已經太累了,端了藥進來,随便喝下了那碗姜湯,便倒在床上睡了過去。

一覺醒來,已經是光天白日裏。她摸爬起來,卻嘶的一聲疼。昨日剛剛摔傷覺得不太疼,今日一起來,疼的要命…

外頭卻又有人敲了敲門。“吃面。”聲音是明鏡的。

長卿卻疼的幾乎起不來,半晌方才對門外道,“你…你能進來一下嗎?”

明鏡推門進來,便見她坐在床榻邊上,一副可憐巴巴的模樣,臉色也不太好看。還沒開口問,便見她去拉了拉昨日摔傷的褲腿。他餘光掃見昨日他給她的那個白瓷藥瓶,放在小桌上一角,似乎都沒被動過。頓時明白了過來。

長卿只見明煜動作麻利,去那桌上拿了藥瓶來,又蹲來她腳邊上。

他手背上青筋分明,那道蜈蚣似的傷疤還有些吓人,正幫她将褲腿卷了起來。她腿上的傷口露了出來,果真流了血,還青紅了一塊。

長卿不自覺的想往後躲,卻見他擡起眼來盯了自己一眼,“別動!”

“……”她果真不敢動了,手卻死死擰着床榻邊角,她怕疼…

明鏡的動作卻意外地很是輕巧,那瓷瓶裏的白色粉末灑在她傷口上的時候,竟還有幾分冰冰涼涼,一點兒也不疼了…上好了藥,明鏡方才扶着她起身,又道了一遍:“吃面。”

被明鏡扶着出來客堂的時候,長卿只見桌上擺着兩碗面條,上頭飄着的兩個雞蛋炒得黑乎乎的。長卿嫌棄了一小會兒,方才試探着嗦了兩口,雖然不好看,可味道還不賴…

明鏡看她動了筷子,這才也跟着吃了起來。

吃好了面,長卿正一瘸一拐将碗筷送進去廚房,卻看到雲鶴從屋子裏出來。

雲鶴又是一夜宿醉,腳步還有些踉跄。見得長卿腿腳不便,忙來問着,“诶唷,我的好侄女兒這是怎麽了?”

長卿還未開口,明鏡搶了話去,“為了你那把破琴。”

“……”雲鶴可不樂意了,“我那是唐代的名琴。”

明鏡道,“有人要搶琴,将她傷了。”

雲鶴這才愣了愣,忙擡手将長卿手中的碗筷接回去桌上,又扶着長卿回去椅子上坐好,“好侄女兒你可沒事兒吧?我怎麽就沒想到呢,那松石間意确實貴重,你一個女子拿着,自然招賊。”

雲鶴裏裏外外将自己罵了一通,長卿耳朵都有些起繭子了,這才忙起了身。“先生若真疼我,便賠我些醫藥費吧。我這可是替先生獻藝方才受的傷。”

“……”雲鶴正想着如何答,外頭卻有人來訪。

一小厮持着帖子,入來小堂對他一拜,“雲先生,我是宋員外家的。我們家主子想請雲松意姑娘去府上獻曲一首。”

話沒完,又來了一個。“雲先生,我家公子明日約了與世家少爺們一同西湖游船,想請雲姑娘同行獻曲。”

雲鶴接了一貼,又接一貼,樂呵呵地想着這回的賞金可少不了。等的兩個小厮都走了,方回了長卿的話,“可別說醫藥費了,乖侄女兒日後想要什麽,阿叔就幫你買什麽!”

**

長卿平靜的小日子,又變得忙碌了起來。一連着大半個月,長卿奔走在杭州貴家門第之間,彈琴,賺錢。

雲鶴将收來的請帖挑選了挑選,幫她推卻了些偏遠又為難的,只去些賞金高的。師徒兩人忙着斂財,明鏡便作了保镖,接送長卿出入。

雲松意三個字,一時間在杭州府裏名聲大噪。

貴公子哥兒們多了談資,江南第一琴師養了個小侄女兒,琴藝嫡傳青出于藍,容貌驚鴻一瞥,卻無人見過白紗下的真面目。

西湖邊上那一串的紅樓青閣裏的姑娘們,争相仿着雲松意的扮相,眉間花钿,白紗蒙面。可卻也無人像得了那一對鳳眸,少了那般明媚。

這日,長卿難得清閑下來,去了趟酒肆,給雲鶴打酒。又在旁邊的小攤兒上,買了只燒雞回來,晚上加菜。回來青蓮居的時候,卻見得一輛鑲金點翠的小轎停在門前。

長卿認得那轎子,是總督府的。又見轎子裏下來了人,正是那江家公子。

江家公子也正看到了她。她平日裏出門,都是布衣平常的打扮,今日沒帶面紗,也沒上妝容,便就這樣與江公子四目相對。

她忙上前福了一福,還沒開口說話,江公子果然已經将她認了出來。

“雲姑娘。”江弘一睹美人真面目,難忍面上驚喜,又忙側了側身,攤手指着青蓮居裏,“江某是來有些事情與雲鶴先生商量。”

長卿這才與江公子一同進了青蓮居。

雲鶴正在屋子裏對着一份琴譜,見得長卿回來,一眼便瞄見了她手中的酒,頓時喜上眉梢。正要起身來取酒,他這才看到長卿身邊還跟着江弘。

江弘當着人都在,直道明了來意。“不日家中有宴席,家父讓我來,想請雲姑娘再去府上一趟,為賓客們撫琴。賞金自不會少的。”

雲鶴幫長卿接的場子,多也是這種貴家中的宴會。不費功夫,給錢也爽快。聽得江弘這麽說,便一口答應了下來。

江弘今日親自來送帖,雲鶴還留着人喝了一盞茶。長卿在一旁侍奉,便見得江弘的目色好似常常流連在自己身上。長卿還頗有幾分小欣喜,她也還是有人喜歡的。

兩日之後,便是江弘說好的總督府家宴。如同上回一樣,總督府上派了轎子來接她。只是這一回,明鏡一路跟着旁邊護着,以免再有人打琴的主意。

轎子停在總督府門前,江公子已經等在門口,見得長卿下了轎,忙過來迎着。

四月陽光明媚,今日還起了微微小風。

長卿依舊是白衣蒙面的打扮,抱着琴跟着江公子身後入了園子。白日裏再看總督府,花園裏開了好些花,多添了幾分生趣…長卿從花園裏過,被江弘安頓去了廂房裏稍作休息。

花園一角的小亭裏,一抹玄色衣衫,正對着棋書獨自對弈。

錦衣女子從牆外進來,到那人面前一拜,“明英參見殿下。”

太子一行昨日便到了杭州,正住在總督府上。淩墨目色未從棋盤上挪開,淡淡問明英道,“明煜可有消息?”

明英搖頭,“仍不見人。”

淩墨再問,“徐府呢,去尋過了麽?”

“去尋過了。可徐府上的人都說,阮姑娘沒有回去過。而且,明循也入府查看了,是真的沒有阮姑娘的蹤跡…”

淩墨氣息深長,仿佛壓下了一口重氣,手中又落了一子,“還有什麽消息。”

明英這才有了幾分底氣,“江鎮近日和晉王的人有過接洽。該是在另尋靠山。”

“孤知道了。”

明英退去了一旁。

淩墨這才放下手中棋書,手不自覺放去了腰間的香囊上…自從德玉将東西交給他,便未曾離身。

他恍惚不過少許,便見小亭外來了人。

江鎮笑臉盈盈,帶着幾個門生來尋,“殿下,臣在府中水榭設了茶宴。還請殿下移步,杭州府尹也來了。正好與殿下一同說說治水之事。”

淩墨這才合上了棋書交給身後明英。而後随着江鎮挪了地方。

水榭葺在湖中心,不過一方大小的亭閣,淩墨來時,已經圍了一圈官宦個,該都是江鎮的門生。他此番南下,也帶了幾個親信,此時也立在一旁候着。

淩墨落座下來,江鎮卻不急着說公事。反倒是領着衆人品茶論詩。一旁婢子正來與他添茶,擡手舉足竟多有親密,江鎮看來是打聽過他的喜好的。

他喉嚨裏只輕輕一聲,“滾。”旁人都沒聽見,那婢子方才還嬌羞含笑,頓時收斂了笑容,退了下去。

他對這種談歡取樂的場子沒什麽耐心,正想起身走了。卻忽聽得琴聲清幽,從湖面上傳來,卻是那首《山居吟》…

他目光僵住片刻,佑心院昏黃的燈火中,他将長卿攬在胸前為她彈琴的畫面從眼前閃過。她窩在他懷裏,因得虛弱所以聽話,那是她看着他的側臉時,會不自覺地露出一對笑靥…

他嘴角不自覺的勾了勾,輕聲笑了出來。

江鎮聽得一旁太子的動靜,他一番投其所好,終于有了見效,忙過來與他道,“這琴師如今在杭州城中名聲大造。殿下若是喜歡,臣再去讓人通傳,讓雲姑娘多彈幾曲,與殿下解悶。”

淩墨的目光尋去了那琴音的方向,他也覺得這曲《山居吟》幾分熟悉。那丫頭的琴藝好,特別泛音比之其他人彈得更有幾分仙韻。

他只見湖中飄着一葉扁舟,帷帳迎着微風飄揚。裏頭獨坐着一個女子,身形窈窕,一身白衣,輕紗蒙面,正在撫琴。

江鎮見太子神色變化,谄媚着過來問道,“殿下可想見一見這雲姑娘?”

淩墨雖看不見那容貌,可曾是枕邊之人,又何須看到容貌才能辨認?他心中已然有了答案,側眸回來,望着江鎮一聲冷笑,“雲姑娘?”

江鎮一拜,“這姑娘名叫雲松意,是原江南第一琴師雲鶴的親侄女兒。”

“雲松意…”淩墨暗自念念一聲,方與江鎮道,“帶她來見孤。”

江面上的琴聲停了,船被劃到岸邊。一旁談詩論茶繼續,淩墨卻無心答話,目光一直跟着船上那人的位置。

他的長卿來了江南,人似是輕松了,這樣一打扮,更是柔美了幾分。那眉間的花钿好看,是以前他不曾見過的模樣。

沒多久,那人便被帶來了他面前。他沉着氣息,沒開口。卻見她垂着眸,也不敢擡眼看他。他只是靜靜等着,是她棄了他,他倒想看看,在這裏見到他,她會有什麽反應。

還是一旁江鎮開了口,“雲姑娘,這是當朝太子殿下。你該行禮的。”

淩墨卻只見她沉靜跪去了地上,與他叩首道,“松意見過太子殿下。”

他面色怔住了片刻,“松意?”

地上的人依然垂着眸,聽他問着,只是微微颔首。

淩墨冷笑了聲,“擡起頭來,看着孤。”

長卿聽聽話話,擡起眼眸來。

方才從廂房裏出來的時候,明鏡便打探得來,今日太子也來了。明鏡本想帶她走的,可卻沒來得及。江公子已經來領她去船上撫琴了。她只好故作鎮定,也故作不認得他。她是江南第一琴師雲鶴的親生侄女,雲松意。

可她卻看到,殿下的鬓角已經全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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