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 迷花不事君(1) 若是個太監,他才能……

一絲抽疼從心間一閃而過, 長卿忙穩了穩自己的情致。眼前的那雙長眸如今深不見底,看不出來喜怒。卻聽殿下沉聲問她,“再說一遍,你是誰?”

她面上還蒙着白紗, 心存一絲僥幸, 殿下該也只是覺得人有相似, 她給自己打了幾分底氣, 又道了一遍:“民女是琴師雲鶴的侄女兒,雲松意。”

殿下卻擰眉輕笑了一聲,“雲松意。”他面上閃過一絲冷意,說罷轉了身過去。長卿看到他背在身後的手,早就擰成了拳頭…她好像觸怒他了, 殿下真是認得她的?

可她不想見他。

殿下的寵愛給得輕而易舉,她卻期盼不來和殿下的将來。是她的錯,她不敢了,她也不想要他了。她雖是跪着,可她卻立得直直的,她如今就是雲松意, 不是阮長卿。

正這麽想好了,她眼前卻忽的閃過一抹劍光, 一把利劍不知何時已經架在了她的脖子上。持劍的是殿下,他看着她笑的幾分陰冷。“那你說,你家住何處, 爹娘是誰?”

那把劍寒,逼着她脖頸有些疼。

殿下卻仍是笑着,“想清楚了再說。”

她聲音裏發着抖,卻一一編造了出來。“家…住在橫塘。去年水患, 沖毀了家中宅院。阿爹阿娘都在水患中去了,只好來投靠在杭州城的阿叔…”

她疼得緊了,只好閉上了眉眼,兩顆淚珠就這麽順着臉頰滑落了下去。

江弘立着一旁,只見那劍逼着她的脖子,竟然已經有些泛起了紅色。忙跪下幫她求情。“殿下,雲姑娘乃是良民,若真犯了殿下忌諱,不知者無罪,還請殿下輕罰。”

淩墨又怎會沒看到她脖頸上的紅色,握着劍的手已經有些開始發顫。他持劍一揮,劍尖挑着那副面紗,緩緩飄落在地。

長卿只覺脖子上的冰涼不見了,這才慢慢睜開眼來。殿下的劍已經收回了劍鞘。她面上的輕紗也掉落了下來。而四周都起了小議,多是在談論她的容貌…

不過一晃,殿下的聲音便恢複了平靜,“雲姑娘既是琴師。孤便聘你與孤彈琴三日。”

“……松意彈琴,都是依着阿叔的意思。”她還想借着雲鶴的口吻,不許她太多抛頭露面,推擋推擋…可殿下卻不容二說,吩咐一旁候着的內侍,“拿十金來,與雲姑娘做這三日的賞金。”

“……”金子送到長卿眼前,長卿卻不敢再看殿下的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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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江弘也打着合場,“能為殿下撫琴是好事,想必雲鶴先生也不會怪責雲姑娘。”

長卿只好接了金子下來。一旁總督府的下人正将松石間意送來她的手上。

殿下卻對身後吩咐:“明英,帶雲姑娘去孤的別院歇息。”

“……”就算她不認他,可還是逃不過他的掌心。

錦衣女子一身英氣,從殿下身後過來,對她道,“雲姑娘,請随我來。”

**

總督府給太子準備的小別院有山有水。華燈初上。淩墨正從小院外回來。

他此行帶着世子杜玉恒和工部幹事劉毅同行,十三司早就打聽得來,去年江南水患,百姓死傷慘重。然而去年年末上報至朝廷的奏折卻将兩江總督治理之功誇得天上有地上無。十三司的情報極少出錯,無非是有人欺上瞞下。

江鎮這只老狐貍,今日與他周旋整整一日,帶着一幹官員,應酬陪同,卻對他要問的事情只字不提。他便幹脆推擋了晚宴,提前回來。

這院子裏,還有一個他要問的人。

方才走至院子門前,他卻聽聞琴音從屋子裏傳來。一開始只是随意撥動了兩下琴弦,像是百無聊賴給自己解悶。他走近了兩步,地上碎砂石起了聲響。裏頭的琴音卻忽的起了變化,她是知道自己回來了…

房門未合,長卿一眼掃見那抹玄色衣角,故作鎮定繼續撫琴,卻不自覺地彈起來一曲《十面埋伏》…琴音四起,張狂奔放,屋子裏氣氛頓時緊張了幾分。她餘光卻掃見那人走來琴桌前,那道身影黑壓壓地朝她壓了過來。

一只大掌忽的落在琴弦上,直将曲樂聲響打斷了去。

她這才收了雙手攏進袖口,起身對他福了一福,“松意給殿下請安。”

她的目光落在他微微彎起的嘴角上。

“松意…”殿下輕掃了一眼桌上的琴,“姑娘名字出自這把琴,該不會是藝名?”

長卿聽了出來,殿下是在逼她,“松意的名字是阿叔取的,阿叔确是依着這把琴給松意取的名字。”她說着便低了頭下去。

若認了是長卿,她定要被他綁回去東宮。可只要她還是雲松意,那殿下總得問過她的阿叔。那她還算有退路,明鏡說不定也能找到時機來救她,畢竟太後娘娘是不想她跟殿下回京城的。

殿下的大掌卻從琴上擡了過來,食指伸來擡起了她的下巴。長卿不得不和他四目相對,餘光卻不自覺落去他鬓角的白發上。

卻聽殿下道,“雲姑娘,為何怕我?”

長卿心裏更是一驚,因為殿下已經緩緩湊了過來她面前。

淩墨将那張小臉又仔仔細細打量了一遍。不在他身邊,那雙眉目越發明媚清澈了,還有那小嘴,方才明明還是粉紅的,見了他卻有些發白了。他心疼,便想去嘗一口。那裏的溫存,在記憶中已經有些淡了。

可還未嘗到,他胸口上竟是被抵着什麽硬物…他自幼習武,不用挪動目光,也知道那是什麽。

匕首,開了刃,頗有幾分鋒銳。可她氣力不濟,即便觸在他胸前,也是軟的…

他這才垂眸下去,看了看抵在他胸口的東西,喉嚨裏卻輕哼笑了出來,“要殺我?”

長卿雙手死死握着那把匕首抵着他胸前,卻有些分不清楚,自己是不想,還是沒力。匕首是她方才上船彈琴前,明鏡給她的。明鏡交給她這匕首的時候什麽也沒說,下午更是消失的無影無蹤…眼下她被逼得緊,只好将這匕首這麽用了。

殿下指尖卻輕觸上了那匕首刀刃,那氣力比她大多了,她見殿下用那鋒刃撥開了他自己的衣襟,尖銳的刀口便頂在了他胸口上。

刃尖兒在他白皙的皮膚上,按出一道兒凹痕,還未透出血漬,長卿的手便已經開始發抖了…“你、你、你,做什麽?”

“要殺我?”狠狠三個字從殿下喉間嘶啞磨出。

長卿呼吸有些急促,她不敢殺人。可殿下的身子卻朝着她壓了過來。那匕首上的力道漸漸大了,她更不敢傷了他…她緊緊扣着匕首的手指本已經沒了知覺,卻忽的一陣厲疼…

淩墨便就要吻落那粉桃唇,手上卻觸到幾滴滾熱。血腥氣味兒闖入鼻息,可他猛地掙醒,血不是他的…他忙将人松了開來。卻見那丫頭握着的匕首的手指,不知何時滑去了鋒刃上。

血是她的。

長卿疼,可她不敢呼痛,卻見得殿下眉間一緊,直将那匕首扔去了地上,又捧起她流血的雙手來,怒斥道,“你是傻麽?”

她的眼淚這才落了下來。

淩墨掃了一眼她的臉色,已經有些煞白。忙喊了人來,“許太醫呢。”

長卿被他抱去了床上,殿下坐在床前,将她一雙手緊緊握着。血都已經沒流了,可殿下那雙長眸起竟是起了一層紅霧…

許太醫提着藥箱趕來,原還有幾分着緊的,“殿下,可是哪裏受傷了?”可見得要診治的人是長卿,竟是面露了幾分喜色,又忙對殿下一拜,“這…找到了?”

殿下沒答話,卻沉聲道,“還不來療傷?”

長卿垂着眸連許太醫都不敢看。根本沒找到,她不是。她是雲鶴的小侄女兒!

許太醫面上卻是高興着,應了太子一聲,方去取了清洗外傷的藥水來。那藥水頗有些辣着疼,長卿沒忍住嘶了一聲,殿下便要來扶她。她忙躲着他的手,殿下見她的動作,面上好似幾分不忍,方才從床榻上起了身,不再管她了。

她一雙手上被許太醫纏了好幾圈白布,笨笨的。

這下可正好了。等着許太醫出了門,她方才對立在一旁的殿下道,“松意的手怕是不能為殿下撫琴了。那些賞金便退給殿下,松意可以回家了麽?”

“……”殿下目光微微顫動了一下,半晌沒答話,過了許久,方才微微傾目回來,扔下兩個字,“不行。”而後出了門口去。

長卿将自己攏進了被褥裏,她流了好些血,方才還被殿下逼得緊,眼皮已經有些撐不住了。她睡了過去,恍恍惚惚之間,卻好像看到有人來幫她攏了攏被子,又吹熄了燭火…

夢中她回到了佑心院,殿下在書房裏讀書,她還侍奉在側磨墨…

殿下放下了手中的書,好似是累了。她忙去了他身後,幫他揉了揉額角的穴位。殿下的鬓發還是烏青的顏色。可揉着揉着,她卻親眼看着那裏生了花發,一點點地全白了。她心裏有些不是滋味兒,伸手想去摸摸,可手卻被殿下一把擰在了掌心裏。

她看到殿下那雙長眸中的絕望一閃而過,随即變得狠辣了起來,她心中生了畏,正要躲開他…便聽得書房門外有人敲門,該是朝雲來了。

她只覺得了救。那聲響卻越來越大,越來越真實了起來…

長卿緩緩睜眼的時候,窗外的天色已經大亮了。門口的确是有人在敲門的。她起了身去拉開門來。是丫鬟送了早膳來。“雲姑娘,太子殿下特地吩咐青岚給你送來的熱粥。”

長卿确是餓了。讓那丫鬟将熱粥放去桌上,便坐來桌前準備用早膳了。殿下卻不知何時出現在了門外,與她道,“孤要去靖州一趟,這兩日你随孤同行。”

“……”長卿想起以往與他随行都要同車,起身福禮時忙道,“松意還未出閣,殿下可否與松意單獨一輛馬車。”

“……”淩墨背手在門前,掃了她一眼,目光遲凝在她手上包着的崩布上片刻,方撂下兩個字,“許了。”說罷,轉身出去了院子。

**

總督府門前停了三輛馬車。淩墨此行南下行事低調,未用皇家車辇,不過普通官員出行的儀仗,以免惹人耳目。

長卿從府中出來,身邊還有方才那個送粥的青岚跟着,好似是殿下吩咐了,這幾日都随着她身邊侍奉的。

殿下立着馬車邊,一旁還跟着兩人。長卿遠遠稍作打量,其中一人身形短小,面相卻有幾分精明。另一人一身竹袍,溫潤如玉,她原是認識的,正是國公府世子爺杜玉恒。

杜玉恒見得長卿出來,目光正随了過來。

長卿忙躲着,她如今不想和殿下相認,自然也是認不得世子爺的。

淩墨一旁卻見得杜玉恒的目光,好似飄去了長卿身上,流連許久。眉間不悅一閃而過,方沉聲與衆人道,“啓程。”

話剛落,總督府門裏腳步聲響急急。一幹人從裏頭追了出來。

江鎮行在最前,直往淩墨身邊湊了過去,“殿下,這是要去哪兒?可是下官照顧得不周了?在蘇杭一代,殿下要去哪兒下官自要追随的。”

長卿才見,身後跟着的,還有那江公子。另外便是昨日彈琴的時候,陪同在場的幾個官員。

殿下卻對江鎮道,“大年初一,欽天監為大周起卦,江南一代今年仍會有水患。去年總督大人治水有功,孤此行便是再來看看總督大人修葺的靖州堤壩,該是堅固如斯,不過今年可還能為江南百姓擋水避難?”

江鎮一聽不對,忙又勸着,“從杭州去往靖州,那可是三天的路程,且全是山間險路。殿下金玉貴體,若有個什麽閃失,下官如何擔當得起。不如另外派人前往,回來與殿下禀報情況即可。”

“無人讓你擔當。”淩墨冷冷扔下一句,便上了馬車。

江鎮連忙跪去了地上,“殿下要去靖州,下官沒有空坐鎮杭州的道理。下官這就去清點随從,與殿下引路。”

“随你。”

長卿也正要上馬車,江弘卻行來面前。“雲姑娘,江某昨日已經讓人與雲鶴先生回了信。将雲姑娘被殿下聘請彈琴的事情,與雲鶴先生交代了。姑娘大可安心。”

長卿福禮謝過,“有勞江公子。”

江弘的目光卻落在長卿的雙手上,“這是…”

長卿忙将手縮了縮回了袖口裏,“不小心弄傷了…殿下帶來的禦醫看過了,沒有大礙。”

江弘眉目之間卻有憐惜之意,“還疼麽?”

長卿微微搖頭:“已經好了,江公子。”

淩墨正彎腰進馬車,将這一幕看得徹徹底底。那江弘相貌堂堂他記得一些,江鎮與他說過,是江家的嫡長子。而那丫頭面上竟還有幾分羞意…他手掌不自覺背去身後擰成了拳頭。卻聽杜玉恒一旁問起,“殿下,需不需要等等總督大人?”

他正無處出氣,橫眉過來對杜玉恒道,“等他作甚?啓程。”

杜玉恒自幼是太子伴讀,殿下的脾性原本謙和,只是自從尚書府的事情過後,殿下性情不好把握,他此次陪同南下,自是也越發小心了幾分。

見太子上了馬車,杜玉恒便讓內侍吩咐了啓程,方才随着殿下身後入了車辇。

馬車緩緩開動。車裏擺着棋盤,一旁還有一沓棋書。一路從京城南下,杜玉恒便一路被殿下捉着對弈解悶,今日也不例外。

只是殿下今日心緒似是不□□寧,一局棋不過一盞茶的功夫,殿下便就投子認了輸。杜玉恒有些心慌了,一路南下對弈,他向來贏面兒只有三成,今日卻贏得如此輕松。他忙試探了試探,“殿下可是有什麽心事?還是改日再弈。”

“沒有。”殿下目色仍舊落在棋盤上,自己拾掇起黑白子來,“繼續。”

整整一個晌午,杜玉恒沒有意外全部獲勝,贏得手都有些發了軟。殿下如今心性難以琢磨,不知會不會拿他的罪…他卻仔仔細細看着對面殿下的臉色,一路愁眉緊鎖,就沒松開過。手中那翡翠十八子撥動得越來越快,怕是都快要捏散了。

馬車停在杭州城外驿站的時候,杜玉恒方才稍稍松了一口氣。

江鎮候在馬車外,聲音傳來,“殿下,車途勞頓可在此稍加歇息,用一道兒午膳。”

淩墨這才一揮衣袖,對杜玉恒道,“不下了。歇腳。”

杜玉恒聽得忙出去與江鎮說了一聲。方見殿下起了身,往馬車外去。

淩墨方才從馬車裏出來,卻見得那丫頭也掀開了車簾從車裏出來了。她手上還帶着傷,扶着哪兒都好似不便。以前在東宮的時候,都是他抱上抱下的。

他正躍下馬車要過去。卻見車前不知什麽時候立着另一個人,一個男人…

江弘正背對着馬車拍了拍自己的肩頭,“雲姑娘可扶着我下來。”

長卿手上的傷,正是碰着哪兒都疼,聽江公子這麽一說,她便順順當當扶着他的肩頭從車上下來了。站穩了,卻見江公子又回身來,與她道了句多有得罪。

長卿覺着江公子為人謙和恭順,對她也是百般照顧,可就是過分客氣了些。該是不夠熟絡…她又往身後看了看,原先太子儀仗一行也就三輛馬車,現如今總督府一行人也跟了過來,後頭又跟了四五輛。

殿下這一行由得一幹禁衛軍護送着。總督大人也好似帶了自己的官兵來保護。

驿站供官員們用餐歇腳,殿下被總督大人和幾個官員們擁入了雅間兒吃飯。長卿沒跟着,她如今又不是他的婢子了,不用侍奉他。

她随意在外頭找了一桌坐下來,江公子便也跟了過來,道是已經準備好了吃食,一會兒便就送上來。

淩墨被江鎮拖着應酬,上了酒菜,卻也沒什麽心思。方才長卿扶着江弘的肩膀下車的畫面,還在眼前揮之不去,眼下透過雅間兒的小窗縫隙,他卻又見得江弘在給她夾菜…

他握着酒杯的手,不自覺緊了緊。那丫頭是不能自理麽,處處都要靠男人不成?可他卻又見,長卿真的動手去拿了筷子,那手上還纏着白布,果真有些笨拙…上頭隐隐透着些紅色,也不知道傷口是不是又流了血…

有個人照料她,好像,也還算不錯…

可不能是個男人,若是個太監,他才能放心些…

江鎮還在對他說着什麽,多是些誇耀江南風景,蘇杭盛世的空話。淩墨卻叫了明英過來,在明英耳邊吩咐了一句。

明英聽得面色一愣,可又見殿下眸子裏的隐忍陰狠,方忙答應了一聲下來,“明英領命。”

長卿簡單用過了午膳,一行人馬還沒打算重新上路。江弘便帶着她出來走了走。

四月江南正是風光無限,清風拂面,野花飄香。江弘一旁與她說着些江南小吃,片川兒,西湖藕粉,蜜餞兒,斬魚圓…

驿站的飯菜味道粗糙,長卿聽着聽着便又餓了。“好些都沒吃過呢。”

江弘一笑,“回了杭州,我帶雲姑娘去逛逛。”他說罷,望去一旁山腳下的野杜鵑。“雲姑娘等等我。”

那些山花,長卿方才來的時候就看到了,漫山遍野的紅色,四月天兒才有的,頗有幾分恣意可愛。不過一會兒,江弘便摘了好些過來送到她手裏…

淩墨遠遠望着山邊上兩人的身影,手中拳頭本就沒松過,此下又捏緊了些…

明英方才在驿站裏打了個牙祭,吃了一口飽飯出來,見得殿下那般神色,只覺得不好,忙要開溜,卻是被殿下喊住了。

“方才的事,你何時去辦?”

“……”明英硬着頭皮湊了過去,“殿下,明英雖是十三司的人,可也是個女子。這差事兒要不就交給明循去辦?”

淩墨輕掃了她一眼,“不管誰去,給我辦了。”

“!”明英忙拜了一拜領命…殿下好似忘記了,明循昨日被殿下派去靖州堤壩,先行查探了…平日裏殿下心思細膩,今日卻好似着了魔。

稍作了一番修整,一行儀仗重新上路。日頭快落山的時候,方才在一處行宮前停了下來。長卿正抱着琴從車中下來的時候,江公子便已經立在她的馬車前了。

見她受了傷的手還抱着琴,十分不便,江弘忙擡手幫她将琴拿了下來,背去了自己背上。方又如同中午那般,背過身去,讓她扶着自己的肩頭下車。

長卿落了地,又道了謝,卻聽江公子又道,“一路上乏悶,我且帶了些字畫來賞玩,雲姑娘可願随我去別院,一道兒晚膳?”

長卿正要答應來着,眼前卻閃過一抹玄色衣角。

“雲姑娘是孤聘了三日的琴師,江少可還懂得規矩?”

江弘見得太子來,忙是一揖,“殿下,江某不過是憂心雲姑娘乏悶,可雲姑娘手上有傷,怕是也不能與殿下彈琴為樂了。”

“人是孤聘下的,江少可是要教我如何用?”

江弘聽得殿下語氣不妙,“江弘不敢。”

淩墨正要帶着人走了。卻見江弘從袖口裏摸出來什麽,往那丫頭面前送了過去。

“對了,雲姑娘,這是家中藏的極品金瘡藥。該對姑娘手上的傷有用。”

“謝江公子。”長卿正要去接過來,卻忽的伸來一只大掌,先一步将那藥瓶了過去。長卿正幾分驚訝,卻見殿下掌力一緊,捏的那瓷瓶粉碎…

殿下道,“宮中禦藥都用過了。不需要這個。”

“……”江弘面色一僵,又偷偷瞄了一眼太子的臉色,嘴角雖還挂着一絲笑意,卻是極其陰寒的。他也沒好再說什麽,對着二人一拜,方才往後退了退。

“站住。”淩墨冷冷将人喊住了,“琴給我。”

江弘這才又将肩上背着的琴箱雙手奉上送了過去。

淩墨回身望了一眼明英。方才由得明英接過那琴去。

淩墨這才微微側眸,望着旁邊那丫頭,“松意,跟孤回廂房。”

“……”長卿心裏像被什麽敲了一下…殿下竟是叫她松意,他昨日明明該是認出來了,卻當着江公子的面兒,認了她是雲松意。

殿下已經走去了前頭,長卿忙對江公子福了一福當時拜別,方才跟去了殿下身後。

這行宮不大,是江鎮在郊外的一處小宅。因得太子要來,方才讓人快馬加鞭前來打點了一番。

長卿只見殿下的院子也比之在總督府的時候簡單,不過一間客堂,三間小廂房。

她随着殿下身後入了那客堂,便見那叫明英的暗衛,将琴放去了一旁桌上。她早就有所猜測了,明英同明煜和明鏡一樣,該都是十三司的人。

等得明英退了出去,殿下卻去了桌旁,将琴擺了出來,擡指之間,撥動了兩個琴音。

殿下聲音沉着問她:“你倒是和他很是相熟?”

殿下雖是沒道明,長卿也聽出來他在說誰了。她只好回着,“松意也是聽聞的,江公子年二十有一,尚未娶妻。松意寄住在阿叔家裏,也該是要找個好歸宿的。”

“好歸宿?”淩墨冷嗤了一聲。“兩江總督嫡長子,豈會娶一個琴師為妻?”

“松意出身便是如此,與人無尤。”她若留在了殿下身邊,不過也是個妾…可這話她此下不能說,她還是雲松意。

殿下卻起了身,直往她面前逼近過來,“所以你是寧願嫁給他為妾,也不願跟孤回去?”

長卿還有些怕他,便往後退了好幾步。

淩墨見得她腳下的怯意,又想起昨日她手上那般血色,便不敢靠近碰她了,只好與她繼續持着這分距離。

卻聽她道,“松意不知殿下在說什麽。松意生在江南,長在江南,是要跟殿下回去哪裏?”

“……”淩墨聽得她那句生在江南,長在江南。她便就是抵死不肯和他相認。

長卿只見殿下立在面前半晌沒動,方才開口道,“你且先養好手上的傷,其餘的事情,孤日後再與你說…”長卿見他轉背要出門口,方才對他福了一福。

“松意恭送殿下。”

殿下腳步微微頓了頓,卻沒說什麽,又繼續往外去了。

**

次日一早出行。

長卿特地早些出了門,她不想與殿下撞見。走來行宮門前,本是要早些上馬車的,卻見得江弘一早等在了門口。

“江公子!”長卿笑着與他招呼,又讓青岚将琴送去了馬車上。

江弘卻遞過來一個精致的小盒。“此處是雲州,蘇杭一代的胭脂都是這兒的妝娘們做來過去賣的。雲姑娘看看這個顏色喜不喜歡?”

長卿許久都沒碰過女兒家的家什了。東宮的時候,她多窮啊,打扮起來,就那麽一小盒用舊了的胭脂。後來出逃趕路,也沒有什麽功夫打扮。作了琴師之後,也多是香香姑娘來給她裝扮的,自家裏便也沒存着這些。

此下江弘送來她眼前的小盒子,珊瑚點翠,粉嫩精致,十分可愛。她接了過來,又翻開來小盒蓋子,點着裏頭的顏色想試試,可自己的手綁得像粽子似的…

江弘看出來她的局促,伸手去她手中小盒子裏,點了點那胭脂,往自己手背上擦了擦,而後将手遞過去她面前,“聽聞是最杭州城現如今最時興的珊瑚色…”

長卿送着那小盒子到鼻尖兒聞了一聞,“好看,也好香…”

淩墨帶着明英從行宮出來,還在詢問昨日交代的那件事兒。

明英支支吾吾只說明循去了靖州還未回來,不如等着他回來了,再辦。

淩墨直頓住了腳步,将人訓了一遍,“你在十三司是當姑娘的,還是做暗衛的?”

明英一邊聽着訓斥,一邊堅持着自己的底線。她雖是暗衛,可也是個未出嫁的姑娘。真要去幹了斷男人子孫根兒的事兒,日後誰還敢娶她?

明英跟着殿下一路出來到了門前,卻忽見殿下停住了腳步。站在那兒發了好一會兒的楞。她原被罵怕了,這下才敢擡頭看看怎麽回事兒…

殿下的目光直落去了那馬車前面,江弘江公子正給雲姑娘送胭脂…兩人有說有笑,舉手擡足之間多有親密…

明英只覺得主子心情怕是快要炸了,趁着主子還沒回神過來,将自己消失得無影無蹤…

淩墨怔怔立在原地,看着那丫頭對着江弘笑,朝陽清風之中,那對笑靥美得不似人間方物。他記得,以前那是他的,且只屬于他的。他的手已經不自覺擰成了拳,“明英?”

喊了兩三聲卻無人答應…他忙回身過來,人早就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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