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 佳人笑(2) 殿下捂着她後腦勺,輕輕……
小窗裏飄入絲絲細雨, 帶着泥土鮮腥。雨水打落桂花的香氣飄入帷帳裏,幾分清冷。長卿的身子卻早就燙了…殿下騙她固然可惡,可殿下的唇将她吻遍了,那身子香甜又霸道, 她便也懶得計較起來。
窗外雨聲漸大, 打在窗戶輕羅紗的上, 啪嗒嗒直響。風如清泉一般, 灌入來床帷之中,直往長卿心底裏鑽,時而濕熱,時而又帶着些寒意。
殿下的味道熟悉又遙遠。他長發散落,長卿下巴磕在他的肩頭, 能掃見幾絲他鬓角的白發。她憶起幾分東宮寝殿之中那些荒唐事兒,可一晃兒,眼前又會飄過一些莫須有的身影。
她好似看到殿下持劍殺戮,雙手染血,眼中腥火。又好似看到京都城樓上那抹死死駐守的身影,耳邊似響起戰火之聲, 殿下對那些守城将領一聲怒吼,“殺!”
那是她夢到過的景象, 殿下死在了瓦剌人的箭下,可卻替大周守住了京都城…長卿眼角不覺濕潤,趴在他肩頭, 沒忍住哭聲。
殿下好似聽到了,忙停下來動作,“怎麽了?”
長卿直将他攬得更緊了些,“長卿不想殿下死…”
淩墨只覺大約是昨日的事情将她吓到了, 忙着緊了幾分氣力,“孤死不了。”又湊到她耳旁幾分笑意,“孤就算死了,你也得跟着孤。”
“……”長卿的眼淚瞬間便止住了,她想起上輩子被他賜死陪葬。
殿下果真還是沒有良心…
一場雲雨事畢,長卿被殿下卷着放去了床裏,眼淚早就幹了,心中卻開始五味雜陳。她正往床裏滾,卻被殿下從身後一把攬着小腹抱了回去,“去哪兒?”
長卿伸手去掰自己小腹上他的手指,“殿下可吩咐許太醫煮避子湯了,長卿等着呢。”
“……”淩墨一陣心酸,“你都避孤避到江南了,還要怎麽避?”
“長卿還要在江南嫁人呢,不想有殿下的孩子。”話沒落下,她小腹上的手一把松開了。肩頭卻被他一把捂着,翻身過去面朝着他。
借着門外微弱的光,長卿看到殿下眼中在發顫,殿下問她,“你要嫁誰?”
“……便就當是二嫁,尋着合适的人,能好好對長卿的一生一世的,便就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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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墨冷笑了聲,看着眼前的小臉幾分認真的模樣,“被那江弘騙了一次,你還沒清醒點兒?”
“那,那便不攀着高門大戶了。尋個普通人家,有門手藝傍身,不愁吃穿便行了。長卿洗衣做飯,夫君賺錢養家,到時候再生兩個小娃兒,養在院子裏逗弄着玩兒。看他們長大了,上進功名,娶妻嫁人。一生平平淡淡,也是平平安安。”長卿一口氣說完,自己都說累了。
殿下卻狠狠一聲,“想得美。”
“……”長卿懶得跟他說了,撐起來自己的身子,“殿下還是快讓許太醫送避子湯進來吧。”
“避什麽?該生便生下來。”
“孤養着你,你也不必洗衣做飯。小娃兒養在皇宮裏,你一樣逗弄着他們玩兒。長大了入皇子鑒讀書,娶妻嫁人。一生平步青雲,孤護你們平平安安。”
“……晉王還沒死,長卿不能有殿下的孩子。”
長卿話沒完便被殿下攬去了胸前,“不準說了,睡覺。”
“……”這她怎麽睡得着。她被殿下捂着胸前,聲音像蒙着一層紗。
“從昨日到今日,許太醫可都是跟殿下一起演戲?”
“還有,世子爺和劉大人也都是知道的?”
“淮南王也陪着殿下一起瘋麽?”
“閉嘴!”殿下捂着她後腦勺,輕輕揉了揉。“明日孤再跟你解釋。”
**
天剛剛亮,長卿便醒了。殿下躺着旁邊,睡得還沉。二人的衣物林亂散落在床尾。
長卿撐起來身子,偷偷掀開來被褥。殿下身上沒着衣物。那崩布卻一層一層裹得很是嚴實。
“還真能演…”她嘟囔了一小聲。翻身去了床尾,拾掇起來自己的衣物,飛快地穿好了,便往門口去。
她得走,她才不要給他生孩子又給他陪葬!
剛要拉開房門,手腕兒上一緊,便又被人拉了回去。殿下光着脊背,擋着門前,“去哪兒?”
“長卿讓殿下勞師動衆了…殿下也不必再用苦肉計了,長卿是不會随你回東宮的。”
她如今是名動蘇杭的女琴師了,說話頗有幾分底氣。
殿下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你不必緊張,勞師動衆也并非全為了你。”
“禁衛軍被淮南王的私兵吃了,淮南王便等同造反。你覺得晉王會讓孤輕易回去?”
“……”殿下演戲不是專給她看的?長卿方才那些小傲嬌仿佛碎了一地,臉色方才一僵,腰身上便是一緊,被殿下攬去了他胸前。
殿下的鼻息很近,聲音卻低沉着:“你若現在出去,孤設的局便前功盡棄。”
長卿眨巴了兩下眼睛,“那,怎麽辦?”話剛完,她唇上便被殿下輕咬了一口,殿下口齒裏含含糊糊,“陪孤裝病。”
婢子在身後敲了敲房門,“雲姑娘,殿下的粥食和湯藥好了。”
殿下這才将長卿放開,低聲在她耳邊道了句,“你該知道怎麽辦。”說罷,便兀自揮開袖子,去了床榻上躺下了。
長卿這才轉身去拉開了房門,從丫鬟手裏接了湯藥進來。送着湯藥回來房中小圓桌上,她才回身過去,關好了房門。
殿下倒是不用她喂了,自己走來圓桌旁,與她一道用早膳。
長卿見一旁的藥湯還冒着熱氣兒,端了那湯藥來聞了聞,“殿下既然沒傷,這湯藥可是假的?”
殿下卻從她手中接過去藥碗,将碗中藥湯一飲而盡了。
“……”房裏又沒別人,他還演得真。
晌午世子爺又來了,與殿下換了一輪書,特地擺出來兩本給殿下看了看,“這兩本海事圖,以前沒見過,只江南才有。”
殿下面上幾分欣喜,又指明讓世子爺去問淮南王要兩本兵書來,他要參詳。
世子爺出去之後,殿下坐着床榻上讀書,長卿百無聊賴,只好也随手翻了翻另一本。
殿下看完一本書,卻還似模似樣咳嗽了兩聲。長卿忙試探着,“殿下這病要裝到什麽時候?先生尋了好些琴譜出來,該想讓長卿回去練習的。”
殿下掃了她一眼,“孤的病什麽時候好,得看你家晉王何時派人來接孤。”
“……什麽叫我家晉王。”她既是從東宮逃了出來,便早就不是晉王的人了。他還拿晉王的事兒奚落她…
殿下未擡眼,繼續翻着下一本書。門外卻又起了響動。
聽得外頭婢子們一聲聲,“王爺吉祥。”長卿思忖着,是淮南王來了。可好似不止王爺一個,還有其他人的腳步…
殿下一把躺回去了床榻裏,又給長卿使了個眼色,輕道了一聲,“你該知道怎麽辦。”
殿下是讓她陪着他裝病,可她幾分奇怪,王爺不是都知道的麽?她将那些雜書收去了床腳下。便聽得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
淮南王帶着幾個副将,從外進來。
床上殿下咳嗽了兩聲,長卿給他折好了被角,又隔着被褥給他順着胸前。
淮南王已經立在長卿身後了,淡淡問着,“太子怎樣了?”
長卿擰着袖口擦了擦眼角,幾分深情望着殿下,“王爺下得去這般的狠手,還問殿下怎樣了?”
淮南王卻道:“本王留他還有用。你不說,本王便傳許太醫來問。”
長卿這才抽泣了兩聲,“許太醫說,傷及心脈,很是不好。”
“那日受傷回來,咳血就沒停過…全靠着老人參吊着一口氣。”
“哦?”淮南王冷笑了聲,“是麽?”說完,直喚了身邊內侍來,“本王準備好的人參,端來給太子養傷。”
兩個內侍果然捧着幾個錦盒,放去了桌子上。淮南王才道,“你便帶話給許太醫,要什麽藥材只管說。他得給本王留着太子一條命,撐到本王打去京都城!”
長卿這才看了看桌上的錦盒,又打量了一番淮南王。王爺年長殿下許多,面目不怒自威。長卿收了收眼淚,“許太醫自是盼着殿下好的。只望王爺,莫再為難殿下了。”
借着回話的功夫,長卿餘光掃了一圈王爺帶來的副将。王爺既是殿下的同謀,那殿下定是讓她跟王爺演給其他人看的。那幾個副将看起來全是武将出身,唯獨一人,書生打扮。跟在王爺身邊,好似最是親近。
等王爺回了句,他自有打算。那書生打扮的,便對王爺一拜,“王爺,許太醫畢竟是太子的人。若要以防萬一,不若還是請胡郎中來看看。”
王爺回眸過去,掃了一眼那書生,淡淡道,“還是穆先生心思缜密,那就請胡郎中來看看。”
“……”長卿心中一緊,被褥下頭捉着殿下的手都不自覺緊了緊。許太醫是自己人,殿下這傷勢還好瞞。若換一個郎中來,這戲還怎麽演得下去?
被褥裏,殿下的手卻回拍了拍她的手背,像是讓她安心的意思。長卿這才與淮南王回道,“殿下自幼養尊處優,不是什麽江湖郎中都能來請脈的。如今殿下都這樣了,萬一還有人有傷人之心,如何是好?”
“那便宣許太醫一同來在旁看着。”淮南王說完,便讓內侍去通傳了。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許太醫和那胡郎中,便都被帶來了房中,要一同給殿下診脈。
長卿也不知道,這胡郎中可是已經被王爺買通了?還是殿下另有安排。她什麽也做不了,可見得許太醫面上神色淡定,她也只好将床榻上的人交給許太醫。自己稍稍退去了一旁。
那胡郎中把着殿下的脈象,一時眉目緊促,一時又似在思慮些什麽。
床上殿下依然眉目緊閉,卻忽的咳嗽起來。長卿雖知道是假的,可心裏也莫名緊張了幾分,忙過去給他順一順胸前。殿下卻忽的拉着她的手臂,撐起來了身子,咳得越發兇了,一口鮮血直噴去了床榻下。
長卿忽覺得有幾分真,可想起昨日夜裏他那般兇猛,方定了定心。可見得裙擺上的血漬,她喉嚨裏竟然有幾分哽咽了,當着衆人溫聲問着他,“殿下,可還好麽?”
殿下卻一把跌進她懷裏,指着淮南王顫顫巍巍,“四皇叔…想不到…”長卿忙将人扶穩了,放回去床榻上,“殿下,眼前不是計較的時候。先養好身子再說。”
殿下眉間依然緊蹙着,卻緩緩合上了眼。
那胡郎中摸好了脈象,方才起身與淮南王和諸副将回報,“這病人傷及了心脈,氣息斷斷續續,确是不好。唯有先用人參吊着一口氣,再慢慢調理。”
長卿覺着,這胡郎中看來真是王爺的人…
聽得這話,那穆先生方才對王爺一拜,“看來,王爺舉兵指日可待。只等太子病情稍緩,便能上路。”
王爺神色不明,轉向一旁,“許太醫,那便好好與太子殿下調理。”
王爺說罷,又對床榻上的太子道,“墨兒,你可莫怪本王。本王不過是想拿回屬于自己的東西。”
王爺輕笑了一聲,方才領着一幹副将出了門去。
房門一聲被許太醫合上,長卿方發現自己背後竟是起了一身冷汗,雖知道是做戲,可殿下方才也演得太真了些。卻見得許太醫幾分緊急,一路小跑湊來床榻前,從袖口裏抽出來銀針包裹。
長卿這才覺得有些不對,低聲問道,“怎的要施針?”
許太醫卻沒顧得上答話,直從包裹裏取出銀針,又尋着殿下手臂上的穴位紮了下去。
長卿這才看到,殿下額上浮起來一層汗珠,嘴唇也煞白煞白的…
不是說是做戲的麽,她忙伸手去探了探他的額頭,此下已經冰冰涼涼的,方才還捉着她的掌心,眼下也是涼的…
怎麽回事兒?她心中擔心,卻見得許太醫凝神施針,也不敢打擾。
許太醫額上也起了細汗。殿下的呼吸卻真是一急一緩,眉心也一直緊鎖着…長卿這才發覺,他們好似商量過什麽了,她卻不知道…
半個多時辰過去,殿下手腳上的經絡都被許太醫紮便了,許太醫方才收了銀針包裹,擦了擦額上細汗,對長卿道,“有勞姑娘好生照料,一會兒送來湯藥,務必讓殿下吃下。”
長卿忙問了聲,“殿下到底是怎麽了?”
許太醫拱手一拜,卻往門外退去,“還是等殿下醒來,再親自與姑娘說。”
長卿心口有些發涼,他可是又拿自己來算計什麽,還不讓她知曉了…
許太醫退出去了門外。
長卿守着他床邊,見他有些發寒,忙伸手去給他捂了捂手。手還是涼的,她又去探了探那心口的位置,也是涼的。
長卿有些坐不住了,直拉開房門喊了婢子來。四月天裏,屋子裏生起了炭火,被褥裏也多添了兩個暖爐。
殿下眉目緊閉,一睡便是一整日,屋子裏炭火換了兩回,直到傍晚的時候,殿下方才有醒來的意思。
長卿湊着他耳旁,輕聲喊着他。
他眉眼滾動得厲害,好一會兒,方才緩緩打了開來。長卿捧着他面龐,“到底怎麽了?”
淩墨望着那張小臉,看着他的模樣很是緊張,那雙鳳眸裏也紅紅的。他這才緩緩捉起她捂在自己臉側的小手,勾了勾嘴角,“不過是…喝了碗摒息藥湯,改了脈象,讓他們信以為真…”
長卿這才想起早膳的時候,他喝下的那碗藥來。“殿下拿自己命數開玩笑,也不告訴我?”
淩墨卻假作擰了擰眉頭,“你不是不想和孤回去麽,緊張什麽?”
“……”長卿氣他。起身去桌上端了藥湯來,送到他面前,“你自己喝。”
淩墨撐着身子起來,那屏息藥效雖已被許太醫解了,可氣息依然幾分不暢。咳嗽了兩聲,卻見那丫頭端着那藥碗,一臉不愉快。他笑了笑,直去拉了拉她衣袖口,“孤沒什麽氣力,藥湯端過來些。”
長卿将藥碗往他眼前送了送,卻見他端起來那藥碗的手有些發抖,這才落座回去,舀着湯藥喂他。殿下再不值得同情,這幅身子畢竟是自己用慣了的,還真有幾分心疼…
淩墨喝下最後一勺藥湯,見得那小嘴還嘟着。便直湊過去親了一口。
長卿沒躲得及,吃了虧。動用了牙齒,咬了回去。聽得殿下嘶地一聲疼,望着她眼裏幾分恨意,她方才得意了些。卻聽殿下道,“孤在床上僵了兩日,扶孤出去走走。”
“……殿下還沒好。”這兩日給他端藥送食,長卿也曾出去過院子裏兩回。婢子們多是淮南王的人,外頭的守衛卻也很是森嚴。院子不大,許太醫、世子爺和劉大人,一同被軟禁在這裏。只是有什麽物資需要,便都有人傳話與淮南王去置辦。
殿下卻道,“不會太久,就當是透透氣。”
長卿這才将藥碗送回去桌上。方拿着鬥篷回來,與他披好了,才扶着他出門。
殿下開始兩步路走得歪歪斜斜,大多的氣力都倚在她身上。長卿默默覺着,許太醫的藥也下得太狠了些…
四月天氣,院子裏的芍藥和牡丹都開了花。長卿随着他旁邊走了一會兒,卻聽他吩咐,“孤有些冷,你回去将暖爐拿來。”
長卿這才扶着他去一旁石凳上坐下,方才轉身回去了屋子。
夜色已然有些深沉,淩墨早發覺四周氣息迥異,方才将長卿支開。
淮南王對外宣稱,十三司的人也一并與太子軟禁了,實則這小別院,是明煜手下的人喬裝成淮南王的兵士在守衛。
高祖皇帝長至成年的子嗣并不多。當年太子人選,确是落在他的父皇,和四皇叔之間。可他自幼和這個最年幼的叔叔交好,深知四皇叔也并非一心向着皇位。甚至當他父皇登基之後,四皇叔也還曾與他一同踏春舞劍,絲毫并不忌諱。
只是淮南王副将之中,也的确有晉王耳目。
那回東宮大病之時,他便在夢中見過一些景象。淮南王因受人蠱惑,起兵謀反。晉王卻讓他親自帶兵平亂,以至叔侄反目,大周內戰,擾民傷財,直至後來瓦剌攻來之時,兵力虛弱,財力匮乏,毫無招架之力…
醒來之後,他顧然不想和最親的叔叔反目成仇,便一早修書與四皇叔,讓他謹信人言,切勿生了亂國之心。
眼下牆角上有人。若他受了重傷的消息傳了出去,晉王定會派人來試探虛實,若他真的傷重,便直取他的性命。若他還能有還手之力,他與淮南王此次的苦肉計,便就功虧一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