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 佳人笑(3) “殿下受了內傷,最好還……
院子和小屋還有一段距離, 長卿走了一會兒方才回到屋子裏,尋着床上的暖爐探了探,還好她剛讓人換過一趟炭,還是暖的。
正捧着暖爐從屋子裏出來, 忽有刀劍之聲從院子裏傳來。
她心中一緊, 直覺着殿下出事了。忙加緊了腳步尋了出去。轉過桂花樹林, 卻見得殿下與好幾個黑衣人扭打一處…
殿下吃過屏息藥, 氣息還未恢複,腳步都不太穩當,更別說武功招式了,長卿心都跳到嗓子眼兒裏了,手中的暖爐落到地上, 一聲悶響。
這一聲好似驚動了什麽人。幾個黑衣人從牆角飛身下來,卻是朝着她的方位逼了過來。
淩墨此刻無法發力,只能周旋,原本還能抵擋片刻,卻見那丫頭遇險。一時心急便顧不得氣息,直蠻用了幾分氣力, 将周身幾人擋退,而後朝着那丫頭飛身過去。
長卿已經直被一個刺客擰住了手腕兒, 身子一輕便被人扛上了肩。一聲驚呼,她卻見殿下捂着心口趕來要救她,殿下該還是氣息不暢的。那些刺客卻一個個下手狠辣, 朝着的殿下身上刺過去。殿下身法還算輕巧,都躲開了,長卿看得心驚膽戰。
淮南王的兵士們已經沖進來護駕了,她卻被人扛着飛身上了牆角。可她顧不得害怕, 殿下還在和那群人厮殺,殿下後背中了一掌,嘴角都滲了血色…這回是真的了。
長卿卻連自己都救不了,她無力極了。
從牆上翻下,她便看不到殿下的身影了。方才那番氣急,她呼吸也開始不大順暢起來。卻聽得幾個刺客交頭接耳。
“這是主上要找的人?”
“沒錯。”
是誰要找她?她一時間想不明白。可聽的旁邊又跟上來一人,那人呼吸焦急,卻與二人道。
“淮南王的人殺進來,殺不了太子。”
“拿這丫頭回去交差,攝政王殿下尋她許久了。”
長卿這才想起她這位舊主子來…她聽從了太後意思,從東宮出逃那一刻開始,便是背叛了攝政王,不再做那顆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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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刺客帶着她翻出了總督府,街巷一個人也沒有…淮南王的兵士追在後頭,卻跟不上刺客們的輕功腳程。若今日她被晉王的人捉拿回去,她只覺晉王大概不會讓她好死…
不知被扛着走了多久,長卿正是絕望之際,眼前卻閃過一絲人影,和這幾個黑衣刺客交起手來。她還被人扛着肩上,視線十分恍惚,那人一身麻衣,眉目清隽,是明鏡!她好像要得救了…
可扛着她的刺客見得同伴被明鏡一一放倒,拔腿便跑。方才兩步,明鏡便直攔來了面前。“救…救命。”長卿喊得幾分虛弱,卻聽得身下刺客一聲慘叫,她便搖搖欲墜也要跟着摔了下去。明鏡卻一把将她接下來,背到了背上。
淮南王的人已經追來了,明鏡卻沒有将她送回去的打算,直翻身入了一旁農家牆院。
院子裏兩個孩童正在追鬧,見得有生人□□進來,手中輕劍上還沾着血漬,尖聲叫喊。
明鏡知道要引來淮南王的人,卻又背着她進去了農家院後,尋着後門,又回去了巷子裏。
長卿也不知他怎會對這裏如此熟悉,繞過了七彎八巷,直将她帶入了一間小院。院子不大,卻晾着衣衫,該是還有人住着。長卿被他背入了一間小屋,放去了床榻上。
“你,你帶我來這兒做什麽?”長卿還有些擔心殿下的傷勢,方才他該是被逼着用武動了氣,又被人打傷了,不知眼下怎樣了…“我得回去總督府!”
她正要下床,脖子上卻忽的橫來一柄寒劍。
“你答應過太後什麽,可是已經忘了?”明鏡話裏淡淡,面上也幾分從容。
長卿這才清醒了幾分,明鏡果真是還是太後娘娘的人。
她阿爹阿娘得了娘娘特赦,是她答應不再回東宮換來的。她确是不該和殿下糾纏了…她心中空空蕩蕩退回去了床榻上。
明鏡這才收了劍,“你若安心離他遠去,我姑且還能饒你一條性命。”
長卿聽得這話,方才擡眼怔怔望着面前明鏡,“你真是要殺我的?那廢這麽大氣力救我做什麽?”
明鏡冷冷道,“我接到的密令,是護送你來江南沒錯,可密令上也說了,若你要回京城,我必定取你性命。”
“……”
**
夜色深沉,總督府小別院裏。婢子剛送來湯藥,便被淩墨一掌打翻了去。
許太醫一旁溫聲勸着,“殿下受了內傷,最好還是不要動氣。”
明煜在床榻邊聽訓。這回殿下布局,早有過吩咐,十三司的人不可在小別院裏出現。是以方才見殿下遇難,他忍着在牆角并未出手。眼下殿下受傷不顧自己,卻還在怪責那阮長卿被刺客劫走的事情。
淩墨方才強行運氣,本就傷了內裏,慌亂之中為救長卿又中了兩掌。雖未傷及性命,可如今到真是應了他對外宣稱受傷的名頭。
明煜方才來報,人不見了。可晉王派來的人也都死在了橋頭…“都是死于十三的清風劍。”
淩墨強壓住咳嗽,直問着明煜,“人呢?”
明煜面上幾分為難,“明英和明循暗地去查了。只是殿下聲稱被王爺軟禁,我們十三司如今不好出面。”
一旁淮南王淩堯坐着桌旁探病,這才也來勸着,“杭州城還封着,只要不是晉王的人帶走的,人便還在城裏。墨兒你無需心急,先養好了傷再說。雲姑娘,本王也派了人去尋了。”
淩墨還想說什麽,可身子已經撐不住了。心口氣息方才湧動,咳血之後,越發虛弱。只最後吩咐道,“十三是司禮監的人,明煜,你務必将人找回來。必要的話,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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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日明明不早了,長卿窩在床角裏,卻怎麽也睡不着。也不知明鏡從哪裏找來了麻布衣衫,讓她換上了,說是避人耳目…
她問過明鏡可有殿下的消息,傷得重不重。明鏡只說,總督府裏沒有消息傳出來,便是好消息。
長卿這才肯松了一口氣。
這間屋子不大,卻有一廳一室。長卿住着耳間兒小室。明鏡該是在外廳守着她…
她白日裏守了殿下整日,吃食都是随便對付過去的,眼下正有些餓了。從自己屋子裏溜出來,想去廚房看看有沒有什麽吃的。
方才走來外廳,便被明鏡那把輕劍一把攔住了。那劍沒出鞘,卻依然有幾分寒意。長卿瞬間頓住了腳步,她惜命得很…
“我,就是餓了。想去找些吃的。”
“你在屋裏呆着,我去。”明鏡說完,轉身出去小廳,又一把将房門都關得嚴嚴實實的。
長卿默默嘆了口氣,只好乖乖坐去桌前等着吃的。
好一會兒,明鏡端着兩碗熱乎乎的東西進來,放來桌上,是土豆湯…上頭竟然還飄着蔥花。長卿打趣着,“明大哥的廚藝長進了!”
明鏡依然鐵臉一張。
長卿碰了一鼻子灰,也不敢再說什麽,乖乖喝湯吃土豆。
明鏡吃東西很快,三兩下将幾個小土豆塞進了嘴,又一口喝幹了湯。長卿卻慢條斯理,眼見的明鏡吃完了,等着她的碗筷,她還故意再吃慢了些。
“就算明大哥是要殺我的,也不必如此冷淡。今後你我若要同路,總得能說說話不是?”她說着又輕輕咬了一口土豆,抿了一小口湯。
明鏡臉色無恙,眉心卻輕輕擰了擰。
長卿心中偷笑了聲,還好不是全無反應,若不然日日裏對着個木頭,悶都悶死,還不如被他一劍了結了痛快…
吃飽了些,她方起了些困意。明鏡端着碗筷出去收拾了,她方才尋回去了床榻上。
屋子裏有幾分梅雨腥氣,可被褥卻是幹淨的。長卿将自己攏進了被子,眼皮終于搭隆了下去。
一覺醒來,天已經大亮。她梳好發髻從耳間兒裏出來,卻發現廳堂的門敞開着,明鏡也好似不見了去處。外頭難得出了太陽,長卿尋出去了院子裏,暖和暖和身子,随後方才去了廚房裏看看,想尋些食材做早飯。
她在食櫃裏找了些面條,又在框子裏找到兩個雞蛋。便生了火,下了兩碗面條。正要端出去,等着明鏡回來就能吃了,卻一眼掃見一雙羊角辮趴着門邊正眼巴巴望着她。
小丫頭不過四五歲的個頭兒,臉蛋兒肥嘟嘟的。長卿望着她覺着可愛,便去逗了逗她,“是不是餓了?”
小丫頭眨巴眼睛,點了點頭。長卿尋着廚房裏一張小桌,将面條放了下來,又對那小丫頭招了招手,“來,吃面條。”
小丫頭這才從門後晃了出來,走起路來颠吧颠吧的。走來小桌旁,吃力地爬上了椅子,捧着一碗面條,笨拙拿起筷子趴起碗裏的面條來。
長卿又問她,“你叫什麽名字?”
小丫頭擡起臉,眼睛一眨,長睫毛便觸到了齊齊的劉海,“雙雙。”
長卿伸手去給她撥了撥那劉海,笑道,“雙雙,你阿娘呢?不給你做飯嗎?”
“阿娘和明叔叔出去換鹽了。”小丫頭年歲不大,說話倒是十分順溜。
長卿想來這些日子杭州城戰亂,外面鋪頭都不開門,百姓的日子該是難過,有什麽需要的東西,怕也只能以物換物…
“那你快吃面條吧。”長卿又揉了揉她的頭發。
外頭卻傳來一聲阿婆的聲音。“雙雙啊,你在這兒呢?”長卿看過去的時候,那阿婆已經進來了。雙雙見得那阿婆,卻一把從椅子上滑了下來,往長卿身後躲。
長卿忙也起了身,客客氣氣稱呼了一聲,“阿婆…”
“哦,你是阿明的妹妹吧。他與我們都說了。”阿婆說着,卻好似聞到了面條的味道,腳下的步子都快了些,往桌子旁湊了過來。“哎喲,老太婆我餓了。姑娘的手藝真不錯,好香啊…”
身旁小丫頭握着她的手緊了緊,長卿側臉看了看她,卻見那雙大眼睛裏頭幾分不高興。可阿婆已經坐去了方才雙雙坐着的位置上,拿起筷子,直先将碗裏的雞蛋挑來吃了。“姑娘,老太婆我就不客氣了。一早起來,媳婦兒也不在,我老手老腳,什麽都做不了…”
不是能走能動麽?長卿覺得幾分奇怪,只抱着小丫頭去了椅子上,“雙雙,你吃姐姐的。姐姐再去給明叔叔和你阿娘做一碗。”
長卿又去尋了三個雞蛋來,正要下面。卻被阿婆一把喊住了,“诶,這雞蛋可是留着十五的時候供奉菩薩的。平日裏我們都舍不得吃。”
不用多問,長卿便知道這老太婆的脾性了。明鏡帶着她住在這兒是寄人籬下,這老太婆該是刻薄着媳婦兒和外人,只顧着自己的。“阿婆不必擔心,等明大哥回來,再給您補些夥食費。”
一聽得有銀子收,老太婆頓時笑得谄媚起來,“好…好…”。
長卿微微嘆了一口氣,繼續忙起手中的活計來。
明鏡從外頭回來,見得屋子裏沒了人,便找來了廚房。見得長卿張羅了早飯,那老婆子也出來了,眉目一飄過一絲不悅。走來拉了拉她的袖口,“回屋。”
長卿其實也不大願意和這老婆子多有瓜葛,正要跟着明鏡回去。那老婆子卻緊着腳步湊了過來,“姑娘,方才可答應了,得要補些夥食的。”
明鏡看了一眼長卿,長卿解釋着,“我用了框子裏幾個雞蛋…”
明鏡這才從懷裏掏出來一串銅錢,送去老婆子手上。他手中錢財并不緊缺,只是也不太樂意總給人占了便宜。自從住來這院子,隔三差五這老婆子便會上門來要錢。
付好了錢,明鏡又端起案臺上兩碗面條,對長卿道。“走。”
長卿随着他身後,臨要出去了,方回頭看了一眼雙雙。雙雙也正朝着她咧嘴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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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小院裏住了幾日,長卿方才漸漸熟絡起來。
明鏡自從那日從總督府裏失蹤,便一直寄居在這戶人家裏。這家男人原是讀書的,考了個秀才。可兩年前生了一場大病去了,只剩下媳婦兒文氏帶着小女兒雙雙,還得侍奉婆家。
長卿見得那文氏幾回,二十五六的年歲,卻生得有些老态了。婆家刻薄,她的日子該不太好過。
明鏡如同往常一般話少,只是對着那雙雙小丫頭,卻總能笑笑。
長卿難得見他這般,趁着這日雙雙過生辰,長卿夜裏張羅了一桌子的飯菜,便想叫着院子裏幾人一起吃飯給雙雙慶生。
長卿一早與人說好了,飯菜都上了桌,醬牛肉,酸壇子五花肉,雞蛋羹,還有兩道小菜。雖算不上十分豐盛,可眼下杭州城裏能買的東西就少,給小丫頭過生日,也算是十分周正的一頓了。
明鏡也坐着一旁,等着開飯了。二人卻久久不見那屋子的人過來。
長卿這才去了隔壁屋子,正要敲門。卻聽得裏頭雙雙的哭聲,仔細聽着,還有文氏的。那老婆子竟然在打人…
“一個丫頭還過什麽生辰?家裏的錢財可是無處花了?可憐我修文死的早,剩我一個婆子。你們便如此作踐我家的東西。”
“那些豬肉、牛肉,可不是足足夠吃三天的了。全給這丫頭做生辰可不都廢了!”
豬肉牛肉都是明鏡給雙雙買的,幹她老婆子什麽事兒?長卿正要推門進去,門卻先一步被人推開了。明鏡直進了屋子,一手拉着雙雙,一手拉着文氏,将兩人帶了出來。
兩人還在哭着,長卿見那老婆子手裏果真拿着把笤帚,文氏手上還有幾處紅腫。“阿婆,飯是我給雙雙做的。好似也沒花你家的錢財。”
老婆子卻喊着道,“那也是該要給我家的糧食錢,全糟踐在這丫頭身上了。”
文氏見長卿幫着說話,難得硬氣了回,“娘,雙雙難得過一回生日。有人疼她是好事。”
“你還敢頂嘴了?”那老婆子見狀更是不依不饒了,直指着文氏的鼻子,“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修文死了,你就想着改嫁。嫌我這老婆子拖累了你。哎喲喂,老天爺诶…”
話還沒落下,老婆子面前橫了一把長劍,老天爺都噎沒了聲。
明鏡冷冷,“再吵一聲,我割了你舌頭。”
老婆子不敢吭聲了,明鏡這才收了手中劍,拉着長卿退出去了門外,又将房門砰咚一聲帶上了。明鏡抱起雙雙,“我們吃飯。”
雙雙望着明鏡,眼睛眨巴眨巴地拍着手,“明叔叔好厲害。”
長卿這才扶着文氏也一同跟着他身後回了屋子。
四人在房中吃飯,門前老婆子的身影來晃蕩了幾回。明鏡看得煩了,直拔劍砍斷了一旁的椅子腳。那老婆子約是聽着劍響,吓得溜回去了房裏,便再沒敢出來。
這頓飯吃到夜裏,雙雙吃飽乏了,明鏡才抱着那小丫頭送回去了那邊的屋子。那老婆子等着門口,陰陽怪氣低聲說了些什麽。長卿也沒聽清楚,只聽得明鏡對那老婆子道,“再為難女娃兒,小心舌頭。”
長卿還是頭一回見他如此護短。那文氏與明鏡和長卿道了聲謝謝,方從明鏡手裏接過來雙雙,回了屋子。
長卿跟着他身邊一道兒往回去,方才戳了戳他的手臂,“明大哥,你怎麽那麽疼雙雙啊?”
明鏡回臉望了一眼長卿,卻沒回話。
長卿幾分失望,真是個悶葫蘆,想跟他說說話,卻一個字都套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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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晌午的太陽大,梅雨天好不容易過了,長卿抱着被褥出來院子裏曬曬。文氏也正抱着雙雙的衣箱,從屋子裏出來,與她客氣寒暄了一番,一同晾起衣服來。
雙雙見得長卿,蹦跶着跑來她腳邊,“雲姐姐,雙雙幫你。”
長卿彎腰下去,撥了撥她額前的劉海,“雙雙真能幹。”
三人正忙活着,卻見老婆子從屋子裏出來了。老婆子見得長卿,嘴裏罵罵咧咧了什麽,也聽不清楚。長卿便當做沒聽見了。
等老婆子尋着大門出去了院子。長卿方才問起來文氏,“阿婆昨夜裏,可再說什麽了?”
文氏抿了抿嘴角,“沒有。就是一直自己嘀咕。”
長卿笑了笑,“那便讓她自己嘀咕去吧。不好聽的話,我們都當聽不見。”
文氏垂眸下去,面上笑容輕輕淺淺。長卿這才有些覺得,文氏的面容其實是很清秀的,可惜作了寡婦。若不跟着這老婆子,該也還能找找人家再嫁。
老婆子出了門口,尋着巷子口的張家院子裏去。昨日裏那口氣她還過不去,想找張家阿婆說說心裏話。方才走到張家門前,卻見得一行官爺從門前過去,見得人便捉着去看畫像,問有沒有見過那兩個人。
老婆子眼力兒不好,卻遠遠見到那畫像上的是一男一女…女的倒是看不大出來,那男的眉眼生得殺氣重,還帶着胡渣兒,她一眼便認了出來,可不是賴着她家不走的那姓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