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 佳人笑(5) “她可是還護着他?”淩……

尋芳閣裏, 長卿夜裏總能聽到外頭有些響動,便也睡得不沉。旁邊明鏡也靠着将牆頭,借着她肩膀,一夜都未走開。

天剛亮, 長卿便睡不着了。靠着人家肩頭睡了整晚, 脖子也有些發酸了, 她剛給自己揉了揉, 卻正對上明鏡一雙清隽的目光。那裏頭還有些紅血絲,明鏡好像也沒睡好…

長卿勾了勾嘴角,“你也醒了?”

明鏡的目光很快便垂了下去,又看向別處,“我去找些東西吃, 你別亂跑。”

長卿點了點頭,她自然知道,明鏡不想她被徐家的人發現,以免惹來淮南王的人…

明鏡悄聲翻出了院子,剩下長卿獨自一人,她才有些後怕起來。

尋芳園裏已經荒廢了許久了, 院子裏都起了雜草。這小堂裏的東西也多老舊了,地上卷着泥土, 靠着門邊的地方,還被雨水打得濕濕的…

長卿窩着角落裏,不太敢動。卻忽的聽得旁邊的屋子裏, 那個聲音又響了起來…像是咯吱咯吱搖晃着的舊木頭,夜裏不敢仔細聽,白日裏聽清楚了,好像真如明鏡所說的, 是什麽小獸…

她從牆角爬了起來,尋着那處聲音繞去了一旁的小屋。

小屋子不大,裏頭還擺着一張舊床榻。一角的搖椅明明空空蕩蕩的,卻正在搖晃…

長卿背後起了幾絲寒意,想起來這尋芳園裏出過的那件事兒。

十三歲那年阿娘帶着她回來杭州省親,原是住着外祖母的壽松園裏的。外祖母姓溫,性子文文淡淡,阿娘是外祖母唯一的女兒,是以長卿也很得外祖母的疼愛。

大舅成家早,大舅媽誕下徐家嫡長子,比長卿年長七歲,已經到了要成家的年紀。而二房李氏卻一直沒生出來兒子,只得一個女兒,比長卿還要小些。二舅剛剛生了官兒,便從外接了個女子回來。女子入來徐府的時候便已經懷了身孕,被二舅安頓在這尋芳閣裏。

那年二舅媽李氏沒少找外祖母哭鬧,說這女子妖媚,不是正經人家的女兒。外祖母多是勸着,既然都有了身孕進了門,那也是徐府的子孫,到底不能虧待了。

可沒多久,尋芳園裏小姨娘便小産了,那之後便氣血大虧,原本還珠圓玉潤的一個美人兒,枯黃寡瘦,不成人樣,過了幾日便尋芳閣裏去了。二舅媽如了願,二舅卻幾分愁苦。自那以後,府中人便常說在此看到鬼魂,這院子便也冷清了下來。

長卿試探着立在門邊,該是前陣子下雨,屋頂瓦片經久失修,屋子裏地上積了一灘水。看起來顏色有些深,像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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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自覺往後退了退,身後卻被人一把扶住了。是明鏡回來了。明鏡手中拿着熱乎乎兩個饅頭,看她臉色慘白,“怎麽了?”

長卿直指着那搖椅,“那個…它自己會動。”

明鏡擰着眉頭往屋裏看去,不一會兒嘆氣回來,指着床底下的方向與長卿道,“說過了,是小獸。”

長卿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這才見得一雙眼睛怔怔望着這邊,龇着牙齒還狠狠嘶了一聲,是只三花貓…

她這才算是松了口氣。在東宮的時候,踏雪沒死之前和她很是要好的…長卿正撕了一塊熱饅頭,放在手裏,想引它過來瞧瞧的。那三花貓卻一溜煙直從床底竄去了窗棱,從窗戶翻出去了外頭。

長卿無奈,只好将那熱饅頭塞進自己嘴裏。明鏡卻難得哼笑了聲,道,“你幼弟叫什麽?住在哪間院子。”

“長懷。”說起這名字,長卿心底便會幾分溫存。侯府還在的時候,幼弟很是疼她,得了阿爹的獎賞,都會來分她一半。“可我也不知他如今住在哪裏…”

長卿說着垂眸下去,手中的饅頭都不怎麽香了。

明鏡淡淡回道,“一會兒帶你去尋。”

**

晌午,壽松園裏擠滿了女眷,來給老太太請安。

溫氏方才用過粥食,正坐在堂中與一幹來請安的後輩問話。一旁丫鬟送上來了熱茶。溫氏接過來趁熱喝了一口,老太太早就過了與人計較的年紀,後輩們說說什麽,都也是聽着。

只是最近二房李氏打着過繼個兒子的想法,三房張氏又着緊着自己的小兒子天勤,不肯讓。兩邊鬧了好一陣子,她這個當主母的也不能安生。

自從二房那小姨娘病逝了,張氏也沒再有生養,如今膝下還是那個小女兒,二房的官越做越大了,想兒子想得緊,便打起了三房張氏的小兒子的主意。

丫鬟們方才端了點心上來,就着那一盤紅豆糕點,二人手腳之間也是争搶了一番。二房李氏借着機會,又與主母提了一遍,“若天勤過繼過來走官仕的路子,我家官人自也要為他好好打算的。”

三房卻也不肯松口,“嫂嫂別總盯着我們家天勤,那阮家小公子在我們這兒也住了不短時日了,那孩子肯吃苦,定是讀書的好料子。我家官人從商,天勤日後是要跟着他爹學做生意的。”

李氏聽得三房的意思,口氣便不怎麽好了,“那可是外家的孩子,安遠侯府家都被抄了,還如何從仕。妹妹若喜歡,便留着身邊,跟元慶從商這才合适。”

長卿被明鏡護着牆角,便聽得外祖母的小堂裏這一番争吵。長懷被人推擋來推擋去,頗有些心酸了。

卻聽得三舅母又道,“長懷也是好孩子。主母本是要放在嫂嫂屋裏養的,嫂嫂不肯,我且幫你養了好些時日了,你卻打起來天勤的主意。主母你說說,這算是什麽事兒。”

長卿和明鏡相視了一眼,二人都明白了過來,長懷如今該是住在三房院子裏。

那裏頭的争吵,長卿便也不想再多聽了。長懷寄人籬下,這兩年該也活得不大暢快。明鏡帶着她從牆角翻了出去,便直尋去了三房的院子。

院子裏中了好些綠竹,蔥蔥郁郁的。尋了三五步,她便尋見了那張熟悉的小臉。

書房的窗棱裏,兩年前還是嬌幼的小公子,如今已經出落的輪廓有致,俨然是個俊朗的公子哥了。長卿只見得那人正持着毛筆臨帖,垂眸落筆竟然和阿爹有三分相似…她眼角有些濕潤了,卻忽的被明鏡一把拉去了牆邊草叢。“有人!”

長卿揉了揉眼睛,方見到明煜的身影從牆上翻了下來。

明煜腳步輕快,直去書房外查看,又入了後院的房間。身後明鏡好似松了口氣,“不能多呆了,晚點再來。”

“好…”長卿又望了一眼窗棱裏的小人,幾分不舍。

她也想為長懷好好打算,可他即便是在徐府寄人籬下,受盡排擠,怕是也比跟着她颠沛流離的好。他若能過繼給二舅母,便能跟着二舅考取功名讀書從仕;若能留着三舅母房中,也能跟着三舅學着從商。長懷他聰明,定能闖出一片天地的。

長卿抹了抹眼淚,方被明鏡帶了出去,又回去了尋芳閣裏藏身。

入了夜,長卿又求了明鏡好幾回。明鏡很是謹慎,出去查探了好一會兒,方才回來帶她翻去了三房的院子。

夜裏,外祖母卻來了三房這裏,正找長懷說說話。一旁還有三舅母陪着。

長卿躲着小堂外的牆邊聽着,外祖母多是問着長懷的身體,在三舅母這裏,可住得習慣嗎。長懷一一點頭,也一一問候了回去。

“聽得舅母上回說,外祖母受了寒。三舅上回從商行裏拿回來好些姜棗蜜給長懷,長懷這就去給您取來。”

外祖母應聲答應了,長卿便見長懷轉身要回去後院。方才十四的年歲,已經到外祖母的肩頭了。一身衣物穿得整整齊齊,走路的模樣也不緊不慢。長卿抿了抿唇,便聽得外祖母與三舅母道,“這孩子着實乖巧,只是可惜了安遠侯府的事情。”

長卿也跟着外祖母一同嘆了聲氣。

半晌方才見得長懷懷裏抱着個蜜壇子,手中還拿着好些書卷從後院回來。

那蜜壇子被他送去一旁跟着外祖母身邊的丫鬟手上,他交給那丫鬟時候道,“你且幫外祖母拿着,早上一勺沖水,驅寒。晚睡前一勺沖水,暖身。”

那丫鬟年歲不大,對他笑了笑,多有幾分青澀。長懷卻取出來懷裏的書卷,遞到外祖母眼前,“這是長懷這陣子練的字,祖母瞧瞧可有長進?”

外祖母溫和笑着,從他手裏接過去書卷。該是光線不明,外祖母喚了一旁那丫鬟,将燭火取來湊近些。稍稍看了好一會兒,方才笑着又将長懷誇獎了一遍。

長懷卻對外祖母一拜,“長懷喜歡讀書。若二舅母不嫌棄,長懷願意過繼給二舅做兒子。日後考取了功名,長懷要為爹爹洗清冤屈…”

張氏面上一怔,晌午她為了保全自家的天勤,雖是如此說過的,可這孩子養着她院子裏兩年了,乖巧勤奮她看在眼裏,真要過繼給二房,必也是舍不得的。此下,竟是落了兩顆淚珠下來。

外祖母卻偷偷抹了一把眼淚,直将長懷拉來跟前兒,悄聲道,“洗清冤屈這話,以後可不能當着人說。你若想讀書,也是好的。你二舅膝下沒有兒子,你若過去了,好好跟着二舅學為人處世,将來做好官兒,也算替你阿爹阿娘掙了口氣。”

牆角下的長卿,早就心如潰堤…她的長懷長大了,聽話又懂事,她也好想再抱抱他,牽着他的手與他說說話…

她不自覺抽泣了兩聲,便被明鏡一把捂住了嘴,直從牆角帶了出去。

回來尋芳閣的時候,長卿還在抹着眼淚。方才進來院子,眼前卻忽的閃過一抹白色的身影。借着微弱的月光,長卿認得來人,是明循…

明鏡一陣警覺,正要帶人逃走。卻生生被明循攔住了去路,“還要去哪兒?”長卿被明鏡推去一旁,他自己跟明循交手。

明循出手太快,長卿看不見他手中利器,卻只聽得明鏡手中輕劍和他兵刃相交的聲響。正是眼花缭亂的時候,她手腕兒上卻是一緊,便被人一把拉去了牆外。她這才看到,明英也來了。

明英道,“殿下尋姑娘好多日了,姑娘随我回去。”

長卿搖了搖頭,殿下說的那最後一晚,已經用完了。不過一晃眼的功夫,明鏡便追了出來,明循沒了影子,該是在院子裏受了傷。明鏡卻不過三劍,便用劍将明英逼退去了一旁。又直将長卿背上了背,翻出了徐家宅院。

明英眼見那抹身影飛出牆外,卻沒追過去。十三司習武的時候,明鏡的輕功腳程除了明煜無人能趕得上,她怕是有心也無力。她只好尋回去了尋芳閣裏,卻見得明循身上被長劍挑破了好幾道傷口,正扶着牆壁往外頭走。

“你真是打不過他?”明英啧啧稱嘆。

明循看着自己身上幾道傷口,“還了上回的人情,杭州城還沒破門,下回再拿他。”

次日天明,明英才扶着明循回來了小別院,進了殿下的屋子。

許太醫正侍奉着太子一朝早的湯藥。淩墨聽得在徐家尋見了人,卻又讓明鏡将人帶走了,直将那湯藥一把打翻了。

殿下面上看不出喜怒,聲音沉着,“無用。”

明英看了一眼明循,只好幫着解釋,“明鏡輕功太好,我們又不敢傷了姑娘…是以總是礙手礙腳。”

“她可是還護着他?”淩墨咳得兇了起來。許太醫忙遞過來帕子,這幾日內傷不見好,又因得下雨受了濕邪。又是一口淡淡的血漬。

明英忙道,“也…不算。可是姑娘好似不想回來。”

殿下眉心鎖了起來,卻只是垂眸下去,似是直對自己道,“她還要去哪兒…”

明英也不知如何作答了,便只好也往後退了退。大概是看得明循身上的傷,殿下也沒多再計較徐府将人放走的事兒,反倒吩咐了一聲,“罷了,先不尋了。等明安過來再說。”

明英一拜,方帶着明循退了下去。

從徐府出來之後,長卿被明鏡帶着又輾轉了好些地方。有幾回,甚至是在睡夢之中便被他背着換了住處。以至于後來她都分辨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哪裏了。

只是屋子裏有些潮濕陰冷,看不見外頭的光…

江南還是陰雨天,長卿只覺得身子不太好,多是因得濕氣纏綿,她越發嗜睡了些。

明鏡偶爾會帶她出去見見日光,外頭的院子生了雜草,四周無人。她身子不太好,走兩步便會覺得乏,便只好讓明鏡将她送回屋子裏修養。

**

杭州城裏剛剛恢複的生機,不過十餘日,便被從北邊來的朝廷大軍打破了。

總督府竹園書房中,淮南王淩堯正與副将們商量即将到來的戰事。

原本這些副将們便分成兩派,一派老臣并不主張淮南王起兵,畢竟上一屆太子之争已經過去許久,當今太子若要登基,也不失為一個好皇帝。

另一派新銳則野心勃勃,聽得淮南王軟禁太子要起兵,正想嘗嘗覆朝升遷的滋味。

淩堯卻主動抛磚引玉,“若此回我們求和,回淮南可好?”

保守一派老臣們聽得主子的意思,終是松了口氣。新銳一派則多有不服,好些相勸與老臣們争執不下。一直到夜裏過半,終是淩堯帶着一幹老臣占據上風,最終敲定:求和不戰。

可眼下的問題是,派誰出去求和。雖有兩軍交戰不殺來使一說,可這畢竟是一門需要口才和膽量的差事。一幹新銳自是沒了聲響,老臣之中也多有推讓。

方才一直未出聲響的穆先生卻是站了出來,“穆某願替王爺出城求和。”

淩堯面上大喜,直将穆先生拉來,許諾若是成功,大大有賞。

亥時已過,議事完,臣子們紛紛退出了書房。

等得四下無人,淩堯方才帶着貼身的內侍從書房中出來,直往淩墨的小別院去了。

兩日後,緊閉整整一月有餘的杭州城門,終于拉開一道兒小縫隙。一行淮南王的兵士騎着馬,護着個錦衣書生從縫隙中魚貫而出,緩緩往三裏之外朝堂大軍駐紮的山谷行去。

明煜一身淮南王兵士的打扮,給那錦衣書生牽着馬,聽得馬上人仍在咳嗽,直擡頭問了聲,“殿下,可要停下讓許太醫診脈?”

淩墨大傷初愈,騎在馬上久了依然會氣息不濟,卻對馬下明煜擺了擺手,“不必。”

十三司已經盯着穆先生許久,那日刺殺淩墨的刺客,十三司故意放走了兩人,便跟着他們尋回去了穆先生的院子。這一回,穆先生又主動出城請和,淩墨和淩堯便更是确定了幾分。

就在昨日夜裏,穆先生正還和淩堯議着求和的說辭,便被淩堯讓人綁了起來,鎖在了書房後面。而此行出城求和,得由淩墨親自去,才有十足的把握。

朝廷大軍之中,淩墨也早就部署了十三司的人跟着。明安幾回書信回來與淩墨報,攝政王這回派兵平亂,并未動用大周主要兵力。

被晉王派來的大将軍程彪,是原骠騎大将軍程勇的侄兒。程勇死于三年前與瓦剌一場大戰,程彪當時也在軍中,便是敗軍之将。戰敗而歸之後,也并未向晉王示好站隊。此行程彪帶來的三萬大軍,亦都是老弱病殘。

不出淩墨所料,晉王并不想救他,不過是想和上輩子一樣,看兩軍相争,你死我活,淮南王和程彪,不論誰敗了,作壁上觀的晉王,都只會坐收漁利。

馬隊緩緩行至三萬大軍前,由得兵士通傳給程彪,淮南王的求和使臣到了。

程彪此人,向來直來直去,沒有什麽陰損的招法兒。便直讓兵士,将使臣帶入了帥帳。

淩墨只帶了明煜一人護着,入來了帥帳。

程彪原還遠遠上座。可仔細一番打量,忽的發覺不對,手中的茶杯都差些沒拿住,忙一把起身來迎。

“程彪見過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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