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 佳人笑(8) 有孕
長卿行來青花院的時候, 卻見得三舅母的小堂裏,二舅母李氏正拉着三舅母說話。上回在祖母壽松園裏,兩人明明還因得過繼子嗣的事情,頗有些争拗的…
可早年長卿在徐府借住的時候, 兩位舅母待阿娘和她也都是客客氣氣的, 入來小堂她便依着禮數與二人稱呼着, “二舅母好, 三舅母好。”
二房見得長卿來,面上幾分沒反應過來的驚嘆。三房小張氏卻是笑着來迎,“長卿來了,我就知道,今日你定會來尋長懷的。你們姐弟也該要說說話。”
長卿笑着, “可被三舅母看穿了我。我是來尋長懷的,可也是來跟三舅母說說話的。”
小張氏直将人拉來坐下,二房李氏卻望着長卿笑得幾分尴尬,“長卿來了啊…”
“嗯。”長卿見得二房的面色不好,大概也能猜出來幾分她的心事。就算二房更喜歡天勤,可過繼的事情, 祖母那日本也是敲定了讓長懷過去的。長卿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回來,二舅母大約也是吃不準長懷過繼的事情還能不能成。
她忙問候了一聲:“二舅母臉色不太好, 可是昨日夜裏睡得不好?”
李氏三兩句話将長卿敷衍了過去,手中持着的娟帕卻是緊了緊。她今日一早起來,便去了大房打聽。聽大房那邊得來的消息, 安遠侯府倒了之後,這嫡出的女兒便在宮中淪為了婢子。按着理兒,婢子該是不能随意出宮的,也不知如今怎會出現在杭州城…
只是她是長懷的長姐, 安遠侯夫婦雖是不在身邊了,長懷過繼的事情,怕是還得看着長卿的面子。到底不知道老太太又是怎麽想的了。
可不管怎樣,李氏想要個兒子在旁傍身,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既然老太太都已經開了口,那她也不可能輕易就放過了。想到這裏,李氏忙将一旁的果碟子往長卿面前推了推,“長懷可是個好孩子。這些年養着你三舅母身邊,可是讓她順心又順意的。讀書肯用功,又孝順,多是安遠侯教養出來的好底子。”
長卿卻笑着,“二舅母這麽誇他,可別讓他聽見了。誇得傲氣了,便是不好了。”長卿說着正去拾起個果子來,卻被一旁明英奪了過去。
“姑娘得忌口這個,殿…主子讓明英看着姑娘的。”
“……”長卿怎不知自己要忌口這個。只是早兩日被關在小別院裏,吃食都是婢子們送上來的,該是不能吃的,便也沒被端上來。
三房如此聽着,只覺得不能怠慢了,便喚了一旁自己貼身的丫鬟,“剛剛出了濕邪的天氣,這些水果寒涼,的确是不該多吃的。小廚房裏還溫着些燕窩,你去端出來,與表小姐和二嫂嫂一道兒用。”
李氏聽着三房都在讨好長卿,心中本就擔憂着長懷的事情,眼下更是覺得不太穩當起來。笑着與長卿繼續問道,“長卿此回回來,是來看老太太的吧…”
長卿答着,“嗯,來看看外祖母,也是來看長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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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氏到底按捺不住了,直将心底裏的話問了出來,“你也知道,二舅舅這些年膝下無子,長懷在我們徐府上也住了兩三年了。到底安遠侯府的事情過去那麽久,這孩子也總得有個父親照看着。早前老太太便松了口,讓長懷過繼來你二舅舅這裏,他喜歡讀書,日後二舅舅也好照看他的前程。長卿你覺着可好?”
李氏這一番話,長卿早就心知肚明了,是以面上分毫并未驚訝。她卻是垂眸了下去,抿了抿唇,“外祖母如此說,該也是為了長懷好。可這回長卿回來,是有父親的消息,還得等長懷知道了,再讓他自己考量。”
“安遠侯有消息了?”卻是小張氏接了話去,“早以為發配了北疆,該就斷了消息。”小張氏卻總覺得也該是好消息,面上自然地挂着笑容。
李氏面上卻是幾分緊張了起來,忽而有種落了空的預感。“是什麽消息?”
長卿笑着起了身,“我還是先與長懷說了,再讓祖母告訴舅母們吧。”明英來扶着人,長卿卻問着,“三舅母,長懷可是在房中讀書?長卿去看看他。”
小張氏也起身來送人進去:“是呢,與天勤一道兒。你且去尋吧,就在後頭。”
等得長卿去了裏頭,李氏方才一副哀苦,嘆氣出來,“這是什麽事兒…”
小張氏卻笑着,“該是好事兒。若是安遠侯府還能起來,徐府在京城可不還多了個靠山麽?瞧你,一副愁眉苦臉做什麽?”
“我是說長懷那孩子,老太太可說得好好的。這可是要反悔了?”李氏說着有些氣急,擰着帕子起了身,“不行,我得找老爺說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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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卿進來書房的時候,鼻息裏闖入一抹濃濃的墨香。徐府是大家,用的墨也都是好墨。兩個男孩子就這麽坐在書桌前,一左一右,正一道兒習着字。
聽得書房房門開的聲音,天勤一把擡了眼,“是表姐來了。”說罷,方才戳了一戳一旁還在寫字長懷。
長卿記得,三舅父那時候也是不喜歡讀書的性子,天勤便也活潑一些。比起舅父家順風順水養大的天勤,長懷的性子便就沉了許多。手中放下筆的動作稍稍遲緩,卻很是端正周圓。
長卿卻笑了笑,那放筆的姿勢是與阿爹學的,不緊不慢,是本着對筆墨文字的尊重,持着一副安然的心性。這才是安遠侯府的公子。
天勤已經來拉着長卿的衣袖了,長懷方才從座上過來。長懷的眉目像阿娘,與長卿一樣是一雙鳳眸。小公子望着長卿眉眼彎彎一笑,卻是與長卿作了一揖,“阿姐來了。”
長卿直去尋着他的手:“昨日顧着陪祖母吃飯,都沒與你說上話。”
長懷這才持着她的衣袖,将人扶去了窗邊的茶座坐了下來。
長卿卻見得長懷眼裏幾分濕潤,“阿姐瘦落了許多,這兩年定是吃了好些苦。”
天勤去了外頭吩咐下人們送茶水來,方陪着過來與姐弟二人說話。聽着長懷頗有些傷感,忙着緩和着二人的情致,“我看表姐确是出落得更好看了。”
長卿一指頭戳去他額上,“天勤倒是越發像三舅舅了,圓滑得很!”
天勤笑得呵呵的,臉上卻不自覺的羞赧了。
丫鬟送上來茶水的時候,一并将三舅母方才送來的燕窩端來了長卿眼前,“夫人吩咐了,讓端來給姑娘的。”說罷,那丫鬟又去提點了一番天勤,“夫人找少爺有事兒。少爺且随我去吧。”
天勤還有幾分不願意,可他向來和長懷要好。昨日夜裏,長懷因得阿姐回來,高興得很晚都沒睡着,拉着他說了好久的話。天勤便是知道,長懷定也想和他阿姐單獨呆一呆。
那丫鬟又催促了聲,天勤便随着她出去了。留的姐弟二人單獨在房中。
長卿喝了幾口燕窩粥,先問了好些長懷的身體,學業。可姐弟倆畢竟分開了兩年,除了這些少年應有的生活,長卿也問不出來別的了,她這才放下了舀着燕窩的勺子,從袖口裏拿出阿爹的那封信件來,笑着與了面前的少年,“你認得的字該多了,看看吧。”
長懷原只是想多陪陪阿姐,他覺得,阿姐此次回來省親怕是不會太長。他太珍惜和阿姐在一起的時日,所以要過繼給二舅母的事情,并未來得及和阿姐說。
眼下阿姐面上笑意盈盈,長懷方才也跟着喜氣了幾分,從阿姐手裏接過來那信件,方才見得信封上的字跡,長懷便驚住在了原地,“是阿爹的信?”他擡眸問阿姐求證,見得阿姐點了點頭,才忙将信從信封裏抽了出來。
一行行字跡讀完,長懷眼裏持着淚,擡眸問長卿道,“阿姐,你是來接我回京城的?”
長卿直将少年攬來自己懷中,輕輕應了聲:“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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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三舅母院子裏回來壽松園,長卿見得外祖母正與林管家吩咐着些賬目上的事情。等得林管家出去了,長卿便趁着外祖母精神好,将阿爹和阿娘特赦的事情與祖母道明了。
老太太生養了三個兒子,可就只有這麽一個女兒,疼到心坎兒裏的。當年安遠侯府抄家的事情傳來杭州城,老太太還病了好些時日。如今聽得這個好消息,先是拉着長卿的手哭了好一陣子,而後便喜上了眉梢,讓人去将剛出去的林管家又喊了回來。
“去從賬房裏支三千兩銀票出來,姑爺和小姐要回京城了,先給他們備着用。還有,将去年的綢緞兒都拿出來,回來了,該要做新衣衫,還有…”
長卿直将外祖母拉了拉,“外祖母,您先歇歇氣兒。長卿也存了好些銀兩的,到時候和阿爹阿娘商量着來便是。您別急壞了身子。”
“我是高興吶。”老太太的眉梢都比昨日高了幾分。
長卿也跟着外祖母高興…
不過一個下午,安遠侯和夫人特赦的消息便在徐府中傳了遍。老太太院子裏來了好幾波人,多是來說些好話給老太太聽的。可到底只是抄家之後的特赦,比不上加官進爵,并非光耀門楣,可卻是劫後餘生。
大舅母穩重,一直在老太太身邊陪着,顧着老太太的身子。先是三舅母将天勤和長懷都帶了過來,晌午長卿雖去了一趟青花院,可只是與長懷看了信件。并未與三舅母說明情況。如此重大的事情,長卿自是覺得,該先說給最年長的外祖母聽,再由得她說給大家知道。
長懷入來壽松園小堂,便被外祖母拉着過去,捂着手,說了好些話。多是慶幸老天有眼,得來福報。三舅母一旁聽着,也抹了抹眼淚。唯獨天勤調皮些,見得一屋子氣氛沉重,便挑着新鮮的說。“表姐若回去了,長懷也跟着回去。我也想去京城看看。”
小張氏忙一把拉住了人。倒是氣氛便也因得天勤這打趣的話,活絡了不少。
二房李氏帶着長卿的表妹徐思穎進來的時候,面色卻是幾分踟蹰的。李氏表面上哄着老太太高興,長卿一旁看着,也知道二舅母的那番小心思。長懷的生父和生母都回來了大周,那他便也沒有過繼給別人做兒子的必要了。二舅母挑選來挑選去,最終竹籃打水一場空。
倒是表妹徐思穎過來,拉着長卿,又望着一旁的長懷,“還以為要和長懷做親姐弟的,思穎還給他挑了料子作新衣,如今看來用不上了。”
長卿抿了抿唇,可誰又想姐弟分離呢?她和長懷,日後定是要好好在一處的。她便也顧不得思穎和長懷這本就不親的姐弟情分了。
後來,又來了好些外家的人。大多是幾位舅母娘家的,借着機會過來走動走動,又與老太太說些好話。
趁着人多,思穎卻拉着長卿問了好些京城的事情。
“聽聞表姐在皇宮裏當差,侍奉的是哪宮的娘娘?”
長卿只道,“不是娘娘…”
“那便定是公主了。”思穎笑得像個孩子。
長卿倒是沒多說什麽,當是默認了。徐家數代書香門第,怕是唯獨她一個未經嫁娶,便被男人納為了通房。到底也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情…
思穎見她的表情,又問道,“表姐,公主長得好不好看?皇帝陛下生的俊嗎?”
長卿只當是玩笑話,與她說了幾句。便随着外祖母身邊待客了。
約是得了好消息的緣故,老太太今日十二分的精神,一直到夜裏送走最後一波客人,面上都還挂着笑。長卿卻是倦累得很,眼皮都有些睜不開了,由得明英和長懷将她送回了屋子,方才沾着了被褥便睡得沉了。
誰知一覺醒來,卻是哪兒哪兒都不舒服,她本還要與外祖母請早安的,可自己連床榻都沒起得來。還得累着外祖母從屋子裏趕來探她的病…
長卿靠着床頭坐着的,外祖母伸手來探了探她的額頭,“昨日裏還好好的,怎的今日就病了?林管家已經讓人去請大夫了。”
長卿卻總覺着有些心緒不寧的,“外祖母,可能只是累着了。該不用請大夫了。”她不自覺地撫了撫自己的小腹,若她這些日子吃累,真是因得那件事兒,一會兒大夫來探清楚了脈象,她該怎麽跟外祖母解釋呢…
“那怎麽成呢?”老太太心疼外孫女兒,見得她面色不好,便就不肯松口了。
可林管家請的大夫還沒來,卻是明英将許太醫領了進來,與老太太道,“許大人是宮中禦醫,姑娘的身子向來是許大人照料的。就不勞煩其他的大夫了。”
老太太一把年紀,自然是精明的。長卿身子由得禦醫親自照料,該是後頭有主兒撐着,這民間的大夫自然也比不上禦醫的醫術,就怕還會看壞了外孫女兒的身子。老太太給許太醫挪了地方,便又喊了人來,去通傳給林管家,那大夫也不必找了。
許太醫還未請脈,只是望着長卿的臉色,“姑娘可是受了累?”
“嗯。”長卿答得輕聲,自覺的伸出手腕兒遞到許太醫面前。可她心裏卻七上八下的,她不敢往那處想,該只是昨日太過累着了…
許太醫坐來床邊圓凳上,仔細探起來長卿的脈象…
壽松園裏要請大夫的消息,不過一盞茶的功夫便傳去了幾房媳婦兒那裏。大房以為是老太太身子不好,很快便趕過來長卿屋子裏陪着老太太了。見得老太太、安然得很,這才放了心。
三房還顧着兩個公子的功課,二房也借口說身上不适,便沒來得那麽及時。
許太醫探着脈象起來,方才與老太太回了話,“主母放心,姑娘一向體虛,該是受了累方才不适。這幾日好好卧床休息,鄙人再給姑娘開一副寧神補氣的藥方。吃上兩天該就能好轉。”
老太太聽得放了心。
榻上的長卿也終于松了一口氣。
許太醫卻是沒急着走,等得大房張氏扶着老太太出去了,方才坐回來床邊,與長卿道。
“姑娘這身子,且不可再累着了。”
長卿聽得幾分緊張,方才不是還說,休息兩天便就沒事兒了麽?眼下好似她得了什麽不治之症似的…“我到底怎麽了許太醫?”
許太醫這才拉低了聲音,“眼下殿下不在城中,許某不敢跟老主母明說,怕引得府中人言人語對姑娘不利。早前畫扇閣那回,姑娘傷過元氣,脈象一直虛得很。可如今身孕已經一月有餘,若不好好養着,怕是難以穩當…”
“……”長卿一時間腦子裏空空的,又或者是亂成一團了,根本說不出什麽話來。
明英也在一旁聽着,卻是幾分驚喜,在床前與長卿一拜,“明英恭喜姑娘。”
“……”恭喜什麽呢?她一個未出過閣的女子,有了身孕。若讓外祖母知道了,徒然給整個徐府蒙羞…
許太醫卻對明英道,“早前那些湯藥,便是安胎的。許某再給姑娘調整一回方子,一會兒讓人送來府上。”
“早前…”長卿這才想起來什麽。自殿下将她從明鏡手上劫回來,殿下便不太對了。那日她醒來的時候,許太醫就與殿下說過什麽。她忙問着許太醫:“殿下、殿下也知道的?”
許太醫道:“殿下知道。只是那日姑娘脈象很是不穩,殿下方說等調理穩當了,再與姑娘說。”
“……”長卿只覺得心緒亂得很,她還沒做好當人娘親的準備…可殿下呢?他又做好要為人阿爹的準備了麽?她和殿下到底還不算是夫妻,說得難聽一些,露水情也不為過…
“姑娘?”明英見她眉間緊蹙,似是思慮得很深了。忙來扶着她,“姑娘別想太多,先将身子養好了再說。”
長卿被明英扶着躺了回去,卻不是很能睡得着了。
明英送了許太醫出門。長卿方才長長嘆氣了一聲,合上了眼睛休息。她身上處處都還酸疼着,再怎麽樣,不能為難自己…
這一合眼,醒來的時候便已經是下午了。身上的酸痛好了些,明英又給她端了粥藥來。長卿起了身,坐來桌邊,一一都吃下了,卻不敢去想,也不敢去碰自己的小腹…她還不知如何面對這個新到來的小生命…
明英見得外頭陽光好,問着,“姑娘可想出去走走,明英護着姑娘去。”
長卿正起了身要出門,三舅母帶着長懷,二舅母帶着思穎,卻一道兒來看她了。
長懷忙來扶着她坐下,“晌午長懷在先生那裏讀書,拖到現在才來看阿姐…阿姐到底是哪裏不舒服?”
當着衆人都在,長卿也只好将許太醫對外祖母說過的話,又與衆人交代了一遍。
小張氏喚着一旁婢子送了一盅炖盅來桌上,“這燕窩是昨日你三舅舅剛從商行拿回來的,上等的好貨。聽主母說,你是體虛之症。我晌午便讓她們給你炖好了,想着下午長懷也要來看你。”
長卿謝過三舅母,又聽得一旁李氏笑着道,“還是先試試二舅母這魚肉羹,滋補得很。”
李氏說着,将那魚羹端來長卿面前。
長卿一道兒謝過了二舅母。李氏卻忙着将那魚羹上的小蓋兒拿開了。長卿只覺一股腥味兒鑽入喉嚨,方才吃過的粥藥,便從胃裏往外冒。她忙用娟帕捂了嘴,想遏制住那股惡心,卻根本不行。
明英見狀,直将李氏手中的碗蓋又蓋了回去,而後一手将那魚羹端去了一旁。“姑娘脾胃不适,這魚羹還是遲些再喝…”
李氏卻已經與小張氏看了個對眼兒,兩人都是生養過的,表姑娘這症狀,該不會是有喜了?兩人再怎麽說也是長輩,這姑娘家清白的事情,沒敢當面戳穿了,暗地裏卻是心照不宣。
可耐不住徐思穎說話不過腦子,直沖沖一句話便冒了出來,“表姐,該不會是懷孩子了?”
長卿耳尖有些發了燙。她這趟回來徐家,不想多提自己在宮中的日子,只與外祖母說起,她是回杭州省親的。外祖母疼愛她,是以她這兩年過的好不好,到底怎麽樣,嫁沒嫁人,府中的人也不敢随便妄加議論。侯府再是不濟了,徐府卻還是蘇杭當地風光的門楣,若出了這等醜事,該要被人非議的。
還好一旁明英反應得快,“晌午太醫來看過,姑娘只是脾胃濕邪,胃口便有些不适。小姐說話,還是要慎重一些…”
長懷一向沉穩的性子,聽得徐思穎那話也有些急了,“阿姐還未嫁人,如何懷孩子?你莫想毀我阿姐的名聲。”
李氏忙打着圓場,将徐思穎訓斥了一通。方才與長卿說了些道歉的話。幾人再在房中又坐了一盞茶的功夫,方才算是探完了病,不再打擾表姑娘休息…
從壽松園裏出來,二房和三房說了別,分道兒走了。
徐思穎便是耐不住了,拉着母親李氏的衣袖,直問着,“三嬸嬸懷天勤的時候,我也見過。可不就是那樣的反應麽?”
李氏敲了敲女兒的額頭,“你以為就你一個兒知道?”李氏卻打着另一門的主意,“那表姑娘未婚有孕,也不知道是哪兒來的野種。若讓老太太知道了,還怎麽放心将長懷交給她帶回去京城呢?”
徐思穎望着李氏微微翹着的嘴角,也恍然明白了些,“阿娘可是都做好了打算了?”
李氏這才冷笑了聲,“便就等着瞧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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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卿依着許太醫的吩咐,屋子裏養着身子,一連着幾日都不大出過壽松園。只每日和外祖母請兩趟安康。傍晚落日的時候,會讓明英扶着她在院子裏走走,看看花草,聞聞露水。
她身上那些酸疼散了,只是身體裏那個小生命仿佛是在抗議母體的虛弱,每每早晚吐得越發重了些…
長卿這日與外祖母請安的時候,卻聽得外祖母說,思穎明日要過生辰,二房想請着一家人去院子裏吃回飯。二舅還從城中醉仙樓中請了大廚回來,特地為思穎的生日宴做一頓私房菜。
許太醫原說過讓長卿不好受累的。長卿本也是不大樂意出門。只因想多陪陪外祖母,便答應了下來。
次日晨起,房門還關着,長卿便又害了喜。好在早兩日明英給她買了好些酸梅回來止嘔。臨着午膳要去二房院子裏吃飯的時候,長卿又含了一顆酸梅在嘴裏,心想着一會兒不好在衆人面前漏了餡兒。
長卿陪着外祖母一道兒進了二房的和敬院,李氏便早就在門口候着了。院子裏也來了好些人。長卿這才見得,不止是徐家的人。該是還有李家府上的女眷也到了,都是來給思穎慶生的。
長卿被李氏安排着,陪在外祖母身旁坐下了。長卿只當是陪着老太太,也并未做什麽防備,可等得上了菜,方才發現她自己有些力不從心了。
眼前這些,哪兒是什麽私房菜,一桌的大魚大肉,別說她了,一旁明英都覺着有些油膩…長卿直從袖口裏掏出早準備好的娟帕,娟帕裏翻出來三顆酸梅。正要拿一顆放到嘴裏壓壓胃裏的混浪,手臂卻被人一撞。
撞她手臂的徐思穎在她旁邊坐了下來,那三顆酸梅一顆不落地滾去了地上。
長卿一陣慌亂,想要彎腰下去撿的,可那酸梅都沾了灰,吃不得了。明英忙來扶着她,“姑娘莫急,明英回去屋子裏再幫你取些來。”
長卿微微答應了聲:“好。”
等得明英走了,徐思穎又在她耳旁說着話。“我看表姐面色還是不大好,身子可好些了?”
長卿答了聲,“已經好多了。”
一旁外祖母又拉着她,一一與外家李家的舅母們介紹。“這是我乖親的外孫女兒長卿,從京城回來省親的。”
長卿笑着應了聲。卻見李氏又領着人來上菜了。
那道魚羹騰着熱氣兒,冒着腥兒,被李氏支着的人端來了長卿正面前的桌面上…
長卿原本胃裏就不大順暢,當着外祖母和諸位舅母的面兒,胸中泛了惡心,娟帕捂着嘴止嘔。見得李家那幾個舅母們都看了過來,她面上更是一陣羞臊,忙從座上起了身,與外祖母福了一福,“長卿,不太舒服。不能陪着外祖母,還是先回去壽松園了…”
李家的女眷長輩們一個比一個眼力兒尖。紛紛都瞧見了,又都掃了一眼老太太。
長卿忙起了身要出去,卻見得明英抱着那個小酸梅壇子從外頭來,更是不好解釋了。她忙拉着明英回壽松園。
老太太這頓飯吃得不大安穩…女眷們小聲議論,也多有幾個腹诽不語的。一頓飯吃下來,老太太的臉色都沉了。
等得飯吃完了,送走了客人們。老太太方才将幾房媳婦兒都叫來了身邊,“表姑娘的事情,你們可是有人先知道了?”
大房張氏确是絲毫不知曉的,對老太太搖了搖頭。
三房小張氏還未說話,李氏便接了老太太的話頭去。
“看起來,表姑娘似是有孕了…”
老太太面色一轉,嗔了起來,“那是我的外孫女兒!你膽敢請了這些外人來,讓她難堪,你安的什麽心,莫以為我不知道!”
張氏見得老太太動了氣兒,忙來給老太太順着後背,勸了兩聲“莫急”…
可老太太住持着家業幾十年了,若是小事情,晚輩們使心機、使性子,她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便就過去了。可眼下分明是有人要讓她徐家門楣蒙羞。
李氏被老太太這番話吓得幾分讪讪了,怯然小聲道,“娘…那丫頭未婚先有孕,是個不知羞恥的,就算安遠侯和夫人都特赦了,您就放心将長懷交給她,帶回去京城了?”
老太太氣的一把将旁邊的茶盞撫到了地上,杯子“嘩啦”一聲碎了一地:“老身我眼花了,心可不花!長卿這幾年吃了苦,她怎麽樣,還輪不到你這個不相幹的舅母來說辭。我外孫女兒好不好,是我徐家的事兒,你拿你李家的人來看熱鬧,想壞她的聲名。”
老太太氣的咳嗽起來,狠狠扔下兩個字,“毒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