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 燕雙歸(3) 娘娘

“……”長卿不過就那麽随口一說, 怎知道他會這時候回來?她方才午睡醒來,許太醫把脈的時候,正還半坐躺在床頭。正掀開被褥起了身來,與他微微福身作了禮。“殿下回來了。”

淩墨緊着兩步過來她身前, 将人扶了起來。

許太醫見狀不妙, 忙與太子殿下拜了一拜, 道, “臣方才與姑娘請過脈象,很是平安。臣便先回太醫院未姑娘配新藥方了。”小夫妻要拌嘴,他好像不太應該出現在這裏…

淩墨目送了許太醫出門,方攬着那人的腰身過來,“頑固?嗯?”

長卿擡眸看他, 捏出兩個小指頭,“就、就一點點…”

淩墨望着她那小心謹慎模樣,幾分好笑,目光直落去她的唇瓣兒上。長卿還未反應過來了,腰身便被他攬得緊了些,唇齒便已經淪為失地…嘴裏只好支支吾吾, “殿、殿下,顧着肚子。”

殿下的聲音只從喉嚨裏出來, “孤知道。”

……

傍晚的時候,長卿被殿下從佑心院裏牽着出來,殿下帶着她上了馬車, 打算送她回侯府了。殿下說,指婚的聖旨明日就會到侯府了,她如今身子也無礙,還得好好回去侯府裏準備婚嫁。

長卿一想來, 該又是好些時日見不得他。便多囑咐了幾句,“殿下不可太操勞了,等長卿入了宮,再好好依着許太醫的方子,給殿下侍奉膳食。”

淩墨嘴角微微泛起笑意,答得輕聲,“好,孤等着你。”說完,又去撫了撫她的肚子,“許太醫說,如今正是該進補的月份。你想吃什麽,若市集裏尋不見,便讓明英來東宮通傳一聲。”

聽他這麽一說,長卿到真想起來早日裏念想過的吃食,“殿下,長卿早就想吃奶酪了…”早幾日在侯府的時候,她便讓張管家去市集裏尋過幾回,可夏日裏奶都存不住,更別說奶酪了。唯有從北邊進貢過來的,還帶着那邊的涼氣兒,方才能入口。

“等過幾日瓦剌來訪,進貢的新品,孤讓人給你留下來。”

聽着他說起瓦剌兩個字,長卿頗有些揪心,上輩子殿下戰死的那場仗,便是與瓦剌打的。她直捉緊了旁邊人的手掌。“殿下得要小心那些瓦剌人。”

“嗯?”淩墨垂眸望着懷中的人,“怎麽突然說這個?”

長卿窩着他胸前,擡眸望了望他,“長卿…只是聽人說,瓦剌人兇狠殘暴,不講仁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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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夢中見到的只是破碎的畫面,畢竟不太知道到底發生過了什麽。不過可以肯定的是,兩國的沖突已經持續了上百年,高祖皇帝駕崩之前,兩國達成和解,每年夏季商貿往來,迄今為止已經十餘年了。然而,這些年來大周的北境并不太平,邊境百姓常常被瓦剌那些邊緣部落騷擾搶奪。

淩墨卻将她捂緊了些,“這是大周君主和武将們該要憂心的事情,你便不必多想了。”說完,方與她又道:“孤這幾日該無暇回來看你。程将軍發兵支援高麗在即,孤要去趟城外軍營。”淩墨又多加囑咐,“記住孤上回說過的話,無孤的口谕,誰人傳召你都可以不去。”

馬車停在侯府門前,徐氏和朝雲早早就已經候着了。

長卿被殿下扶着下了馬車,舒嬷嬷便來接過了人。殿下與阿娘寒暄了兩句,臨行要走,便又吩咐衆人,不必多禮。

送走了太子殿下,一行人往府中去,徐氏直來扶着女兒,打聽起來在宮中,吃了哪宮娘娘的苦頭?小皇子可是無恙?長卿一一與阿娘都說了。

阿娘嘆了聲氣,“日後若真入了宮,這些險惡怕是有增無減,女兒,為娘想替你受累,可惜也幫不上。”

長卿安慰了阿娘幾句,到底殿下是顧着她的,長卿便也沒那麽擔心害怕。

翌日。

長卿起來得早,因得殿下囑咐過,在府中好生休養,最好莫要出門的。她便也打扮得随意。發髻輕挽,一身夏日裏輕便的襦裙。起了身用過了早膳,又覺着有些乏,方要回去床榻上再躺躺。卻見得明英從外頭回來,“姑娘,聖旨要來了。”

長卿這才讓舒嬷嬷扶着自己出去了靜如齋,行去了侯府門前。

卻見得阿爹和阿娘一身盛裝,已經候着門前準備接旨了。原方才只是來了個司禮監的小太監通傳,宣旨一行人還未行到。

長卿被阿娘拉了過去,“我這心裏跳得不是滋味兒,女兒要許給別人了,總覺得空空落落的…長卿啊,這幾日你在東宮,太子殿下可有透露給你,是什麽位份,會不會虧待你了?”

長卿抿着嘴角,捂了捂阿娘的手,“阿娘,一會兒便知道了。”

司禮監一行人緩緩從安樂巷外行來,到來侯府門前,便見得為首的一人,持着明黃色聖旨。阮安遠直帶着一幹家眷都跪了下去,迎接聖旨。

長卿被舒嬷嬷扶着,跟着阿爹身後,也跪了下來。卻聽得來人聲音溫和,将那日她在皇帝陛下的養心殿裏見過的聖旨,當着衆人又宣讀了一遍。

可長卿卻聽得那宣旨的內侍,聲音年輕,并不是蘇瑞年蘇公公。反倒是讓她覺得有些熟悉,好似在哪裏聽到過。

阿爹正要起身接旨,卻聽得那內侍大人又道,“安遠侯,莫急。這兒還有一道兒聖旨。”

阮安遠這才又跪了回去,卻聽內侍直将另一封旨意也宣讀了出來。是讓他上任禮部侍郎的聖旨。禮部侍郎官拜四品,自從歸朝,阮安遠身無半點官職,現如今總算是得來了聖上的旨意。雖不及攝政王給的三品尚書官位高,可這上任聖旨既是與女兒的指婚聖旨一道兒頒下來的,那便該是聖上親自與太子鋪的路。

這樣,阮安遠也算是定了心,忙起身接了兩道聖旨下來。

長卿這才也被舒嬷嬷扶着起了身,她這才小心翼翼掃了一眼那聽着耳熟的內侍大人,這一眼看過去,便沒能挪得開,那眉目清隽,氣度沉穩,正是江南第一公子江弘…

舒嬷嬷察覺得長卿腳步有些不穩,忙緊了緊手上扶着人的氣力。

江弘卻也正看了過來,見得長卿,卻是笑着與她微微一拜,“阮姑娘大喜,江弘恭賀。”

“江公子…怎會入了司禮監?”長卿不曾想過與江弘再見竟會是這樣的場景…

她最後一次見江弘,便是與他一道兒從小鎮上回到畫扇閣…之後雖是知道江家做的那些腌臜事,也知道殿下将江家人全都擒住了。她卻再也沒與江弘打過照面,說過什麽話…

阮安遠這才也了寒暄兩句,“內侍大人,和小女認識?”

長卿忙垂眸下去,到底不止是認識。“阿爹,內侍大人們宣旨辛苦,便請大人們入府中喝一杯淡茶吧。”

阮安遠忙笑着答“是”。方才知道聖旨回來,府中也已經看了茶和點心,好與來頒旨的內侍大人們打點賞賜。

江弘微微合身,“那我等便也沾沾侯爺的喜氣。”

阮安遠帶着一行內侍們入了前堂飲茶。

長卿卻另外讓人在湖邊小亭裏擺了一道茶。江弘背手立在亭邊,正望着湖面。長卿坐在石桌前,擡手與他斟了一盅茶,“江公子,請用。”

江弘這才回來石桌旁,坐了下來,端起茶碗小抿了一口,“多謝阮姑娘。”

長卿嘗了一口自己碗中的白水,方才問起他來,“江公子怎會入了司禮監?”

從江南回京的途中,她雖未曾與江弘打過照面,卻遠遠看見過他身處程彪大軍的囚車裏…殿下将人壓回了京城,本該是問罪讓江弘伏法的,可如今江弘卻成了司禮監的宣旨太監。如此想着,她又忙多問了一句:“可是殿下安排的?”

江弘面色平靜,答話一如以往的溫和,“阮姑娘可是忘了,太子殺了我父母。”他說着垂眸落在自己裙擺上,“還有如今我這半殘的身子,也是拜他所賜。江弘能有今天,全是受了蘇瑞年蘇公公的恩情。如今江弘喊蘇公公一聲,義父。”

“你,拜入了蘇公公門下?”長卿想起上回她被柔妃宣入景玉宮中,便是蘇瑞年來傳的旨…她此下心裏不覺起了幾分畏懼,她好似不該請江弘來此喝茶的。

“看來,江弘出乎了阮姑娘的意料。”江弘笑了笑,“不過阮姑娘行事也出乎了江弘的意料。本以為阮姑娘只是江南琴師,孤女可憐,投靠叔父求生。不想,阮姑娘竟是安遠侯府嫡女,還曾是太子殿下的貼身侍婢。如今卻也要入東宮為娘娘了。”

“長卿當時也正是難處,也是真的。”她方才已經将江弘再仔細打量了一番,如今的江公子依舊一身溫潤如玉,可身姿底氣卻與在江南的時候,全然不同了。長卿仿佛能感覺到,他身上不知被什麽東西賦予了新的氣場…若日後,他與司禮監站在一邊,與太子殿下為敵…便有些不堪細想。

湖面的風有些大,雖還是夏日,長卿卻有些發了寒。

江弘觀得對面的人臉色不好,起了身來,與她一拜,“江弘宮中還有事情,便不打擾娘娘休息了。”

長卿也由得舒嬷嬷起了身,方與他一拜,目送了江弘出去。

**

婚期就定在小半月後,八月初一。

夏日眨眼過去,不過一晃便就要立秋。這幾日來,安遠侯府裏忙作一團。徐氏忙着與女兒備婚嫁的首飾,又再整理了整理嫁妝,清點兩個婢子,好與她帶入宮中侍奉。

朝雲本就是佑心院裏的人,自是要跟着長卿回去的。此外,徐氏新招來的雲青,別有一番做飯菜的小手藝。長卿如今嘴饞得緊,徐氏見得雲青為人也算穩重,便也打算讓随着女兒一道兒入宮,想吃什麽也好有個貼心的人幫着做一做。

阮安遠新官上任,去了尚書省裏報道就職。每日五更天上朝,便是整日整日的不在家。

長卿腰腹見漲,總覺着哪兒哪兒都不如以前方便了。舒嬷嬷卻說,這可還沒到時候,等得快要臨産的時候,那才該是最不适的。

徐氏這日卻帶着宮中的裁縫來,與長卿試試嫁衣。

顧着她的腰身,這嫁衣一早便定了是襦裙的款式。胸前褶皺做得多,腰腹處便寬松得很。外襟方才是重點,朱紅為底色,落地的拖尾上,滿滿都是金絲銀線刺繡牡丹芙蓉,雍容華貴。

舒嬷嬷一旁看着,頗為驚訝到了,“世子妃嫁入王府的時候,那身金絲嫁衣便已經好看之極了,姑娘這嫁衣可比世子妃還要華貴。”

朝雲卻笑着,“該是太子殿下交代過了。這般重的手筆,除了衣尾上不能繡鳳凰,其餘與太子妃無異了。”

徐氏又端着整整一盤的玉珠金簪來,一一與長卿試了試。早前徐府的家底都悉數散盡,這些玉珠金簪,多是徐氏重新置辦的。長卿選了些自己喜歡的,又挑了幾個樣式端重的,給阿娘留着。其餘再與舒嬷嬷和朝雲一人挑了一件,做了賞賜。

至于位份的事情,阮安遠與徐氏說了說,怕是因得自己拖累了女兒。若是換做早兩年,侯府興盛的時候,怎麽說也該封個側妃的位置。良娣不過妾氏,未免委屈了他的長卿…

夜裏徐氏來與長卿說這事情。長卿方才将那日入宮陛下親自交代她的話,與阿娘都說了。徐氏方才回去,再與阮安遠交代了一通。阮安遠聽着連連颔首,“位高而危,陛下考慮得周祥。如今東宮卻也只封了一個良娣。等長卿平安誕下長子長女,我也該在朝中有所建樹,站穩了腳跟,再與我女兒做後盾。”

八月初一,婚車早早停在了侯府門前。

長卿一身紅裝,由得舒嬷嬷扶着,在韶方院中跪拜別了阿爹阿娘,方才又往門外去。鳳冠蓋頭下,直能隐隐看見諸人的靴子、繡鞋,她方才知道侯府今日來了好些人,該都是阿爹如今在官場上的新交情,多有帶着兒女一同來觀禮的。

臨行至侯府門前的時候,她方才頓了頓腳步,雖是蓋着紅帕看不到,她卻将目光擡至了侯府牌匾門楣的位置。她細聲問着舒嬷嬷,“早前那牌匾還未做好送來,我又多日未曾出門了。現如今可好了麽?”

舒嬷嬷一旁笑着,“好了好了。”

朝雲也解釋着,“原本工期還要些時候。侯爺說府中嫁女兒,不能沒門沒面兒,便使了銀兩,讓人加了急工。”

長卿道,“舒嬷嬷,那幾個字,你再讀一遍與我聽,好麽?”

這些日子處下來,舒嬷嬷自也知道了姑娘原先那些處境,此下正要出嫁,侯府也回複了往日的光耀,舒嬷嬷便一字一字讀道,“姑娘,那是,安、遠、侯、府。”

紅帕下,長卿淡淡抿了抿嘴角,“我們走吧,舒嬷嬷。”

車辇一路行過德政門外的小徑,卻繞過德政門,直從安定門裏入了東宮,停在了東宮偏殿。良娣為妾,長卿尚且不能在正殿裏受封接冊。下了車辇,手卻被那只大掌穩穩接住了。

她在帕子下悄聲問道,“殿下?”

外頭那人也輕輕答話,“嗯。”

二人聲響不大,四周圍觀禮的官員和宮人們根本聽不清楚。卻只見得一向沉靜的太子殿下,今日嘴角浮着笑意。

于偏殿中行完了禮數,長卿便又被嬷嬷扶着,送入了紫露院的寝殿。

在喜床上坐了半晌,外頭罄樂之聲未曾停下,想來殿下還得待客沒那麽快回來,長卿的脖子卻快要支撐不住了。

“嬷嬷?”她悄聲問着。

舒嬷嬷方才還立着一旁候着,聽得長卿喚她,忙過來侍奉,“姑娘,怎了?”

長卿扶了扶自己的頭,“這鳳冠太重了,幫我先取了吧…”

“這…”舒嬷嬷幾分猶豫,“這依着禮數,該得要殿下親自來掀娘娘的喜帕。”

長卿微微嘆了口氣,卻聽得寝殿房門吱呀一聲被人推開了。舒嬷嬷跪落下去的聲響,“殿下今日大喜,奴婢恭喜殿下和娘娘。”

長卿卻忽的幾分緊張起來,她雖早就是殿下的人了,可今日開始,她便是殿下的妻妾了。殿下坐來了床榻上,便拾起她的手來,“禮數繁多,累着你了?”

“嗯。”長卿嗔着,“可累了。”

殿下伸手來探了探她的腰腹,“不舒服麽?”

“不是這兒…”她直拉着殿下的手,放去自己鳳冠上,“殿下快幫我取了…”

淩墨笑了,“新娘子,這麽着急的?”

“……”她脖子都快斷了,殿下還有心情跟她玩笑,“真真的,太重了。”

淩墨這才撩開那喜帕,卻見得裏頭那張小臉噘着嘴,一雙眉頭擰着,他忙擡手再幫她卸下來那鳳冠,掂量了一番果真太重…該是宮人為了華貴,材質都是用的金銀,上頭還鑲了許多翡翠寶石珊瑚…

長卿這才得來幾分輕松,等得殿下将那鳳冠送去一旁的小桌上,回來了,她方才尋着他的大掌拉了起來,“殿下不是該在外頭待客麽?”

“孤先來看看你。”淩墨方才已經在仔細打量着他的新娘子了,這一身紅色嫁衣,襯得她膚色雪白,盛裝之下,整個人都別是一番驚豔。那雙鳳眸依舊清澈,鼻尖兒嬌俏,下頭的小嘴更是紅似櫻桃。

淩墨不忍,直去那薄唇上啄了一口。

長卿面上一陣羞紅,“還、還是白日裏,殿下。”

淩墨這才将她松了開來,卻直将她一把抱了起來,往床榻裏放了進去。“你身子不便,今日禮數從簡。外頭的宴席該還得整日,別等了。好生休息。”

長卿乖乖巧巧,捂了捂肚子,裏頭小人兒又動了,該真是被方才一路行來的聲響動靜鬧騰的。“殿下,小人兒餓了。”

淩墨見得她的動作,也伸手去撫了撫她的肚子,探得裏頭的動靜,忙道,“想吃什麽,讓舒嬷嬷去廚房裏吩咐一聲。讓他們送來。”

“好。”長卿這才将他往外頭支走,“你快回去吧,舒嬷嬷陪着我就行。”

淩墨這才又出去了寝殿,尋着偏殿招待宴席。

一直到了亥時,外頭的聲響方才漸漸小聲了下來。長卿用過了晚膳,靠在床頭,眼皮已經有些昏昏沉沉。下午的時候她便睡了一覺,可大約是晌午的禮數繁累,此下又開始犯困起來。

舒嬷嬷一旁與她将被褥攏了攏。方才聽得寝殿屋門被推開了。舒嬷嬷忙去了門前與來人作禮,又小聲道,“殿下回來了。娘娘有些困倦,就快入睡了。”

“孤、知道了…”淩墨喝了些酒,與舒嬷嬷吩咐道,“你出去吧,孤照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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