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 燕雙歸(4) 婚假
長卿靠着床頭有些迷迷糊糊, 正要睡着,臉蛋兒卻好似被人碰了碰。她這才緩緩睜了眼,眼前是殿下正用手指碰着她臉頰。殿下見得她醒了,大掌直捧着她的下颌, 湊了過來。
長卿臉上一陣發燙, 她聞見些許酒香, “殿下, 是不是醉了?”
“沒有。”殿下湊得很近。長卿的腰身不知何時,也被他另一只手捂緊了。殿下的薄唇就在她眼前,那雙長眸裏的目色也正落在她面上。殿下今日的面容打理過,幹幹淨淨,眉宇之間沒了往日的嚴肅和戾氣。
長卿卻是主動了幾分, 手直繞去了他的腰間,又尋着他的薄唇,輕咬了一口,她喚道,“夫君。”
淩墨眉目裏怔了一怔,細聲問着, “叫孤什麽?”
“夫君啊。”長卿又去親了一下他的鼻尖兒,“殿下日後便是長卿的夫君了。”
殿下嘴角勾着似很是滿意, 随即尋着她的唇齒深吻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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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更天,金銮殿門外百官聚集。
正是秋高氣爽的時候,清晨的秋風卻多有寒涼。兵部侍郎楊久, 工部侍郎張啓楠,正攏袖等着上朝的鐘鼓。
“昨日東宮喜宴,張大人可去了?”楊久自是沒收到請柬,太子宴客, 多只請了自家幕僚,他這個位置和攝政王那邊走得近,自是疏遠一些。
張啓楠颔首,“可難得見太子殿下高興了回…”
楊久笑得暧昧,眼睛眯成了一道兒縫兒,“聽聞,今日早朝殿下又告假了?”
“應該的。”張啓楠也笑着,“新婚燕爾,自要好生纏綿。”
二人說着,見得阮安遠下了馬車,從官道兒上行了過來,忙又招呼着:“安遠侯,可得恭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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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玉宮裏,柔妃将将起了身,正用着早膳,景玉宮的內侍總管便來傳了話,“娘娘,那柳美人在宮門前遞了牌子,想見娘娘。”
柔妃輕撚蘭花指,正喝着雜菇粥,話語裏卻是幾分埋怨的,“這宮門才将将打開呢,她也不嫌早,都七個多月了,還颠簸來颠簸去的,可不就為了個名分麽?誰會欠了她似的。”
內侍問着,“那娘娘,這柳美人見是不見?”
柔妃嘆着氣兒,放落了手中粥碗,“帶她進來吧,來都來了,總不能讓人回去吧。”
內侍領了命,退出去了偏殿。、
柔妃擡了擡手,一旁嬷嬷行來,将她扶了起身,挪去了暖榻上。雖還是早秋,可柔妃素來畏寒,榻下早早便生起了炭火。丫鬟們來換上一盞茶和糕點的功夫,那柳家美人便被內侍引了進來。
柔妃曲膝靠着榻上的小案,招手喊那柳美人過來。嬷嬷也行了過去,客客氣氣将人扶了過來。
“如月給娘娘請安。”
“說了多少回,你如今身子貴重,不必再作禮了。”柔妃笑着,指了指小案另一側軟塌上的位置,“來,坐。”
等那女子笨拙地被嬷嬷扶着靠上來了軟塌,柔妃方才傾身過去,将手放在了她肚子上探着,“我這小王孫,可還聽話麽,有沒有鬧着你?”
如月便道,“其餘都好,就是太活潑了些。從昨日起,便能鬧騰沒停,夜裏都沒大睡好。”
“哎,懷着孩子便是辛苦些的。”柔妃望着對面人的神色,似是欲言又止,便就猜得到了幾分她的心思。“昨日裏,東宮納良娣的事情,看來也傳去秦王府了?”
“嗯…”如月垂着眸,抿着唇,“安遠侯府雖遠些,可那翟車喜氣,王府裏也能聽到些。如月還是與秦王殿下打聽着,才知道是太子納良娣了…”
柔妃卻是笑了笑,拉起如月的手來,“你啊,就是太心急了。”
“只要你好好給旭兒誕下這小王孫,名分自然是不會虧待你的。不顧你,旭兒也得顧着孩子。何必這麽大清早的趕過來,還将自己累成這樣…”
“娘娘,如月是不敢與侯府嫡女相比的。如月自知,出身卑微…”
柔妃掃了那美人一眼,眉目如畫,楚楚可憐,卻是讓人動容。可就是太過卑微了。她為人母親,為子籌謀,她的旭兒還在襁褓之中便讓高人算過一卦,高人說,旭兒有真龍之相。等旭兒年十五之時,她又尋那高人,與太子算了一卦。高人搖着頭,直道命雖貴極可難得善終…
她當時聽了欣喜若狂,自此之後,便在為兒子鋪橋搭路。這女子好看歸好看,唯獨這身世斷然說不過去。人家侯府嫡女,尚且因得父親官職不到,只能封為良娣。她一個妓坊女子,又何德何能入皇家的門楣?若不是因得腹中的皇長孫,現如今也只能做個外室罷了。
柔妃只道,“到底那阮家姑娘比你月份要淺些,還能做做禮數上的門面功夫。你啊,就乖乖等生下孩子,我與旭兒定會與你一個交代。”
“如月沒有心急,今日只是來看看娘娘的。”如月說着,端着桌上茶盞送來柔妃眼前,“娘娘喝茶吧,如月等着您和殿下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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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露院。
長卿記得,殿下從來不賴床,可今日卻是與她整整在床上賴了快一個晌午了。她身子重承歡大有不便,昨日夜裏殿下下手也頗為溫柔,方才還幫她再揉了揉後腰。長卿伏在他懷裏,細細尋着他胸前的龍涎香味道,溫存得緊了,也不大想動…
還是舒嬷嬷隔着門在外勸了好一會兒,“殿下,娘娘,該得用早膳了,不好餓着了小皇子。”
殿下這才掀了被褥起了身…
朝雲忙來侍奉殿下穿衣,雲青也拿着厚衫來,與長卿披上了。“今日風大,娘娘得多穿一些,不好着涼。”雲青說着,目光直直落在林亂的床褥上,忙垂眸捂着嘴笑了笑,方才扶着長卿起身用水,梳洗。
淩墨束好了發,又着好了一身輕便的竹袍,在屋子裏坐了下來,等着長卿梳妝,好一同出去用膳。卻見得雲青和朝雲,侍奉她梳頭。長發如瀑,被兩個婢子一一幫她盤成了發髻,又有珍珠玉簪做裝點,美人可入畫。
長卿起了身來,被舒嬷嬷扶着來他面前的,與他微微一福,“殿下,可以了。”
淩墨從後頭輕輕扶着她的腰身,往紫露院的偏堂裏去用膳了。
新婚頭日,長卿本是要去拜見皇帝和太後的。可殿下卻說父皇養病,不宜打擾。至于太後,現如今還被攝政王軟禁着,無人能入壽和宮裏探望。
倒是省了一番禮數,可長卿覺着好似有什麽不妥,“那長卿豈不是很不孝?”
殿下卻道,“有個人,孤得帶你去見一見。”
長卿也不知他說的是誰,殿下今日神神秘秘的。在宮中用過了午膳,殿下方才扶着她上了馬車,往宮外去。
馬車一路行過東西街,長卿被殿下攬着懷裏坐着,尋着車窗小簾望出去,依稀記得起來這條路,“殿下,可是要帶長卿去大相國寺麽?”
淩墨嗅着她發絲清香,只淡淡答了聲,“嗯。”
長卿心中卻是幾分奇怪,殿下說的很重要的人,是在大相國寺裏麽?可想了一想,她便明白了過來,大相國寺是國寺,裏頭供奉着皇家祖上的牌位,還有大周朝自建國以來,身負功勳的王侯将相…殿下該是帶她來拜祭某位先人的。
馬車在相國寺門前停下,長卿被殿下扶下來了馬車。一幹僧衆早接到東宮內侍提前來傳的消息,候在了門前。方丈虛遲也出來迎駕,見得太子來,虛遲與人一拜,“殿下,娘娘,萬福金安。”
殿下與虛遲道了聲免禮,方道,“孤今日想見見母後。”
虛遲忙與身邊大和尚吩咐,“為殿下引路,去慈心堂一趟。”
長卿這才知道,殿下帶着她來大相國寺,是來祭拜皇後娘娘的。
殿下正牽着她往裏頭去,長卿卻問了起來,“殿下來祭拜娘娘,怎不與長卿先說一說,娘娘喜歡什麽東西,長卿也好早讓人準備了。”雖皇後娘娘早就仙逝,如今只能祭拜牌位,可長卿心裏卻莫名有些緊張。新婚頭天,殿下便帶着她來拜祭的人,必定也是殿下心裏很重要的人…
殿下垂眸望了望她,“孤讓他們一早準備過了。”
長卿不自覺緊了緊被他牽着的手,被一幹僧衆領着,入了那慈心堂。
小堂裏檀香味兒十分濃厚,屋子裏也一塵不染,看來平日裏該是被僧人們照看有加。小堂正前是一座白玉的觀音像,額上牌匾“慈航普渡”。虛遲領着人入來,身後一幹僧衆便繞去了觀音像前,準備誦經。
長卿被殿下扶去了一旁,讓她等着,卻見得殿下獨自去了觀音像前,跪拜上香。她這才知道,殿下該是顧着她身子,不讓她下跪。可既然來了佛前,便沒有不拜一拜的道理。她直走去殿下身邊,扶着他的手臂,也一同跪了下來。
淩墨面色一怔,扶着她的手臂,“你做什麽?”
長卿望着他笑了笑,“與殿下一同為娘娘祈福。”僧人遞了香上來,長卿也問要了一炷。淩墨拿她無法,只好也接了香來,與她一同祭拜。快速結束了禮節,好将人扶了起來。
虛遲這才領着一幹僧衆退去了門邊,“殿下,我等便在堂外等候殿下。”
淩墨微微颔首,等得方丈出去,才又牽着長卿繞到左側供奉着的牌位面前。長卿這才看到,上頭是先慈敬皇後的名諱,她便直又從案上,尋了香,去油燈前點着了。
淩墨自扶着人跪落下去,自己也一同跪在一旁,與那牌位道,“母後,兒臣如今娶妻,特帶着她來看看您。”
長卿側眸望了一眼殿下,殿下側容認真,這一聲“妻”叫的她還有些自愧,她忙拉了拉旁邊人的衣袖,小聲提醒:“是良娣呢,殿下。”
殿下卻回眸望着她笑道,“孤答應過母後,會帶妻兒來拜她。今日都齊人了…”
“……”母後面前他竟還玩笑起來了。長卿被他扶着,與那靈位拜了三拜,很快又起了身來。殿下從她手裏接過香,自行插去了香爐裏。方不知又與那靈位說了什麽悄悄話。
好一會兒,殿下方才拉着她過去,再與皇後娘娘靈位拜別。長卿被他扶着往外頭去的時候,卻見得小堂另一側,還供奉着另一個牌位,上頭好像也是個女子的名字,長卿一眼掃去,認得出來,是魏氏夫人幾個字…
長卿正奇怪着,什麽人會和皇後娘娘的牌位供奉在一處,卻已經被殿下扶着出來了慈心堂。虛遲迎了過來,“殿下,可需在寺中用一趟齋飯?”
淩墨垂眸看了看身旁的長卿,“腹中孩兒正要進補的時候,就不用齋飯了。”
虛遲答了一聲“是”,方要送兩人往外去。
卻見得一行數人,往慈心堂的方向行了過來。長卿一眼便将為首的一人認了出來,那人一身黑金朝服還未更換,背手而行,威嚴自立。是攝政王。攝政王身邊的仙仙姑娘,一身素服,卻遮擋不住那眉眼之間的豔麗。
淩墨也見得來人,等得那人行到面前,方才從容颔首為禮,道,“皇兄,今日也來拜祭魏夫人?”
魏沉卻掃了一眼長卿,笑道,“昨日大婚,太子這是帶着新婦來拜祭皇後的?”
長卿往殿下身邊靠緊了些,卻聽殿下道,“不錯。”她這才明白了過來,與皇後娘娘一同供奉在慈心堂裏的另一個靈位是誰。原是攝政王的生母,在宮中連娘娘都未曾被封及的,魏夫人…
淩墨又道,“魏夫人也曾是孤的奶娘,孤與皇兄,一同再拜祭拜祭她。”
長卿心中幾分遲疑,不曾想殿下和晉王,竟然還有這一層的關系…殿下卻回身過來,囑咐她道,“你在外頭等孤。”因得攝政王的人在,長卿有些擔心,忙拉緊了些他的衣袖,“長卿不想一個人。”
淩墨自是知道她在擔心什麽,“十三司一直護衛在暗處,不會讓你我有事。”
長卿這才放心了幾分,方目送殿下轉身與晉王一同入了慈心堂裏。仙仙姑娘也被留在了堂外,一旁還有虛遲和一幹僧衆,兩個女子,不自覺便立在了一處。與其他侍衛們拉開了些距離。
長卿想起在佑心院的時候,還曾與仙仙姑娘偷師胡旋舞的事情,這才問起她來,“攝政王他,對姑娘好麽?”
“殿下待仙仙很好。”仙仙含笑答話,又望了望長卿的腰腹,“還未曾恭喜阮姑娘,終于與太子殿下修成正果。”
長卿抿了抿唇,垂眸下來看了看肚子,又道,“長卿勸勸殿下,讓他放過你。”她想來自己與仙仙原是一樣的,只是如今,她已經沒有把柄在晉王手上了。可是仙仙呢,她可是有什麽把柄握在殿下手上?
“阮姑娘在說什麽,仙仙聽不太懂。仙仙是一心向着攝政王殿下的。”
長卿這才看了看四周侍衛,有攝政王的人,也有太子的人。她這才顧着仙仙的身份秘密,将話頭兒繞開了。
慈心堂中,魏沉持香跪在那魏夫人的靈位前。淩墨卻也立在一旁,持香與靈位拜了一拜。二人一同将手中香火插入香爐。
魏沉方才開了口,“太子看來對那丫頭很是看中,不過是個良娣,還帶着來拜祭皇後?”
“父皇沉心養病。宮中已無需要拜會的長輩,孤便帶她來拜祭母後。”淩墨說着長舒了一口氣,“是孤答應過母後的。”
魏沉笑着,“本王還記得那時候,很是羨慕皇弟。有個如此好的母親,得父皇看重。可惜了,竟是被冤屈了…”
“舊事不提也罷。”淩墨卻側眸看了看魏沉,“其實孤有些話,也一直想與皇兄說。”
“哦?”魏沉面露遲疑,卻帶着幾分笑意,“什麽話?本王倒很想知道了。”
淩墨又看向那魏夫人的牌位,“皇兄卻一直不肯放過孤,是以為孤将來會是大周天子,孤若死了,皇兄便能得到皇位。可皇兄也該看到了,江南一行,孤已經死過一回了,皇兄又能拿到想要的東西麽?”
魏沉面上的笑容收斂起來幾分。這話裏答案他早就想得明明白白了,即便淩墨他死了,司禮監還會扶持齊王登上皇位。想來即便齊王死了,後宮之中未成年的皇子大有人在,不過是人前的傀儡,誰做都是一樣…他道,“你這話,說得有點兒意思。”
淩墨卻笑了聲,“所以,孤并不想與皇兄為敵。平衡權術,一開始是君王謀略,現如今卻成了司禮監的刀。我們又何必再鬥下去?”
長卿在外與仙仙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東宮中的閑雜事兒,站得久了有些累,便被仙仙扶去了一旁石桌旁坐下歇息。
直到天色漸漸有些晦暗了,長卿方見得殿下與攝政王從慈心堂裏出來。她忙起身迎了過去,捉起來他的袖口,喚了一聲,“殿下。”
淩墨直将那只手握進掌心裏,方與魏沉道別,“皇兄,孤便帶她先行回東宮了。”說着,二人分道揚镳。長卿也被殿下牽着,往寺們外走。殿下腳步放得慢,等着她。垂眸的時候,目色落在她面上,方問道,“臉色不太好,可是等得累了?”
長卿搖搖頭,直拉着他的大掌放在肚皮上,“你摸摸,他一直在鬧。該是餓了…長卿也好餓。”
淩墨幾分哭笑不得,聽她這一聲喊餓,又心疼得緊。只好扶着她緊了緊步子,往寺院外頭去,“早些回去,用晚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