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 燕雙歸(6) 醋了?

嬰孩兒躺在長卿手中舞着藕節兒似的雙手, 小臉蛋兒肥嘟嘟的,一雙眉眼晶亮,正望着長卿笑…

長卿一時間還有些恍惚,她為人娘親了?可方才她好似還與公主在茹亭裏歇腳。可眼前這一切太過真實, 竟讓她有些分不清了。

“喜歡麽?”是殿下的聲音。

長卿這才擡眸起來。她發現自己是坐在床榻上的, 殿下坐在她的床邊, 正望着她抱着那嬰孩兒。她這才看了看自己腰間, 已然松松落落,可她心裏卻很清楚,這不是她的孩子…

眼前殿下,鬓角也沒有白發…

她好像又做回那個夢了…小産之後,又知道父母病亡, 她便沒了生存下去的意念,在床上不知已經躺了多久,殿下卻抱回來這個孩子,送到了她手上。她好像清楚知道這孩子的來歷,正是秦王那外室如月所生,左右得不見個名分, 殿下便将小娃兒接回來,與她做了養子。

那小人兒胎發還未退, 該是剛剛出生沒多久。她本還有些排斥,小人兒的小手卻拉起她的拇指來。她只覺得心疼,将小人兒一把揉進了懷裏。眼眶不覺已經濕潤了, 她望着殿下,殿下也正望着她,“日後,這便是我們的孩子。”

長卿終是笑了, 她卧榻數月,身子早已虛弱不堪,笑起來該也不好看。殿下卻傾身過來,将她們母子擁進了懷裏。長卿只覺他懷中甚是溫暖,懷裏小人兒也挺聽話話,好似是睡着了,她也跟着緩緩合上了眉眼…

再睜眼開來的時候,她手牽着已經三歲大的小人兒,正從馬車上下來。

“母妃,我們去哪兒?”

她只覺腳步很沉,似不是自己的。天下着大雪,佑心院門前挂着蒼白的燈籠,那三顆老梅都開滿了暖白色的梅花…她帶着翊兒剛從豫州回來,她是來送殿下上路的…

她沒來得及回小人兒的話,手腕兒又被他搖了搖,“母妃,為何不理翊兒?阿爹可是在佑心院裏等我們呢?”

她沒答話,眼淚卻止不住地落在了衣襟上。那裏浮着幾絲自己的發絲,上頭已經染滿了白雪。佑心院的門緩緩打開了,她看到了那樽棺椁…被黑白的錦緞裝點着,像是在束縛着殿下的魂靈…

長卿倒抽了一口氣,猛地驚醒回來。眼前仍是在茹亭裏,公主正在眼前關切望着她,“長卿,你怎麽了?”

她正靠在舒嬷嬷肩膀上,舒嬷嬷正與她一下下擡着胸口的氣兒…見得她睜了眼,方才算是松了口氣,“娘娘,該是起身得太快。這婦人有孕,一半兒的氣兒都在肚裏的胎兒身上,可得慢些。”

長卿只覺着手腳依然冰涼,不過一閉眼的功夫,她還恍惚在前世情形之中,心口也一下下抽着疼。呼吸有幾分急促,她忙擡手去探了探肚子,小人兒還在…她忙告訴自己,這不是前世,她會好好護好自己的孩子,殿下、殿下也不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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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卿,你可好些了?”公主又問了聲。

長卿呼吸終于平複了幾分,方才發現手已經被公主握得緊緊的,她忙擠出來一絲笑容,“已經沒事了,公主。”

舒嬷嬷方勸道,“娘娘,公主,不如早些回去吧。該得到午膳的時辰了。”

德玉這才笑道,“快回吧,真要讓你出了事兒,太子哥哥可得拿我試問了。”

一行人回到來紫露院門前的時候,正遇上太子車辇停在門前。

淩墨從車中下來,見得長卿被德玉和舒嬷嬷一人一邊扶着,他忙下車去将人接了回來,“臉色怎的不好?”

長卿還未答話,便見他長眸鋒銳,朝着身後一幹宮人們看了過去,“你們是如何侍奉的?”

德玉忙來認了錯,“是阿玉見着天兒好,才帶着長卿出去禦花園裏的。太子哥哥要怪便怪阿玉好了。”

長卿這才拉了拉殿下的手,“長卿沒事,殿下莫怪公主。”

舒嬷嬷也在一旁解釋着,“娘娘只是急了些起身,往後注意些便好。”

淩墨方才再問了問懷裏的人,“可真是沒事?”

“嗯。”長卿望着他笑了笑,“殿下可是來尋我一道兒午膳的,快進去吧,長卿餓了。公主也一同來。”方才說完,腳下便是一輕,她便由得殿下抱着進去了紫露院裏。

一幹宮人們被撂在身後,婢子們羞紅了面,內侍們捂嘴偷笑…德玉望着太子哥哥那背影,雖早就見過這般了,卻也難免羞澀。

用過了午膳,長卿方被殿下安頓回來寝殿裏午睡。長卿琢磨着,殿下昨日也裏該也沒歇息好,問他,“殿下可也要一同午睡一會兒?”

殿下卻道,“孤還得回去勤政殿,等你睡着了再走。”

“嗯…”長卿拉着他的大掌,枕在自己臉下,方才漸漸睡着了過去。

淩墨見得她呼吸漸漸均勻,方才擡起她的小臉,将自己的手拿了出來,又将她的頭輕輕放了回去。臨行之前,又湊去她肚腹邊聽了聽,裏頭安安靜靜,該是與他阿娘一同睡着了。他再給她攏了攏被角,方才起身出了門。

舒嬷嬷候着門邊的,見得太子殿下出來,忙作了禮。卻聽殿下吩咐,“娘娘午睡醒來,再讓紫露院內侍去太醫院一趟,讓許太醫來請一道兒脈象,看看今日晌午暈厥一事,可有大礙。”

舒嬷嬷忙道了聲是,方目送了太子殿下出去。她照顧孕身雖是有過經驗的,可殿下這般着緊娘娘,讓太醫再來看看,也是好事。

長卿一覺睡醒的時候,殿下果真已經不在了。舒嬷嬷侍奉着她起了身,又用了些點心,方見得許太醫來,與她請平安脈。舒嬷嬷自又将晌午暈厥的事情與許太醫說了說,許太醫方下了一道兒調理的方子。

長卿卻捉着許太醫沒放,上回許太醫說過與殿下調理身子的藥膳,還欠着她呢,如今她入了東宮,該能好好侍奉殿下了。

許太醫笑着道,“臣一同将方子寫給娘娘,等臣回了太醫院,便尋了藥材讓藥童送過來娘娘院子裏,佐以食材熬制便好。”

傍晚,許太醫果真讓藥童送了藥材和食單來。長卿使着雲青,就着紫露院的小廚房裏,将那道兒首烏牛肉湯煨在了爐竈上。入了夜,長卿方才親自帶人送去了佑心院裏。

可入來佑心院的時候,書房裏卻空空蕩蕩的,殿下還未回來。長卿吩咐着雲青,将湯藥放去圓桌上。方将蘭芝召進來問了問,“殿下可有說何時回來?”

蘭芝道,“還未見得內侍回來傳話,不過大婚之前那些時日,殿下操勞政務,多有時候是在勤政殿裏度夜的…”

“娘娘身子重,還是莫等了。這湯藥放在佑心院裏,等殿下回來了,蘭芝幫娘娘給殿下熱了用。”

長卿聽得勸,便又領着舒嬷嬷和雲青回去了紫露院裏。她乏得很,便回了寝殿睡下。

次日,許太醫的藥膳方子又送了過來,是茯苓芝麻瘦肉羹…白日裏一整日沒見的殿下,長卿想着他該是政務繁忙,夜裏,她端着那藥膳比昨日稍稍送去得晚了些,卻還是未見得他人。聽蘭芝說起,殿下昨日便一夜未歸,今日一早該是從勤政殿裏去上的朝,今夜也不知會不會回來。

長卿這才擔心了起來。前朝也不知生了什麽事情,他怎連東宮都不落腳了…回了紫露院裏,佑心院的內侍卻來通傳了一聲,殿下說今夜在勤政殿中議事,讓娘娘早些休息。休息是休息,長卿便也睡不沉了。

清早,許太醫的藥膳方子又送了過來。只是早兩日的殿下都沒吃,長卿便也不急着做新的。卻吩咐雲青一早将那首烏牛肉羹又煨了一遍。

晚膳後,趁着夜色還早,長卿便讓雲青用食盒子,裝了那牛肉羹。随之,便領着舒嬷嬷和雲青一道兒,往勤政殿裏去。卓小北在前頭引着路,細聲勸着,“娘娘,怎不讓奴才先與殿下通傳一聲。”

長卿道,“殿下不惜着自己的身子,通傳一聲,定也是讓你回來道一聲不回來了。這藥膳也還是用不上。”

卓小北忙恭維着:“還是娘娘知曉得殿下的性子。”

勤政殿門前,候着一幹東宮的內侍。為首的那人早前被淩墨訓斥過了,見得長卿來,一個字兒都不敢多說,只領着其餘內侍齊齊作了禮,“娘娘…”

長卿卻問着,“殿下可在裏面?”

那內侍答得有些支支吾吾,“殿下,在的…”

“那便勞煩公公,入殿幫我通傳一聲吧。”長卿說着,對一旁舒嬷嬷點了點頭。舒嬷嬷便依着吩咐,遞了一錠銀子去了那內侍眼前。

那內侍着實是不敢再收什麽銀兩了,忙是一拜,“這,不必了。奴才這就入殿幫娘娘通傳。”

長卿卻堅持了幾分,“公公在殿下身邊辦差,自是要上心的。這是公公應得的。”

那內侍方才明白,這是娘娘與他打賞的,也并未扭捏,接了銀兩下來,又與長卿一拜,“小人福遠,日後娘娘有什麽的,讓卓公公來吩咐一聲便是了。”

長卿這才颔首笑道,“那今日便先有勞福公公。”

見得那福公公入了殿裏,長卿由得舒嬷嬷扶着,在門外候了好一會兒,方見福公公出來,身後還跟着殿下。長卿忙與殿下作了禮,卻被他一把扶了起來。殿下話裏卻是溫和着,“來了也好,入來陪孤一道兒下棋。”

話畢,長卿便挽上了他的手臂,“殿下兩日都未回東宮,怎是在這兒與人對弈麽?”

殿下垂眸落來她面上,“可是怪孤冷落你了?”

“長卿不敢。”

雲青提着食盒方往前了兩步,“殿下,娘娘與許太醫要來了藥膳方子,專為殿下熬着藥羹已經兩日了。殿下都沒吃上,娘娘方才領着奴婢們來與殿下送藥膳的。”

淩墨掃了一眼雲青手中的食盒,方回來與長卿道,“孤确有些軍務耽擱了。”

長卿垂眸下去,緊了緊攬着他的手,“長卿其實也很是念着殿下,尋來是為了私心,想見見殿下。”

話剛落下,正殿的門便被內侍們拉開了。殿下扶着她的腰身,跨過門檻,還特地囑咐了一聲,“小心。”

長卿卻見得門裏是候着個人的,該就是殿下說的與他下棋的人。只是那人一身蟒袍,卻是杏眼翹鼻,眉如柳葉,一看便是個男裝的女子…長卿回眸望了一眼殿下求證,殿下卻指了指那人與長卿道,“這是連将軍家嫡女。”

長卿心中忖度着,殿下也是知道人家是女兒身的,并不遮掩。

對面那女子也忙與長卿作禮,行的卻不是大周女子的福禮,而是簡簡單單與長卿一拜,“寶軒見過娘娘。”

殿下扶着她坐去了棋榻邊上,方對那連寶軒攤了攤手,“來,繼續。”

長卿尋着棋桌一旁的茶壺,提起與殿下添了一盞,正望向對面連姑娘的茶碗,裏頭也是空了…

連寶軒忙從長卿手裏接了茶壺過去,“就不勞煩娘娘了,寶軒自己來。”

長卿只覺,這姑娘似也是懂禮守節的,方才放下了幾分防備心。殿下方落了一子,便尋了一旁軟枕來,給她墊着腰後,殿下卻是一眼掃見了她捂着肚子的小動作,嘴角便不覺浮起來一抹笑意。

對面連寶軒忙垂眸了下去,不敢看二人眉目之間那般情義。只好繼續落子。

連着數子落下,連寶軒投子認輸,便就着天色不早的緣由,與殿下告了退。殿下也沒攔着,卻也說了幾句客套話,便喊了內侍來,将人送了出去。

殿內就剩得長卿和殿下,長卿便也沒局促着,直問他道,“殿下兩日不歸,可都是在與這連家的小姐下棋?”

殿下卻答得幾分利落,目光還落在方才的棋盤上:“嗯。”

“那,夜裏呢?”

殿下還未回神來,“什麽夜裏?”

“夜裏,連姑娘陪殿下到幾更天?”新婚才過去幾日,長卿只覺着殿下尋着新歡的速度也太快了些。

“昨日,快到子時。今日你來了,她該是故意投子認輸的。”殿下卻指了指那棋盤上的局勢,“這最後幾顆子,該都是她亂行的。”

“……”他還幫着人家說話。

淩墨聽得一旁沒了聲響,回眸過來望着那張小臉,已經促成一團,“怎了?可是哪兒不舒服?”

長卿憋着一口氣兒,沒理會他,将自己往榻裏挪了挪。棋榻位置小,殿下尋過來得很快,卻是勾着嘴角問道,“醋了?”

淩墨半晌不見她回話,那雙鳳眸只再掃了他一眼,裏頭兩顆圓滾滾的水珠子便直滑了出來。他受不得這個,伸着食指過去想去幫她擦,卻生生被她又躲開了。

他擰了擰眉,勸着,“再動氣,一會兒小人兒該要鬧騰。”

“殿下還顧着我們麽?兩日不見人,還要怪長卿小氣。”

“……”淩墨一頭霧水,“孤何時怪你小氣?”

長卿自己擡手擦了擦眼淚,“殿下說長卿醋了…長卿便就是小氣了一回了。”

殿下笑着,似是舒了一口氣,卻是湊來她眼前,“醋了是好事,孤等這天也等了不少時日了。”長卿收了幾分眼淚,抽着氣兒,直往後躲了躲,“你故意的?”

話沒完便被他攬回去了懷裏,她掙了掙,肩頭卻被他扣得緊了,生生有些疼,殿下大掌卻撫去了她肚子上,她這才不敢動了…她得顧着小人兒…卻聽殿下道,“孤不會拿你和他開玩笑,這兩日确是政務煩身。”

“與連姑娘下棋,是政務麽?”殿下可是覺得她好糊弄?

“連渠膝下無嫡子,就這麽一個嫡女。其餘庶子不成器,他遠征北疆在外,京外兵權自然在這女兒手上。”殿下說着,卻往長卿身邊擠了擠,與她一同靠在那軟枕上了。“孤與之對弈,不過是想借兵。”

長卿可不是那麽好哄的,殿下借兵是借兵,那也是在讨好那連姑娘…“殿下不如幹脆一些,取了連姑娘為正妃娘娘,那連家的兵也不用借了,全都是殿下的。”

“這倒也是個辦法。”

“……”還給她猜中了呢!她擡手去擋開肚子上的大掌,卻是拗不過他。卻聽殿下又道,“不過用不上了,兵已經借好了,後日便會派往高麗,支援程将軍為後盾。此回,程彪手中兵權自會大漲。”

長卿越發奇怪了,“殿下做了什麽讓那連姑娘如此聽話?”

“你覺得呢?”殿下說着,湊着她薄唇正要吻落下去。

長卿一雙小手忙支開着他:“你、你若也親了別人,我便不要你了。”

“……你已經不要過一回了。”殿下被她推擋在眼前,那雙長眸裏卻似有什麽東西在顫動,“日後,不許不要。孤也不會碰別人,記住了麽?”

殿下說完,合上了眼眸,緩緩朝着她唇上湊了過來。長卿卻見得兩顆淚珠順着他的面頰滑落了下去。她忙擡手去幫他擦了擦,她這才有心疼了,想起殿下為她做過的那些事情,她該是要信他的…她也往他唇邊湊了過去,便再也沒被放開。

雲青提着食盒子候着門外,頗有些心急了,細聲與一旁舒嬷嬷道,“這藥膳都該要涼了,娘娘怎還不宣呢?”

話方落下,便聽得殿裏什麽東西被打翻的聲音,好似還有好些小東西落了一地。娘娘的聲音細細傳來,“棋、棋盤…”

雲青忙揚聲問了問,“娘娘,殿下,可需奴婢們入來收拾收拾?”

卻聽得殿下的聲響壓着,嘶啞着傳了出來,“退下。”

舒嬷嬷卻老成着,抿着唇,将雲青往外拉了拉,“什麽藥膳能比得上我們娘娘呢?可莫擾着主子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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