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 燕雙歸(7) 滑到?
勤政殿中, 四更天的更鼓聲傳來,比在東宮裏聽見得還要響亮些。
長卿在棋榻上翻了個身,昨日夜裏折騰得遲,她腰身上還酸着, 眼皮也有些揭不開。這些時日不用侍奉殿下上朝, 她皮肉也養得懶了。卻聽得外頭福公公的聲音, “殿下, 該起身早朝了。”
她這才清醒了幾分,正想要起身的,腰身上卻是一緊,卻被殿下攬住了。殿下的聲音在她腦後輕聲道,“別動。”她忽覺身後暖暖的, 是殿下貼了過來。那大掌已經挪去了她的肚皮上,輕輕探了探,仿佛察覺着小人兒沒動靜,還有些失望。
殿下卻道,“昨夜裏睡得遲,你再睡一會兒。孤早朝回來, 接你一道兒回東宮。”
“嗯。”長卿緩緩翻身回去,殿下小心拖着她腰身護着。長卿直往他懷裏鑽着, 再溫存了一會兒。等得福公公在門外催促了第二回 了,殿下方才起了身。
門外聲響攘動,長卿眼皮便又開始打架了, 直到天色亮堂全了,她方才聽得旁邊有些動靜。是舒嬷嬷與雲青正在棋榻下尋着什麽。長卿緩緩睜眼看向旁邊,“舒嬷嬷,你們做什麽呢?”
舒嬷嬷聽得人醒了, 忙過來扶着她起身,“娘娘。殿下走前吩咐過,這些棋子得在娘娘起身前清理了,不然娘娘容易摔着。”
長卿這才想起,昨日夜裏那番荒唐,殿下尋來她身上的時候,将棋盤都打翻了,兩人也沒顧得上…
她臉上一陣羞臊,又問着舒嬷嬷,“眼下是什麽時辰了?”
“已經巳時三刻了,娘娘。”
“都這麽遲了?”長卿忙緊了緊動作。舒嬷嬷邊拿着衣物來,與她穿好,邊扶着她起身,“娘娘慢點兒。”
“殿下可該要下朝了?”長卿挪了挪身子,去了一旁小桌旁坐下。腹中小人兒卻是一陣鬧騰,該是餓了。“嬷嬷,勤政殿裏可能尋些吃食來?”
舒嬷嬷笑着答話,“福公公早讓人準備好了,奴婢讓雲青去端來。”
用過了些粥食,長卿方聽得勤政殿外頭的聲響,是福公公派了人回來通傳,“娘娘,殿下下了朝正往勤政殿來了。”
長卿這才由得舒嬷嬷扶着迎了出去。
今日風和日麗,長卿方在勤政殿門前立了一小會兒,便見得殿下的車辇往這邊緩緩行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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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停下,殿下親自下來将她接上了馬車,方再往東宮的方向去。
長卿靠着殿下懷裏,小窗撩開着,吹着小風。卻見得窗外一行粗布袍,羊皮靴,正從德政門外的宮徑處路過,長卿認得出來那些行裝,方回眸問了問殿下,“瓦剌人來了?”
“嗯。”淩墨淡淡答話,“來通商朝貢。”他卻見她小臉上寫着幾分緊張,又道,“不必憂心。”
長卿面上雖道了好,夢中那些景象,一晃似是又出現在了眼前。她捉着殿下的手,也不自覺的緊了緊。
**
除了瓦剌人來朝貢,還有一人也正從北疆趕回來了京都城。
大将軍連渠借着此下瓦剌太師親自帶人朝貢的時機,回來省親一趟。
連府書房裏,庶長子連緒正被連渠叫去問話。
“阿爹此番回來,定得要好好管管寶軒。她這幾日與太子走得近,今日我才知道,她将城外一半兵力都數給了太子,派往高麗支援那程彪。也未曾與我商量。”
“哦?”連渠卻是端着茶盞小抿了一口,“她還作了什麽我不知道的。”
連緒因得這小妹,自幼被父親忽視,聽得父親問起,忙又道,“她帶着太子巡了軍營,幾個副将都一一見過了太子殿下,還依着太子的指示,重新将軍營編排了一遍…”
連渠卻是勾起來嘴角,“哦。還有這種事情。”
連緒見得父親似不緊不慢,忙勸着,“阿爹,我們連府向來都是向着攝政王殿下的。寶軒此回的動作實在太過分了。”
“你又懂什麽?”連渠起了身,親自去合上了書房門。方轉身回來對連緒道,“大周的江山,可不姓魏,到底還是姓淩的。我這些年征戰在外,攝政王的恩情也算是還清了。自首輔之事之後,太子羽翼漸豐。你到底比不得寶軒有眼光。她若真能親近太子,才真算是給你我鋪好了後路。”
連緒聽得父親這一番話來,半句都不敢再多說了。擰着眉頭唯唯諾諾,“阿爹,阿爹訓斥的是。”
連渠望了他那兒子一眼,冷嗤了一聲,“行了,我這次回來正是來辦你和寶軒的婚事的。你與楊家次女的婚事,過兩日我便讓人去定下來。你且在府中好生張羅聘禮和成親之事。”
連緒只道,“聽憑阿爹的安排。”
父子二人正說着,卻聽得外頭敲門聲響。“阿爹可是在裏頭,寶軒想見見您。”
連渠聽得是女兒回來,面露喜色,忙去将屋門打開了。女兒就在外頭,見得他,直一把拉起來他粗糙的大手。“寶軒可想您了阿爹。”
連緒一旁望着父女兩人,便知道自己多餘了。果然沒兩句話,連渠便對他道,“你且先出去吧,我與你妹妹好好說說話。”
等得連緒出去,連渠方才拉着女兒的手,坐了下來。“我聽聞,你近日與太子殿下走得近?”
連寶軒親娘早逝,府中姨娘不大買她的賬,她也不大想與那邊走動,從小到大,有什麽話都是與親爹說。她便直将這兩日的事情再與連渠都說了一遍。“太子殿下與程将軍研習了一套兵士的分級之法,果真是極好的。女兒便帶着太子殿下去了趟軍營,如今正用在了京外的大軍上。不日該就能看出成效了。”
“哦?”連渠仔細觀察着女兒的神色,“寶軒,你覺着太子為人如何。”
“挺好的。”連寶軒邊說着,邊面露歡喜,“雖在外名聲有些狠辣,可相處下來兩日,寶軒覺着太子殿下為人謙和,并非如外人所說的那樣。”
“哦,外人?”連渠說着笑了笑。連寶軒頓時紅了雙頰,“阿爹,女兒并非那個意思。”
連渠面色也稍稍沉了一沉,“阿爹是說,即便是那個意思,也無妨。眼下太子還未納妃,若你能成為太子妃,與我們連府也是莫大的榮耀。”
“阿爹,太子雖未納妃,可對那良娣娘娘确是極好。良娣娘娘腹中還已經有了小皇孫了。女兒怕是沒那個福分。”
連渠道,“那阮家的女兒?他安遠侯不過是個剛剛流放回朝的,官位方及四品。只要太子還沒納妃,她那肚子裏的也不過是個庶出的。定也不及将來正妃所出。你且還未婚嫁,該就得趁着此時未自己謀個好位份…”
連寶軒面露難色,卻始終拗不過父親,父女二人話末了,方才讪讪道,“女兒也只能試試,不可強求。”
**
八月十五,皇宮中秋家宴,正直瓦剌時辰來訪,攝政王便主持着,在慶豐殿內請瓦剌時辰一同參加皇家賞月家宴。
下午長卿午睡醒,方才見福公公來傳話,“娘娘,殿下還在與攝政王一道與瓦剌使臣議事,晚宴直接從禦書房過去慶豐殿。殿下讓娘娘一會兒去慶豐殿,不用等他了。”
長卿稱了一聲,“知道了。”方讓卓公公将福公公送了出去,而後叫來舒嬷嬷和朝雲與她梳妝。
此回是她嫁來皇家第一回 皇家家宴,雖是有孕,可也得好生打扮一番。入秋之後,殿下往紫露院送來好些厚衣料。長卿為了宮宴也早早給自己準備了幾件衣裙。都是錦緞面兒的,好遮風保暖。
朝雲将那幾身衣物一一擺去了床榻上,“娘娘看看,今日穿哪一身的好?”
長卿望了望鏡子裏的自己,這幾日在紫露院裏靜養,面龐白皙又添了血色,自是如何豔麗的衣物都能襯得起來。只是家宴上該還有些許長輩在,她便選了一身淺绛色的,一來這色澤偏紅,貼着她新人的位份;二來這色澤不打眼可卻耐看,第一眼容易察覺不出來,第二眼便讓人挪不開了眼了,很是別致。
舒嬷嬷與她穿好了衣衫,她身子五月有餘,如今那腰帶下頭的弧度,是怎麽也遮不住了,倒是頗有幾分孕味。
舒嬷嬷給她梳好了斜雲髻。長卿卻嫌那些金釵簪太沉,上回那鳳冠她如今還心有餘悸,便幹脆只帶了一只珊瑚雕的粉色宮花。又在額間點了一從花钿。
行去慶豐殿的路上,宮人們一一作禮。也多有人在身後小聲而談。
“良娣娘娘今日好似都沒怎麽打扮。”
“可也是極好看的。”
“被太子殿下寵得如珠如寶的,腹中還有小皇孫,難怪了氣色如此之好。”
入來慶豐殿的時候,天色已經沉了下來。正是黃昏燈火交接的時候,燈籠卻還未上得齊。從慶豐殿大門行去大殿,還有一小段回廊。長卿邊走着,舒嬷嬷邊在一旁小聲提點,“燈火還沒上,娘娘小心着些腳下。”
長卿自也走得慢,身後卻有人喊着她,“娘娘…”
長卿回身過來,便見得那叫如月的女子挺着肚子,正也被人扶着從大門過來。她便停了停腳步,等了等。等如月走近了,她方才見得她手中拿着一籃子橘子。如月與她福了一福,長卿忙喚人起來,“你身子重了,不必多禮了。”
如月卻從籃子裏拿了個橘子遞來她面前,“王府中的小糖橘都熟了,我今日下午摘的。本想帶來給柔妃娘娘嘗嘗。娘娘若不嫌棄,也試試。”
長卿接了過來,抿唇對她笑了笑。舒嬷嬷卻在一旁小聲提點,“娘娘,吃食還是就着自家的好。”
長卿道了聲,無妨。卻也顧着腹中小人兒,只是将那小糖橘拿在手中把玩,随之方對如月道,“這處黑得很,我們還是快些入殿吧。”
如月回了聲,“是,娘娘。”便随着長卿一道兒往殿內去了。
大概是路黑的緣故,一旁樹堆兒裏,忽的有野貓嘶叫。舒嬷嬷忙将長卿護了一護,加緊了些步子。卻忽的聽得一旁如月“哎”地一聲,随之便是那籃筐和果子落地的聲音。
長卿謹慎着,忙停下來腳步。若真一個不留神,踩滑了,她和小人兒怕都會有難了。可如月也大着肚子呢,她與她腹中小人卻也有些淵源。
她忙吩咐了聲,“都停下。卓公公,你去外頭尋人,找了燈籠和燭火來。将這腳下的橘子都清幹淨了。我們再走動。”
卓公公應聲,依着長卿的意思往外頭去了。
舒嬷嬷扶着人緊,長卿也拉緊了朝雲和舒嬷嬷的手。夜色越來越黑了,上燈的內侍們卻仍不見人。一旁如月卻又是“哎”地一聲,先是王府的宮女們湊去問,“姑娘如何了。”很快便有宮女們摔倒了…
眼下情形亂了起來,摔倒的宮女不止一個。長卿看不清楚,卻聽得如月呼痛的聲響越發大了起來。她吩咐了幾句,“看好你們姑娘,別摔了着了。等燈火來了再說。”可王府來的都是些不足年歲的小丫鬟,連個能拿事兒的嬷嬷也沒有。
舒嬷嬷到底經驗足,卻只護着自家主子,“娘娘莫管那些,顧着自己要緊。”
那些王府下人們亂做一團,長卿的腳步不自覺的往後退了退,她想躲開些,不想讓她們撞着自己。方才動了動,腳下卻是的一滑。舒嬷嬷明明是扶着人的,眼下卻忽的被什麽人撞了一把。
“娘娘!”
只剩得朝雲一人,拉着長卿的手卻發覺人已經失了衡…“娘娘,小心…”
長卿只覺得這回真是完了,她手尋着地下去,好借着什麽姿勢能護着肚子。可眼前依然是黑乎乎的一片,她也不知地下是什麽情況。心跳得快極了,身子卻直落入了一片綿軟裏。
眼前也忽的光亮了起來。見得是福公公和卓公公提着燈籠過來了,她方才擡眸看了看身後接住她的人,是殿下…
方才的驚心瞬間平複了些,長卿的手直拉住了他的衣襟,呼吸還有些急,殿下扶着她的腰身,擰眉望着她,“可傷到哪裏了?”
長卿搖頭。“沒有。”氣息卻是急喘着的…
淩墨心疼得将人攬着往自己身上靠了靠,二人卻借着燭火,看得如月倒在了地上。王府那些下人們也東倒西歪,亂成一團。
福遠連連訓斥了起來,“以為這是你們王府麽?這裏是皇宮。一點點小事兒亂成這樣,傷到的可不止是你們家姑娘,還有宮裏娘娘。”
“方才摔倒的,全拉出去一人打二十板子。其餘人,将柳姑娘送去柔妃娘娘宮裏。”說罷,福遠又吩咐了身邊一小內侍,“去,太醫院請個太醫去景玉宮裏,給柳姑娘看看。”
衆人得了令,分頭去辦了。卓公公忙領着一幹內侍,将散落在長廊裏的橘子都清理了幹淨。方來與殿下報,“讓殿下和娘娘受驚了。現如今可以入殿了。”
卻聽殿下吩咐,“福遠,總管這慶豐殿裏的內侍也不能放過。”
福遠自是知道主子的意思。這皇宮家宴,燈火卻上得如此遲了,難保不是有人故意。福遠忙應了聲,“殿下,奴才這便去查清楚。”
長卿被殿下扶着往殿裏去,“還好殿下來得及時…”
卻見殿下仍是擰着眉頭的,“日後出門,還是讓明英跟着你。後宮不比在侯府,你也該要有些防人之心,知道了麽?”
殿下似是在責怪她,可方才還是有驚無險,下一回真是不能保證了。長卿點了點頭,便被殿下扶着入來殿裏。
殿裏已經好些皇帝的嫔妃,卻也沒見着柔妃娘娘。殿下只尋着幾個相熟的,帶着她見了禮。方領着她入了席。
長卿被殿下扶着坐下,手卻不自覺的捂着肚子,裏頭的動靜,自方才差些滑到便沒停下過。
淩墨察覺些許不對,伸手探了過來,果真是動得厲害。“可要尋太醫看看?”
“方才該是吓着他了。再緩緩該就沒事兒。”席間盤膝而坐,長卿多有不适,殿下讓人尋來了軟枕與她墊着身後。
淩墨見得她面色好些了,方才放了心。他這才看到她今日一身精心的打扮,那身绛色衣裙襯得她膚色雪白,發絲巧系,眉目明豔,額上那一抹花钿更是點睛之筆。看了一眼,便再難挪開。可眼下還在宴席,他自持了幾分,只是悄聲在案下,牽起了她的小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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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玉宮裏,太醫将将收了脈診。方與一旁柔妃道,“柳姑娘的身子并無大礙,該是受了些驚吓,須得好生休養便好。”
柔妃作了一番憂心的大戲,唉聲又嘆氣。只道,“有勞劉太醫了。”說罷,又讓嬷嬷奉上了賞銀,方才将太醫送了出去。
柔妃見得人走遠了,方才轉而回來,對軟塌上的如月道,“不過是讓你辦些小事兒,你險些将自己和我孫兒的命給搭進去了。要你何用?”
如月半卧在榻上,忙與柔妃賠不是,“娘娘,是如月無用…”
柔妃一指頭戳去了如月腦門兒上,“你确是無用,無用至極。”
“若太子那宮裏生的是個男的。你這肚子,再是皇長孫也是無用。”
“等太子早亡,那阮長卿借着那孩子便是太後。我兒還是秦王,你,也別想有什麽位份。”
如月生生落了淚,“娘娘,如月知道得讓她落胎,方才有出路。可那良娣娘娘身邊許多人護着,今日還是太子殿下親自來了,将人接住了。實在是難了。”
柔妃氣極了。“那你便就該推她一把,又有何難?”
如月不敢再說話了,方才她卻也得顧着自己,不敢做得那麽明目張膽。而她該叫一聲母妃的這位娘娘,卻絲毫并未将她和腹中孩兒的存亡放在眼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