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 燕雙歸(8) 騎馬
慶豐殿內一片和氣。
後宮妃嫔們都來得差不多齊了。攝政王如今頗有威嚴, 太子殿下也攜新人入了座,即便皇帝卧病沒來,大周也并非無主。這一點,從瓦剌使臣的面色中, 也能看得出來一二。
除了後宮妃嫔, 坐席之中還有不少家臣, 陪同着攝政王和那瓦剌太師一道兒入來參宴。
連渠今日頗有些得意。近年來北疆邊境上大周将領受得瓦剌欺壓不少。雖說是和平相處的鄰國, 可瓦剌人不講道理,強搶掠奪邊緣百姓,多有需他出手平亂的時候。
可今日在朝堂上,與那瓦剌太師耶律先的商貿之談,攝政王和太子, 卻難得一致地強勢了一回。以致耶律先此行帶來了的羊絨、羊皮諸等貨物,全然便是賤賣在了大周。
今日的中秋宴,該是大周揚眉吐氣的一天。
連渠捋着髯須,趁着席間敬酒的間隙,望向那耶律先。瓦剌人長相粗狂,那人不過二十七八左右的年歲, 一臉的胡渣子卻顯得幾分滄桑。此下,那人雙眉不展, 一雙炯目之中,透露着些許不悅…
一旁侍郎楊久湊了來,正與他敬酒, 卻是小聲湊在他耳邊道,“連将軍,可是難得了攝政王在瓦剌人面前強勢,這數年來瓦剌人依着這朝貢, 從大周身上占去的便宜,終才搬回來了一程。”
連渠眯着眉眼,“這該也是太子殿下的意思。”正說完,楊久手中酒杯便碰了上來他的杯沿,二人同飲了一杯。
隔着數尺之外,妃嫔們也正借着殿後鐘鼓樂曲,翹首交耳,寒暄玩笑着正飲酒。
“一會兒還要出門去賞月,姐姐們可莫喝多了。”說話的是淑嫔,嫔位中最是年輕的一個。話剛完,淑嫔便去奪了雲妃手裏的酒壺。“真是,如今都為人阿娘了,姐姐也不端重些。”
二人姐妹數年,就着同一處關雎宮中同住。二人膝下無子,可半月前,因得蘭妃入獄,雲妃終是得來了五公主養着身邊。孩子年幼聽話,關雎宮中數年來寡淡的日子,終是添了些趣味。
雲妃卻是舉着酒杯,指了指對面太子的坐席,細聲與淑嫔笑道,“你看看那阮娘娘嘴饞的模樣。”
淑嫔順着雲妃指着的方向看去,卻見得長卿捧着剛出爐的那奶酪糕,舀着一勺接着一勺,吃得現了底,又端着小碗嗦了起來…放下那銀邊白玉碗的時候,嘴唇上都沾了一圈乳色的奶漬…“這可真是餓着了?”
雲妃将人拉了拉,“該是念想着那吃的,我那年有孕之時,也日日裏想着吃奶酪。”雲妃也有過一個孩子,只是将将出生沒多久便就夭折了。
淑嫔啧啧着兩聲,“這是家宴,吃相未免也太…”話沒落下,嘴邊被雲妃一把捂住了。二人卻見太子擡手幫那阮娘娘擦着嘴,見那碗裏奶酪空了,還将自己手邊那碗也推去了她眼前。阮娘娘便又一勺一勺往嘴裏送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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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都久久未曾來過後宮了,二人雖是經過那些事兒的,相看一眼,都不由得面色一紅。
殿內歌舞升平,上座攝政王與瓦剌使臣正飲酒。
長卿用完了整整兩碗奶酪糕,還未曾覺得飽。殿下就着她的胃口,又與她夾了好些肉菜。
殿內卻忽的換了一首曲樂,燈火光澤也瞬間黯淡了少許。白衣女子纖腰巧露,一串鈴铛之聲悅耳傳來…絲弦樂起,手鼓陣陣,光線緩緩轉亮,衆人方見那女子跳起來了一支胡旋舞。嬌柔袅袅,奪魄動人。
長卿一旁拉了拉殿下的衣袖,擡眸望着他,“那不是仙仙姑娘?”
殿下勾着嘴角掃在她面上,不過一個眼神,似是對她颔首。方又轉眼望向上座攝政王和耶律先的方向。
長卿只見攝政王眉頭緊蹙,好似事前并不知曉仙仙會來殿上獻舞。而那瓦剌使臣,看着這一曲胡璇舞,方才臉上的不悅已經悉數散盡,眼下愉悅和歡喜,都寫在了臉上。
一旁殿下卻一仰頭将杯中之酒飲盡了,方趁着燈火晦暗,拉着長卿的手道,“一會兒賞月人多,你身子不便,孤帶你先回去?”
長卿也正有話要問他,應聲與他一同退了場。福遠被留在殿中,與攝政王留話,道是娘娘身子不适,太子殿下陪娘娘先回東宮歇息了。
太子一行從慶豐殿中出來,卓小北在前頭領着路。舒嬷嬷與朝雲候着太子和長卿身後行着。
長卿正好吃得有些太飽了,出來殿外,沒用馬車,卻是纏着殿下陪她從禦花園裏走回去。從慶豐殿裏出來得遠了,長卿方才擡眸去問他,“殿下想讓仙仙姑娘如何對付晉王?”
殿下腳步沒停,護着她腰身的手掌卻是緊了緊,長卿卻聽他聲音陰沉着,“你到底還是記得他的好?”
長卿頓住了腳步,不願再走了,卻見他繞自己眼前,“怎麽了?不舒服?”
“長卿與晉王并無瓜葛,殿下該是知道的。”她很早便在殿下和晉王之間做過選擇了,她手撫上小腹,早在這個孩子到來之前,甚至更早。
“孤知道。”殿下聲音溫和了許多,已然有幾分求饒的态勢。
她這才拉着他的手心來解釋,“仙仙姑娘和長卿當時的處境一樣,長卿便覺着可憐。”
殿下卻沉聲道,“她有她的命數,你無需可憐于人。孤并不會虧待她。”
長卿被他攬去了胸前,擡眸望着他,“那今日仙仙獻舞,可是殿下安排的?”
殿下長眸中倒影着月光,鋒銳一閃。他并未否認,卻再與她道,“仙仙從來都不是用來對付攝政王的。”長卿還想再問下去,卻被殿下捂着後腦,按進了他懷裏,“這是國事,你無需憂心。你如今只需養好身子,為孤生下個健康的小皇子,知道了麽?”
秋風起了,殿下懷裏溫存,長卿便只好在他懷中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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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晉王府內燭火将盡。
仙仙随着晉王從慶豐殿中回來,便見他面色一路不好。入來寝殿,也未有變化。婢女送來了熱水,仙仙親自侍奉他寬衣,擦身,随之她自去鋪了床褥,伺候攝政王殿下入寝。
将人扶上了床榻,她腰身便是一緊。方才舞畢,她早已換回了常服,可眼下晉王殿下手掌上的溫熱也能透過衣物傳入肌理…
“殿下…”仙仙細聲喚着他。卻聽他問道,“今日這是誰的主意?”
仙仙勾起嘴角,幹脆尋着他的力氣,翻身坐去了他身上,垂眸讪讪湊去了他眼前,“仙仙今日見殿下心情尚好,便想着,許久未與殿下跳舞。方才想着,在大殿之上讨一讨殿下歡心。”
“真是?”美色當前,魏沉雖有所疑,卻也難不有所動容。
仙仙巧施美色,便直在他唇上輕吻一口,“殿下不信,殺了仙仙便可。”
魏沉扶着那腰肢,只覺細若無骨。殺了她?他大概已經不可能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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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陽光好,長卿舍不得午睡,便讓舒嬷嬷與她搬了張搖椅在紫露院的院子裏,曬曬陽光。秋日花草漸黃,唯有桂花飄香,樹下,長卿一手輕輕搭在肚子上,扇子遮眼,正小睡了一會兒。舒嬷嬷拿了小毯來,與她蓋在了身上。
她睡得不沉,沒多久便聽得一旁卓公公來報,“公主來了,娘娘可要見一見?”
舒嬷嬷卻小聲将人攔了下來,“娘娘可将将睡着。”
長卿這才緩緩睜了眼,拿下來扇子,便吩咐卓公公道,“正好悶着,公主來得可是時候,快去迎進來吧。”
卓公公“诶”地答應了聲,方轉身出去迎人了。長卿喚了舒嬷嬷來,扶着自己起了身,便見得公主從門外進來。身後的婢子,還抱着好些衣物。長卿正奇怪,“公主怎這個時候來了?”
“碧晴非要說那白色的好看,可我喜歡那青色的。”德玉正指着身後婢子碧晴抱在手裏的騎服,“你快來幫我選選。”
長卿可算是聽明白了,公主這是來找她挑衣服的…“那便回了偏殿裏,你試來我看看。我再幫你選一身好看的!”
長卿拉着德玉入了偏殿,方将閑雜人等屏退了下去,由得婢子和嬷嬷與公主換衫。
德玉先試了試那身白色的,在長卿眼前轉了一圈兒,“你先看看這個。”
長卿坐着小圓桌旁,颔首笑道,“嗯,我記住了,你再去換那青色的來看看。”
德玉這才又轉身入了屏風裏,換好了青色的一身騎射服出來。長卿撐着桌子,緩緩起了身,行來德玉眼前,仔仔細細打量了一遍,又讓她轉了個身,再看了看。“嗯,我也覺着,青色這一身比較襯我們公主。”
碧晴忙與二人福了一福,“到底是主子們會選衣衫的,奴婢不過随口那麽一說。公主可別怪責奴婢。”
德玉微嗔她道,“哼,你可知道就好。”說着,又笑着拉起長卿的手來,“還是嫂嫂懂我。”
長卿卻問:“公主怎的忽想起要試起騎射服了?”
德玉望着她幾分驚奇,“太子哥哥沒與你說?”
長卿搖頭。
德玉道,“後日便是秋日圍獵,太子哥哥也要去的。一年就這麽兩回,女兒家扮多了,可得要英姿飒爽一回。自然得好好選衫…”德玉說着,摩挲起來桌上方才換下的另一身騎射服。卻見得長卿面色躊躇,這才去安撫起人來。
“太子哥哥定是憂心着我的小侄兒,方才沒與你說。”德玉見長卿面色不展,又勸了勸,“你可別難受了,我去了,回來與你唠唠那些新鮮的事兒。”
長卿這才抿唇望着公主笑了笑,“殿下上回說,讓我如今好好養着小人兒,讓他健康降生。道理也是沒錯的。”她卻依依不舍也摸了摸桌上那身騎射服。以往她做侯府小姐的時候,也去過皇家獵場兩兩回。阿爹給長懷和她請過騎射老師,一年兩回,也曾是她能英姿飒爽的時候…
德玉見得長卿的目光流連在那騎射服上,忙拾起那衣服來,往她面前捧了捧,“你不能去,那便在這兒試試吧。也讓阿玉看看嫂嫂的英姿。”
午後,太子車辇停在紫露院門前。福遠扶着人下了馬車。
淩墨方在勤政殿中處理完了公務,正想回來看看長卿。卻見卓小北上前來迎駕。“殿下,公主正在裏頭探望娘娘。奴才這就去通報。”
淩墨擡手道,“不必,孤自己進去。”
屏風後,舒嬷嬷幫長卿取了那錦緞的厚襟,又退了襦裙,舒嬷嬷直嘆道,“娘娘這身子怎還如此瘦落。”眼前女子之身,頸背瘦削,腰身依舊窈窕,只是肚腹微隆。“該長的都長去小皇孫身上了…”
長卿被舒嬷嬷說得幾分羞澀,忙加緊了手上的動作,着好了那身騎射的衣衫來。
舒嬷嬷手裏拿着腰帶,與她松松系好,深怕箍到了腹中小人兒。再擡眼之時,卻見娘娘今日氣色好極,這身白色騎射服,方才在公主身上都将公主襯得幾分失色,在娘娘身上卻絲毫不顯羸弱,反倒真是将娘娘襯托得氣宇不凡,女相英武。
長卿垂眸看了看自己,衣衫線條利落,腳上的羊角靴亦是暢快,比起那些繡鞋,甚至更松軟,更舒服。她直尋着那屏風出來,“公主,這樣好看麽?”話沒落,卻直直撞進一片暖呼呼的胸膛裏。那笨拙的肚尖兒也正正撞上了來人的腰身。
長卿心裏一緊,忙往後退着,手卻被人扶住了。她這才擡眸,“殿下…”
一旁德玉正有些生了怯,“太子哥哥,都是女兒家閨房裏的趣味兒,德玉可不敢傷着小侄兒。”
淩墨擰眉望着眼前的人,本還想責怪她不老實的,卻見得她發髻高束,那一身騎射服,襯得她今日英姿飒飒,唯獨那腰間即便是束着腰帶,也遮擋不住的弧度。“你…”
長卿忙垂眸下來,“殿下,長卿頑劣了…”
淩墨卻直将她扶着坐回來桌旁,再看了看一旁德玉,“你出的主意?”
德玉垂眸點頭,“阿玉只是哄着長卿開心。太子哥哥又不帶人家去獵場,只能在這兒玩玩兒了。”
長卿只見得殿下擰着眉頭,與公主道,“誰說孤不帶她去?”
德玉幾分欣喜,“太子哥哥帶長卿一道兒去?那德玉可有伴兒了。”
長卿勾着嘴角看着公主,卻也是幾分退怯,捂着肚子道,“長卿身子不便,殿下可得顧着他…”
殿下卻道,“圍獵一去整整三日,留你在宮中,不如與孤一同往。許太醫會随行,照料你和孩子周全。”
長卿聽得高興,可當着公主還在,只好收斂着。
德玉見得二人面色,忙識相地告了退。長卿這才湊來殿下臉頰上,偷偷親了一口…“謝殿下恩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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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馬車緩緩從東宮出發,穿過京都城大街,出了城門,往京郊北邊的圍獵場去。
馬車之中鋪着厚厚的羊絨和羊毛毯子,長卿身後還墊着一個羊絨的小枕,絲毫也不會覺得颠簸。殿下從身後抱着長卿,長卿正從小窗看出去,卻見得仙仙與晉王騎馬而行,晉王卻與一旁的瓦剌使臣,還有說有笑。
馬車停在獵場的時候已是下午,殿下将長卿安頓入了帳子,又與她一同用過了午膳。方交代了聲,要去與晉王一同招待瓦剌使臣。
長卿躺着帳子裏的小榻上,本是要午睡的,卻迷迷糊糊不知是睡是醒。她眼前閃過仙仙與晉王同騎,又與那瓦剌使臣目光交彙的情形,莫名又被驚醒了過來。她只覺自己手心有些發涼,方讓舒嬷嬷扶着起來,捧着熱茶碗,用了一盞。
卻見得公主來尋她。
德玉拉着她起了身,“太子哥哥在接見外臣,可得将你冷落了。與我一道兒去馬場吧,我與杜家小姐約好了,一同騎馬。你也好坐着一旁散散心。”
長卿聽公主說着,便跟着她出了帳子來。舒嬷嬷忙來伺候着,與長卿披好了擋風的鬥篷,方才護着人往馬場裏去。
圍獵場多是草地樹林,敞亮着能供健馬奔走。而這處小馬場,卻是與貴女和公子們試用玩樂,用來練習騎術的。京中貴女們雖頗有些能騎馬的,卻談不上精通。若真是精通,便就都去圍獵場裏拉弓獵物了。
德玉領着長卿來這兒,也不過是試試新做的騎射衫,再者溫習溫習功課,也好證明沒将那門騎射的功夫丢了。方才入來馬場,那杜家小姐便迎了過來。長卿自是記得,這是世子爺杜玉恒的妹妹,杜玉柔。
杜玉柔忙與二人作了禮節。卻被德玉扶了起來,“好不容易出來一趟,你再見外可真沒得意思了。”長卿也笑了笑,她身子不便,正要由得舒嬷嬷扶着去一旁的小亭裏落座的。
卻見得不遠處,一個男子行了過來。那人星眸長眉,是長卿熟悉的容貌,卻因得久久未曾相見,也變得陌生了起來。來人與三人一拜,“娘娘,公主,杜小姐。是來騎馬的?”
長卿福了一福,卻又往後退了退,“秦王殿下。長卿身子不便,不過是來湊湊熱鬧。”
淩旭方對長卿回了禮,又望像杜玉柔,“杜小姐若要騎馬,本王教教小姐。”
德玉與長卿相視一眼,大都明白這話中意思。秦王這是無事獻殷勤了。
卻聽得杜玉柔冷冷一笑,“秦王殿下客氣了,騎馬這功夫,玉柔還是會的,就不勞煩殿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