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 燕雙歸(12) 晉王

一連着數日, 長卿在紫露院中靜養。殿下忙着與瓦剌使臣送行之事,每每回來東宮都已經入了深夜。長卿多有帶着藥膳去尋他,也是見得他一回,不見得一回。

白日裏都是公主常來陪陪她說話。

這日一早, 公主帶了好些小衣服小鞋子來。雖是男娃的女娃的都有, 可長卿卻仔細數了數, 公主挑來的女娃衣服可多了好些。長卿便就拿着着此處來笑話她, “公主可是盼着是個小侄女兒?”

德玉左挑着一件刺繡小襖,又舉着一雙小繡花鞋,“阿玉就是覺着這些女娃的小東西太可愛了。若是個小侄女兒,阿玉日後日日給她挑好看的打扮。”

“公主可快出嫁,早些自己生一個吧。”長卿笑着, “到底國公府那位,也夠年歲了,該都是被殿下耽擱了好幾年,還不給人家指婚。”

德玉聽得長卿提起來杜玉恒,面上一陣滾燙,一向俏皮多話, 此下都沒了聲響。

長卿忙提拉着一雙虎頭小鞋,“這個也可愛, 虎頭虎腦的。”

德玉尋着同一套的虎頭小帽子,送來她眼前,“那是自然, 阿玉親手挑的。”

長卿選得幾身實用的,讓舒嬷嬷收好了。卻聽公主說來,“聽玉柔說,現如今三皇兄也不往國公府裏跑了, 卻去了将軍府裏好幾回,這好事兒該近了。”

長卿卻落座下來,撫着自己肚子,卻想起來件別的事兒,“等秦王納妃,那如月姑娘也該有個位份了。”

“你怎的擔心起她來了。”德玉幾分嗔着,“上回慶豐殿裏的事情,你可是都忘記了,那丫頭不定就是故意的。”

長卿道,“我也是念想着人家肚子裏那個,比我月份還大些呢,該快要臨産了?”那孩子和她頗有些淵源,日後若能見着了,也得好好封個大利事。

“嗯,算起來,已經快九個月了。”德玉卻也來探了探長卿的肚子,“你可別惦記別人肚子裏的,自己肚子裏這個,才是寶貝呢。”

二人正還說着話,院子外頭卻起來動靜。騷動之餘,長卿好似聽見卓公公與人起了口角,她忙讓舒嬷嬷扶着,與公主一道兒出來看看,到底是何事。

卻見得紫露院門口,內侍們與禁衛軍起了沖突。卓公公正攔着人不讓進來,可禁衛軍卻好似要往裏頭闖。還是公主記得那為首的禁衛軍長官,“何大人,這是何事?”

那禁衛軍長對公主行了禮,方才取下腰間令牌,“攝政王下令,京城內外都得搜遍,皇宮、東宮亦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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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到底要尋什麽?”卓公公護主心切,“娘娘懷着小皇子在此靜養,若驚擾到了,你們可負的起責麽?”

禁衛軍長何啓友幾分傲氣,卻是看不上這些閹人的,直對着長卿和德玉解釋道,“娘娘、公主,晉王府中走失了人。晉王下令全京城都是如此搜尋的。可莫怪我等。”

長卿卻似是感應到了似的,“走失了的人,可是仙仙姑娘?”

何啓友一拜,“正是。姑娘于攝政王殿下頗為重要,是以東宮也不能例外。”

“那,你們便進去吧。”長卿側了側身,卻是放了行。德玉将人拉了拉,“紫露院是你的寝殿,怎能讓人随便搜查。”

何啓友忙道,“其他後宮也是如此。娘娘和公主放心,我等只尋人,手腳幹淨。”

片刻,禁衛軍方才從紫露院裏出來,并未找到他們要找的人。何啓友對長卿與德玉再是一拜,方才走遠了。

德玉也記得起來那仙仙姑娘早前是從東宮出去的人,只是她那太子哥哥特地與她囑咐過,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前兩日好似還與晉王一道兒去了圍場,怎的突然就不見了?”

長卿卻有所洞覺,“公主可記得,那瓦剌使臣是什麽時候走的?”

“便就是昨日晌午…”德玉答完,方才有些恍然,“長卿你是說,仙仙與那耶律太師一道兒走了?”思及在圍場宴席上,那耶律先也曾開口問攝政王要人,該不會真是與外族的人跑了。

長卿抿了抿唇,卻拉着德玉往回走,“我也只是猜測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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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沉剛從金銮殿下來,腳步急着,背手入了兩儀殿。身後跟着一幹幕僚,卻生生被內侍們擋了回去。“攝政王今日另有要事,不會客。”

何啓友已然立着殿內,見得人進來忙作了禮。

魏沉問道,“尋見了麽?”

何啓友搖頭,見主兒臉色不佳,忙又補上一句,“可我等也查得,有人說前日夜裏,見到姑娘去了和盛園。”

“什麽?”魏沉眸色一深,望向何啓友神色已然頗有些怒色。

攝政王雖是積威,可這些年親政以來,向來也練就了一番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領。一幹禁衛軍頭回見得攝政王發如此大的火,齊齊一幹跪落下去。何啓友也随着同僚跪地,忙将方才的話再說了一遍,“有人說,見到姑娘昨日夜裏去了和盛園。”

魏沉已然反應回來,卻又幾分不可置信。聽得何啓友還再繼續彙報着,宮內外都尋過了,後宮、東宮也都去過,就連太後的壽和宮,也沒放過。可依然不見姑娘的影子。

魏沉微微擡手,對地上何啓友道,“不用尋了。”

“讓連渠派兵追拿耶律先,務必将姑娘帶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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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長卿本已打算好入眠。

下午的時候,福遠便來報了,“攝政王為了尋人不理政事,以致勤政殿門前候着的百官都排到了金銮殿的牆角下。殿下今日怕是又要在勤政殿裏過夜了,殿下吩咐,讓娘娘莫要等他,早些歇息。”

長卿方才梳洗好了,換上了一身寝服,正要入帳。卻聽得外頭卓公公來報了,“娘娘,福公公來了,說是殿下請娘娘過去佑心院相見。”

長卿披上鬥篷,衣物都沒換,左右過去了也不過陪陪殿下說會兒話,再看會兒書,她便要睡了。眼下她最着緊的,是腹中小人兒。

小轎停在紫露院門前,長卿被舒嬷嬷上了轎子,方才由得福公公和卓公公領着路,往佑心院裏去。

長卿行來書房的時候,殿下行來門邊将她扶了進去,“你該睡了,孤回得遲,擾着你了?”

“昨日便沒得見殿下,好在殿下讓福公公來尋了。”長卿卻一眼掃見了桌上的酒菜,“殿下可是還未用晚膳的?”

“嗯。勤政殿內耽擱了。”

說話的功夫,長卿已經被殿下扶着坐了下來。平日裏晚膳,殿下都不用酒的,今日也該是特地讓人備下的。長卿這才提起那酒壺來,與殿下斟了一杯酒。“殿下快用膳吧。”

酒杯方滿,便被殿下一飲而盡了。他雖是不答話,可長卿與他處久了,能看得出來,殿下今日很是高興。她很難不将仙仙今日失蹤的事情,與殿下今日的反常聯系在一處。“今日攝政王的人尋來了紫露院裏,說是要尋仙仙姑娘。”

長卿邊說着話,便與殿下夾着菜。殿下卻用得不急,“你該是在懷疑,與孤有關。”

“長卿不想懷疑殿下,可長卿相信殿下做的每一件事情,該都是有緣由的。”

殿下看向她眼裏,方解釋道,“你可聽聞過烽火戲諸侯,紅顏多禍水。”

長卿只覺得,那雙長眸裏的目光,陰狠卻又帶着些許喜悅,像是一只得勝而歸的猛獸。他話裏的意思不言而喻。“攝政王若和瓦剌太師起了沖突,那便是大周和瓦剌兩國之間的國事了,殿下。”

殿下勾起嘴角,眼中興奮未平,扶着她道,“大周與瓦剌之間早就貌合神離,和平卻也不過再有三年。眼下以大周的國力尚可一戰,若拖到三年之後,再遇旱災饑荒還有北邊來的沙暴,只怕大周不過強弩之末。”

長卿望着眼前的人忽的覺得幾分陌生。她想起那個夢中,與瓦剌一戰的确就在三年之後,而她也親眼見得京都城門下那場大戰,卷着沙暴。“殿下是怎麽知道三年之後,定會與瓦剌一戰的?”她不覺便開口問了出來。

對面的人面色怔了一怔,好似将将發覺自己說多,這才端起酒杯來,再飲了一口。“此事勤政殿內與百官商讨過,孤也不過是推算。”

長卿遲疑着,本還打算問問。腹中小人兒卻鬧得厲害了,一陣疼得她氣兒都不太順。殿下直将她扶着,“怎了?他踢你?”

“嗯。”長卿牽着他的大掌放到自己肚皮上,那裏正鼓着個小包,好一會兒方才消停下去。殿下與她揉了好一會兒,方将她抱起回了寝殿。

長卿忙提醒着,“殿下還未用完膳呢…”

殿下溫聲道,“小人兒該是要睡了。卻也不早了,孤先陪你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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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日來,殿下政務繁忙。長卿憂心他的身子,便常常往勤政殿裏送藥膳。她身子越發重了些,許太醫卻叮囑,每日也得多走動。長卿便借着這送藥膳的功夫當是運動了回。

只每回過去,總見得勤政殿內外都候滿了官員。即便是她來了,殿下也只抽出來一盞茶的功夫,用了藥膳,便又将她支開回去,好生休養。

長卿每每去到勤政殿的時候,說不清楚有心還是無意,總會留意些仙仙的消息。然而聽來的,不過是些江南水患得治,程彪高麗首戰告捷的政報。

這日下午,長卿被舒嬷嬷扶着從勤政殿出來。原是想坐馬車回紫露院的。見得天兒好,便讓舒嬷嬷扶着從禦花園裏走回去。

時日雖入了深秋,可早兩日剛下過一場雨,禦花園裏飄着桂花香氣。長卿正覺着有些怡人,讓舒嬷嬷扶着去那桂花樹下坐了坐。“早知下午該叫德玉一道兒來這兒的。”

舒嬷嬷笑着,“這桂花開的香,一會兒讓婢子們來摘些回去,做晾幹了做桂花糕點。”

“也好…”長卿說着起了身,便又由得桂嬷嬷扶着往東宮去。行了幾步,卻發覺自己氣息漸急。

舒嬷嬷一旁扶着人,卻發現娘娘的唇色發了白,忙捉緊了些主子的手臂,“娘娘,可是覺着氣息不順了?”

長卿強撐着身子,對舒嬷嬷點了點頭。舒嬷嬷方吩咐着雲青,“快尋個地方與娘娘坐下來歇息。”

可眼下将将出來了禦花園,四處也無小石凳子,雲青看了半晌沒見着地方。長卿的身子卻重重靠去了舒嬷嬷身上。

身後忽的傳來女子的聲音,“再過幾步路邊是養心殿,娘娘随我先去殿裏歇息吧。娘娘身子重,想必陛下也不會怪罪。”

長卿另一只手上吃了些力道,那女子已經行來扶着她了。她這才認得出來,輕聲與人喚道,“邢姑姑…”

邢姑姑微微抿唇,“奴婢扶娘娘過去。”

養心殿中藥香撲鼻,長卿被邢姑姑扶去了偏殿,靠着喝茶的小榻上,方才緩和下來了幾分氣息。邢姑姑卻與她拜了一拜,“奴婢讓內侍與娘娘請太醫來看看?”

“多謝邢姑姑了。”長卿目送着邢姑姑走開。舒嬷嬷方才再來與她順着後背氣息,“娘娘可覺着好些了?”

“好多了,有勞嬷嬷。”

偏殿裏安靜得很,針杵落地都能聽得清清楚楚。也因得是這樣,便能清清楚楚聽得見隔壁書房中的人語。

“混賬,瓦剌與大周和平數載,那是你皇祖父用多少将士的性命換來了。你膽敢發兵瓦剌,朕、朕廢了你!”皇帝說完,大聲咳嗽起來。

長卿聽得背後都生生發了冷汗。上回見得陛下,陛下還卧病在榻,對她的語氣和神色都十分溫和,怎的今日會如此動怒?

舒嬷嬷也看向長卿,悄聲道,“娘娘,是陛下…”

長卿微微颔首,卻對舒嬷嬷作了個低聲的小動作。

書房裏,另一把人聲亦是幾分激昂:“瓦剌人奪我妻子,掠我子民,這場仗我一定要打。”長卿認得出來那聲音,是攝政王…

“你聽聽你自己說的什麽鬼話?”皇帝聲音似是大怒,“那也能算是你的妻子?那不過是個胡人之女。”

“哼。”晉王起初冷笑了一聲,随之是幾聲暢快之笑,“父皇若要這麽說,那我也是胡人之子,為何父皇要讓我攝政這麽多年?”

這話一出,書房中忽的靜籁了片刻。長卿和舒嬷嬷都各自屏息,以為皇帝陛下真會給出格什麽答案的。

卻仍是晉王将自己的話接了回去:“還不是為了擋住太後扶持秦王上位,不過都是為了你那墨兒。”

皇帝話語中幾分遲疑:“你既是個明白的,怎今日要在那女子身上犯糊塗?”

“我是明白的,可父皇你也該明白,從小到大,我要的從來都不是皇位。我想要的是父皇和皇祖父的認可,即便我是胡人之子,可也是您的皇子,皇祖父的皇孫。可為何在你們心裏,我總不及淩墨?”

皇帝沒了聲響。

卻聽晉王話語中幾分定定,“發兵瓦剌,我勢在必行。這場仗,遲早都是要打。不日,我便會帶兵親征,若我大勝而歸,也好讓父皇和皇祖父看看,我也是您們的好兒孫。若我一去不返,父皇便當沒生養過我這個胡人之子罷了。”

吱呀一聲,房門似是被人拉開了。長卿于偏殿之中,見得門外晉王背手出來,路過偏殿門前的時候,卻沒往裏看,而是往養心殿門外去了。

長卿忽的聽得書房中什麽東西倒地的聲音,心中一緊,便忙讓舒嬷嬷扶着自己尋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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