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 燕雙歸(13) 江弘

舒嬷嬷推開書房的門來。

長卿卻見得皇帝倒在了太師椅上, 眉間緊鎖,氣息喘急。此下她也顧不得禮數,忙去幫皇帝順着後背的氣兒,“陛下…你可還好麽?”

舒嬷嬷一旁尋來了桌上的溫茶, 長卿方與皇帝送了過去。見得他喝下一口, 面色恢複了幾許。長卿方道, “邢姑姑去請了太醫來, 一會兒好給您把脈。”

皇帝這才回神來,看了看眼前的人,“你怎會來了禦書房?”

長卿想起來禮數,方福了一福,“長卿有罪, 打攪了陛下您靜養。”

舒嬷嬷一旁忙也幫着解釋,“陛下,娘娘也是因得孕體虛弱,方才經過禦花園,氣息不暢差些暈厥,方被邢姑姑領進來養心殿稍作休息的。奴婢已經讓人去東宮通傳, 讓內侍們帶着轎子來接娘娘回宮。”

皇帝聽得舒嬷嬷的話,忙擡手将長卿微微一扶, “你且不必多禮。”

長卿起了身,卻聽得皇帝話中停頓少許,再問她, “方才你在外,可都聽見了?”

長卿自是知道,皇帝說的是方才他與晉王的對話,眼下只好老實點了點頭, “長卿,都聽見了…”

皇帝問,“出兵攻打瓦剌一事,墨兒可有與你說過什麽?”

“殿下并未與長卿明說過。”她話雖如此,可卻也知道殿下的意思,與攝政王主戰一致。“殿下是不想讓長卿憂心朝中的事情…可長卿也曾聽他提過兩句,道是,瓦剌與大周之間的和平,如今已是貌合神離,再持續不過三年…”

“所以與其到時候陷入被動,還不如眼下主動出擊?”皇帝話尾輕揚,問着長卿。

長卿這才明白,“看來殿下都與陛下說過了。”

皇帝微微抿唇,似是在笑着,卻又因得體虛乏力,笑容已然不太撐得起來那張病态的面容,“也罷,是朕老了…這國事,他們兄弟二人看得竟都比我清楚些。”

“原陛下早就知道情況。那為何還與晉王動氣?”

皇帝氣息稍平,方微微咳嗽了兩聲,“他性子好強好勝。他祖父便是見得他這一點,當年方才只帶着墨兒去北疆歷練。若要領兵親征,還是墨兒更合适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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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卿聽着皇帝此話,頓時緊張起來,“可殿下是儲君,該不能親自出征,那也是斷了大周的根本…”

皇帝這才輕笑了出來,“你呀…”皇帝說完,目光落在長卿肚腹上,“這孩子長得快,該有六七月了?”

“嗯,将将六月出頭了陛下。”

皇帝道,“朕記得墨兒在皇後肚子裏的時候,六七月已經動得可兇…如今他可有擾着你?”

“可調皮了…”說起小人兒,長卿嘴角不自覺地上揚了些,“殿下說他,左手揮拳,右手舞劍,每日夜深也不肯睡…”

“活潑得好,朕的小皇孫兒該是健健康康,方才好動。”

皇帝說着,邢姑姑領着一幹人入來書房,見得皇帝面色不好,忙上來問了問,“陛下,奴婢方才與娘娘尋太醫,不在您身側…您怎樣了?”

“無妨,好在長卿她方才在這兒。”皇帝見得那許太醫來,許意舒嬷嬷扶着長卿落座,“朕已經無事了。許太醫,你與長卿調理數月了,為何還是會容易暈厥?”

許太醫已然局促,“是臣失職,未能照顧好娘娘孕體。”

長卿卻幫着許太醫說了兩句,“到底是我身子弱的,許太醫已經日日來與我進補了,可還是老毛病。好在舒嬷嬷日日裏伺候在旁,到底出不了什麽大事兒。許太醫還是先與陛下看看吧,方才陛下都喘急了…”

“咳咳…”皇帝卻輕咳了兩聲。

長卿這才發覺自己失了言,怎能當着衆人的面兒,說起皇帝身子不好的話來了。“陛下,長卿知罪。”

邢姑姑這才幫忙打着圓兒,“娘娘也是心緊陛下。”

許太醫這才去與皇帝請了脈象,道是動了急氣,損了本就不太康健的龍體。一會兒讓禦藥房裏換了湯藥過來。随之,許太醫又與長卿看了看,仍舊是孕中與腹中小人兒争氣血的事兒,許太醫又囑咐着舒嬷嬷,日後還是得常常備些糕點放在身邊…

邢姑姑這才扶着皇帝,要回去寝殿裏歇息了。長卿也打算先告退,東宮的轎子已經候着養心殿門外了。

書房門前卻有人來敲了敲,“陛下,您讓江弘草拟的旨意已經好了。您可要過目?”

長卿聽得江弘二字,忙順着聲音方向看了過去。

如今的江弘一身錦紅內侍官服,襯得他原本就白皙的膚色越發幹淨了些。長卿記得上回見他,他還是一身寶藍色初等內侍官服,如今看來已經升至殿上內侍的職務了。

這倒還是其次,方才聽得他說,是為皇帝草拟了聖旨,這等事情,該一向是由得司禮監大總管親自來辦,眼下看起來,江弘倒是成了司禮監內的得意助手。

皇帝直對外頭的人吩咐道,“正好,你且進來。朕看完這聖旨再走。”

長卿直對皇帝再福了一福,“長卿便先回東宮了,陛下。陛下也請照拂龍體,安心休養。”見得皇帝微微颔首,長卿這才由舒嬷嬷扶着出去了書房,尋着養心殿門外的小轎去了。

書房中,剩得邢姑姑侍奉在皇帝身邊。皇帝從江弘手中接過來那封草拟的聖旨,是早前他吩咐江弘辦的差事。雖不知道眼前這人的根底身世,皇帝卻頗為喜歡他筆下功夫。文章作的不錯,書法更是出彩。拟定聖旨這種事情,交于他,比得那習得許久方才成才的蘇瑞年,更是利落了些。

皇帝一眼看過那聖旨,果真恰得他的意思,分毫不多,分毫不少,口氣也與平日裏的聖旨不出其二,“行了,便讓蘇瑞年蓋壓宣旨去吧。”

江弘又從皇帝手中将那聖旨接了回來,忙是一拜。“奴才這就去辦。”

見得人出去了,皇帝方才問起來一旁的邢姑姑,“蘇瑞年這義子收得不錯,可知道他的身世?”

邢姑姑只道,“陛下可還記得被太子抄家的那江南總督江鎮?”

皇帝瞬間明白了過來,“這是江鎮的兒子?”

“陛下聖明。”邢姑姑微微笑着,“是江鎮嫡子,原還有江南第一公子之稱。是以也不是讀過幾年書那麽簡單了。”

皇帝卻是輕笑了聲,“朕知道了。”皇帝心中到底清明了幾分,自從他卧病,蘇瑞年沒少和太後與柔妃來往。收了江弘為義子,多半也是看在江弘與太子之間的恩怨上…只是這人實在讨他喜歡,不知能否收為己用…

**

宮中膳房是專供太監和宮女們用膳的地方。

華燈初上,膳房的小雅間兒裏,也支起來一盞燭火。這雅間兒素來是給大總管蘇瑞年單獨用膳的地方。邢如倩正候着桌子一旁,與蘇瑞年布菜。

蘇瑞年四十有五,相貌原就生得好,雖已有些春秋,可面目依然保留着幾分女相。邢如倩雖是沉穩的性子,卻也僅僅二十有二,老夫少妻,吃對食兒。在宮裏人眼中,卻也算是一對佳偶。畢竟這幾宮幾苑的總管之中,能娶來宮女一起吃飯,還被皇帝默許的,并沒有幾個。

蘇瑞年碗中菜食漸滿,方拉起一旁人的手腕兒,“坐來,與我一道兒用。”說着,竟是擡手與邢如倩也布置下了碗筷。

邢如倩依着吩咐落座下來。卻聽他問起,“陛下的身子最近如何。”

每隔着三五日,蘇瑞年便會這麽問一回。邢如倩已然習慣了,便如實将太醫所說的,再與蘇瑞年說了一遍。對面的人也不知在不在聽,左右有關皇帝的病情,太醫素來也都是那些老話,邢如倩自己耳朵都有些起了繭子。

飯吃着一半,雅間兒的門卻被人敲了一敲,外頭江弘聲響道,“義父,膳房裏新作了一道兒翡釀豆腐。江弘與您送來了。”

“進來。”蘇瑞年溫聲對門外道了一聲,便見得江弘弓腰持碟兒,推門進來。直将那碗翡色的豆腐端來了桌案上,與二人加菜。

江弘恭恭敬敬,将這蟹黃熬制的翡色瓊汁,外在加了哪幾味藥材做輔,與蘇瑞年好好品味了一番。見得義父正要動勺了,江弘自先了一步,持起一旁公勺,與江弘舀了一勺放到碗裏。“義父您且嘗嘗。”

蘇瑞年便就是喜歡他這樣的秉性。宮中多有人想來他跟前兒伺候,可論心思細密,論體貼入微,論才情文書,到底無人及得上這江南第一公子分毫。這些話,蘇瑞年當着邢如倩,當着其他的內侍,也是如此誇着他這好義子的。

只是比起一般內侍,蘇瑞年更看重的是江弘的另一個優勢,那便是與太子的仇怨。蘇瑞年既是選定了扶持着秦王,再要有個憎惡太子的幫手在身邊,日後若用到他辦起事情來,便就更加順理成章一些…

蘇瑞年嘗了一口那豆腐,誇贊道,“果真鮮甜。”說罷,又指了指邢如倩的碗裏,“與你義母也嘗嘗。”

江弘為敢擡眸,忙舀了一勺豆腐送去邢如倩碗裏,“義母,請用。”

邢如倩覺着局促,面色便有些僵,她年歲與江弘一般大小,被人稱呼來做了母親,這輩分實在略顯得高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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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攝政王果真親自為帥,領兵出征。大将軍連渠作了副帥,與攝政王一同,遠赴北疆。

時隔數年,朝政大權如數交還回到太子手中。卻讓司禮監和秦王勢力陷入一番緊張之中。

連渠臨行前,也算了了心事。連緒與楊家此女已經定下了大婚日期,就在一個月後。而那日江弘遞給皇帝的聖旨,便是與秦王納正妃的旨意。在連渠遠行之前,已經由江弘宣到了将軍府上。

秦王大婚的婚期,便就在九月二十二。

原本太子親王、王公大臣,都收到了請柬。太子卻以政務繁忙為由推卻了。這卻也算不上是借口,原本攝政王在朝中,政務之事,前有兩人分擔,後有皇帝把控坐鎮。如今前朝回見臣子、批閱奏折的事務悉數落在了淩墨身上。他卻是好生打算,自己多接手一些,司禮監便能少插手一些。畢竟蘇瑞年也并非自己的人。

長卿自也被殿下安頓在紫露院中,未曾能去秦王的大婚之宴。還是德玉次日,方才與她說起來那般盛景。

“到底不知道,三皇兄在朝中還認得好些人的。與太子哥哥納良娣那日,來的人數都相差無幾了。”

長卿正忙着手裏的活計。自打上回在禦花園中差些暈厥,殿下便不讓她送藥膳了。只是殿下每每若從勤政殿裏回得早,便會來紫露院裏探她。留宿之前,長卿便讓雲青将那些藥膳拿來給殿下服用。她便給自己尋了些女紅來做,給腹中小人兒做幾雙線鞋。

聽得德玉這話,長卿心中頓時不安了起來。德玉見她眉頭微蹙,忙問着,“你在想什麽呢?可是不舒服了?”

長卿微微晃着頭,“秦王結交幕僚,可是在為往後鋪路?”不知怎的,她有些預感。如今攝政王北伐,原本與殿下敵對的勢力忽的消失了去,可長卿卻隐約覺得,并非能安穩下來的時候。

德玉嘆了口氣,“該也是。”

說罷,又來摸了摸長卿的肚子,“你別憂心,這些事情,太子哥哥自會主張好的。”

長卿這才停了停活計,捂着德玉的手,放去肚皮另一側,“他在這兒呢,不知是在打拳,還是在舞劍。”

“真是!”德玉摸着了那鼓起的小包,樂呵起來,“這也太活潑了。那我的小侄女兒該是沒了譜兒。你何時再多生一個?”

“可別太貪心了…”長卿微嗔着。

德玉這才去端起水杯,與她添了些熱水。“可還有一件事兒,你該想聽的。”

長卿見公主一副賣着關子的模樣,忙問:“什麽?”

德玉神秘兮兮,半晌方才道了出來:“就在昨日裏,那如月姑娘生了。”

“生了?這可是喜事兒。皇家裏添了丁,怎的也沒聽着人說起。”長卿約莫知道,該是個兒子。“到底是秦王府的長子,也是皇家的長孫了。”

德玉卻幾分遲疑着:“你怎的知道是個兒子的?”

“我…”長卿垂眸下去,繼續忙着手裏刺繡的活兒,“就見得如月肚皮兒尖,老人常說,肚皮兒尖的是兒子。”

“可不是麽?只是生得不巧,正趕上三皇兄大婚前日,那連寶軒去了景玉宮裏,給柔妃娘娘問安。早前如月不是也日日往柔妃宮中跑麽?兩人正撞見了。聽聞,是連寶軒給了人吃了個下馬威,一下子驚動了胎氣,便在景玉宮裏發動了。”

“可沒少受折騰,疼了一天一夜,方才生了下來。現如今人還在景玉宮裏坐着月子呢。”

長卿聽得這話,心裏都不大好了,“可是很疼?”

德玉這才發覺她臉色都青了,忙伸手來握着她的,“你、你別憂心啊。到時候太醫和嬷嬷,定都會幫你的。再者,那如月是吃了秦王妃的下馬威,早産了小半個月,方才那樣。我們東宮裏,你如今可是個大寶貝,生産之時定不會受驚吓的。”

見得德玉一副緊張又認真的模樣,長卿那陣子害怕一下就散了,“公主說得,像自己生過孩子似的。”

“……”德玉笑得幾分讪讪,“我可沒有。”

長卿卻喊來一旁舒嬷嬷,“早前收來的那些小衣服,嬷嬷幫我挑兩身男童的,送去景玉宮裏吧。那邊生産得急,怕是好些東西都沒備着。該用得上。”

“對了,再讓雲青做一道兒清補雞湯。你們別自己去,讓卓公公帶着人去。”

德玉一旁忙将她拉了拉,“你這是做什麽呀?與她們景玉宮裏示好,她們若不受呢?”

長卿笑了笑:“到底是皇長孫,該是我的一點兒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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