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 君遠行(1) 敗北

長卿眼看着女子的肚子, 不過五月出頭,便自打心底裏沒覺着這女子肚子裏的孩子與殿下有半分的關系。

五個月前,正是殿下将她從江南接回來京都的路上,殿下朝夕都在她身邊陪着。雖是還因得明鏡的間隙, 大吵過一架, 可那段時日, 着實不可能有第三人的。就算是有, 她也不可能未嘗發現。

是以方才在外,長卿便就讓卓公公堵着了衆人的嘴,一人賞了一錠銀子下去,不許在外頭亂嚼舌根子,若日後在外聽得半分, 今日在場的人,卓公公也都列了名冊記下了,要罰便也不必追究到底是誰,一幹人等,同賞同罰。

眼下這女子一被問及,便全道了出來。

她說自己姓江, 叫妙竹,原是江南總督府中的丫鬟。因得總督府獲罪被牽連, 本是被關押回京,要與江家一幹餘黨一同發落。可太子殿下卻生生将她從牢籠裏選了出來,将她許給了江弘…如今腹中孩兒便就是江弘的。

長卿聽來幾分離了奇, “可江弘已經入司禮監成了內侍?”

妙竹盈盈一福,“這孩子自是在那之前的事情。”

長卿已然琢磨出來了其中大概,她原還奇怪,江弘本是死罪, 怎的會從殿下手裏被放了出去,還入了司禮監。那日在禦書房裏撞見,他已然成了皇帝身邊的新紅人。如今見得這妙竹懷着江弘的孩子,在東宮裏住着,其中緣由不言而喻。

妙竹卻是還幫着殿下說了說情,“太子殿下網開一面,是妙竹和公子的恩人…娘娘莫要錯怪了殿下。”

“恩人?”長卿卻有幾分不信,那日江鎮與夫人在殿下面前雙雙自盡而亡,是長卿親眼所見。她忙問那女子道,“江弘可也是将殿下當做了恩人?”她記得那日在侯府裏,江弘分明說道,太子殿下與他的仇怨,他記得緊的。

妙竹卻道,“公子嘴上不願意認,可卻也是受了恩的…”

“不然…不然也不會與妙竹相好,有了這孩子…”

話正說着,外頭起了動響。長卿放下手中活計,目光往外頭看了看。便見得太子一行從外進來,見得她端坐在偏堂裏,殿下直尋來問道,“你怎來這兒了?”

德玉半路已經被淩墨支開回去,眼下偏堂裏,便就剩得他和長卿,還有妙竹…

長卿嗔道,“殿下藏着心中的事情多,可一件兒也不願與長卿坦然。如若我不來,這事情殿下打算瞞到什麽時候?”

“你可是誤會了?”淩墨不擔心別的,到底見過她吃醋了兩回,以往還能說是些小情趣,現如今月份大了,實在不好再讓她動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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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誤會。”長卿起了身,直逼來他面前,卻輕輕看了一眼旁邊立着不敢說話的妙竹,“話不宜在這兒說了,殿下今日夜裏是宿佑心院還是紫露院?長卿有話想問你。”

淩墨聽得,直将人扶好。“回佑心院。”

二人往外去,身後妙竹又作了大禮。長卿回身來親口免了,方才與殿下一道兒出去了。

一路被殿下牽着行回佑心院的路上,二人也未曾誰先開口說話,長卿自是知道江弘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等入來書房,殿下親自将門關好了,方将她扶去了軟榻上坐好,沒等她先開口,殿下捂着她一對肩膀,鄭重望着她,“真是沒有亂想?”

長卿搖着頭,“妙竹都與我說了,長卿如今更擔心殿下想要那江弘做什麽。”

殿下眉間躊躇一閃,方背過手去,起了身來,“孤不過與他些好處,讓他辦些事情。”

“讓他接近司禮監蘇大總管,為殿下辦事?”長卿猜到來幾許。卻見殿下抿唇笑了起來,擡手刮了刮她的鼻尖兒,“越來越聰明,瞞不住你。倒是時候也不早了,先休息吧。”

長卿與他幾分執擰:“殿下可還未說清楚。”

殿下卻湊來,一把将她抱起了,便往寝殿裏送,“孤的計策都給你猜到了,還要如何清楚?聽話,憂心傷神,孤難得早回,今日陪你入睡。”

長卿勾着他脖頸,見得那雙眸色裏幾許溫昧,自然也沒再與他多計較。他該有他的謀略。就像仙仙與晉王,就像與瓦剌之戰勢在必行,江弘也是他手中的一步棋。

只是次日晨起,長卿便吩咐了卓公公,往那清月殿裏多多照拂一些。那邊沒得地龍,過冬的話,炭火得備足一些。衣物和吃食也不能虧待了,幾近與紫露院裏一樣了。

晌午的時候,德玉卻來與她抱怨了一番,說是國公府那位是個冷情人,将她親自備好的禮都退了,日後再也不想見他了。

長卿聽得公主這口是心非的話,安慰得來幾句,外頭卻有內侍來送了請帖,是國公府杜玉柔,邀着京中貴女們,要辦場秋菊螃蟹宴,請公主去府中參宴。

長卿直笑着問公主,“這下,公主去還是不去?”

公主抿抿唇,“在宮裏也悶,去了不見他便行。我就見見玉柔,與她說說話…”

長卿嘆道,“我這身子吃不得螃蟹了,公主替我多吃一些。回來了,将那邊聽聞的京中八卦多與我說說,也與我解悶。”

聽得長卿沒笑話她,德玉到底逃過一劫,“那自是要的。”

臨着那螃蟹宴還有三日,長卿卻讓卓公公吩咐人,與世子爺送了個九連鎖去,道是不會解,便向世子爺讨教求救。可東宮裏朝中官員出入得少,長卿讓人告訴世子爺,若得了解,畫個圖紙,螃蟹宴上,拖着公主給她捎回來。

她便是故意的,尋着個機會讓公主再與世子爺好好說話。

等得公主從螃蟹宴回來,又是一臉不悅将那圖紙和機關給她送了回來,“那人拖着我來還你的。”

長卿望着她樣子,忙問,“他與公主說什麽了,又将公主氣成這樣?”

“沒說什麽。”公主噘着嘴,桌上的糕點也不曾用一口。一旁桂嬷嬷也道,“娘娘勸勸公主吧,昨日裏回來之後便沒好好吃過一頓飯。”

長卿忙選了一塊兒葫蘆形狀的薄皮奶糕去她眼前,“看來那人不識相,就算生氣你也不能損了自己的身子。”

公主這才氣鼓鼓,将昨日之事與長卿說了。

“也不知是哪裏來的傳言,我一去,他們便将程大将軍許了給我同坐。最可恨的,是那人竟還來與我和程大将軍敬酒。”

長卿捂嘴笑了一笑,“可不是你上回的馬鞭惹的事兒?那後來,世子爺與你這九連鎖的時候,說了什麽了?”

提及此處,公主眉間的川字越發深了些許,“那都是你的一番心思,我且知道了。可人家沒當回事兒,期初先說了些客套話。說着說着,便又扯着程大将軍身上去了。”

“程大将軍,也是不錯的?”長卿望着公主幾分試探。“骁勇善戰,剛剛還打了勝仗歸朝,假以時日,加官進爵自然也不在話下。”

“那哪兒能一樣呢?”德玉垂眸正捏着那葫蘆奶糕,一點兒一點兒揉碎了,也不往口裏送。半晌方才反應過來長卿話裏的意思,“我不是說大将軍不好,只是這種事情,自然也不是說換人就換人的。”

長卿出着主意,“公主若是認定了,那便讓陛下指婚,感情日後培養,可不是也挺好的?”

“不行。我好歹是皇家的女兒,還要面子不要了。”德玉搖着頭。

長卿也跟着搖頭,“那長卿也沒得好法子了,要不這事兒就暫且放一放,怕是過幾日,公主也不喜歡人家了…”長卿說着,将方才在公主手中捏碎了的葫蘆奶糕又送去一個,“都說了,再怎麽樣,不能委屈自己的身子。公主金枝玉葉,不值得。”

德玉這才咬了一口那葫蘆奶糕,“你說的也是,反正我也不急着出嫁。”

日子一晃,入了隆冬。

長卿身子八月有餘了,更是不想出門行動。眼見着天氣一日比一日寒了,就要落雪。後宮尚且太平,可前朝戰事吃緊,德玉也随着幾個貴女一道兒去了趟相國寺祈福。

攝政王積威甚重,平日裏人人都不大樂意見着的人,眼下卻成了大周的寄托與希望,都盼着北疆傳來利好,最好是攝政王大勝,大周日後不必再擔心瓦剌擾民之憂…

然而事與願違,就在德玉從相國寺裏回來這日,前朝戰事傳來,平江谷一役,大周十萬軍隊敗北,副帥連渠戰死,而攝政王作為主帥不知所蹤…

連着數日,長卿都沒見着殿下的影子。只聽得內侍從勤政殿來回報,說是殿下這些時日,忙着與百官商讨與瓦剌的對策,都留宿勤政殿,不能回來。

長卿憂心他,尋着這日天氣稍稍暖和些,讓雲青備了些藥湯,方帶着卓公公和舒嬷嬷一行,坐着車辇去了勤政殿裏探望。為免打攪到他處理政務,長卿本打算着,就去見見他,留下湯藥,囑咐他幾句好好吃飯,好好睡覺的話,便能回了。便就沒提前讓人去通傳。

可行來勤政殿門前的時候,長卿卻察覺出來殿內不同尋常的安靜。并非沒有人聲,只是明明人數不少,衆人卻全都緘口不語的态勢。長卿能感覺出來,裏頭的人在害怕,也有慌亂,只是文官兒們多有修着儀表與氣度,大多能做到不形于色。此下,只是秉着最後一層皮相,在與君主抗衡。

卻聽得殿下問他們,“你們就沒有一個有主意的?平日裏訓導孤,這不行那也不行的架勢哪兒去了?莫非只是人雲亦雲,到了真要用你們的時候,便全都才疏學淺了?”

長卿沒敢進去,卻聽得裏頭一片靜籁…

半晌,方才有官員出了聲響,上前與殿下報上名諱,是欽天監監正周奇。

“殿下,眼下瓦剌步步緊逼,已然要到了居庸關,若居庸關失守,便将直搗京城。欽天監昨日于此事起了一卦,卻是坎卦,實在是險阻重重。再有,卦文上也說,大周龍脈氣運南遷。天意如此,若遷都南京,方可保我大周國運平安。”

話畢,殿內更加寂靜起來。遷都之事乃是棄卒保帥,可也是将半壁江山拱手讓人…

卻聽得殿下再開口問其他人,那話中語氣,平靜得聽不出來他的态度:“遷都南京…你們覺着呢?”

官員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多是些可陰可陽的話,這種時候,誰人都想着明哲保身…卻多有幾個,順着欽天監的意思說,“如若是在不敵,遷都南京也是退路。”

殿下聽着卻沒說誰是,也沒說誰不是…

随後,殿內的沉默一直持續了半盞茶的功夫,裏頭悄然無聲,可立在外頭的內侍都聽得出來,裏面氣氛異常。守着門前的小太監,定力不大足,額上已經起了一層細汗。舒嬷嬷扶着長卿的手,也不覺緊了緊,可長卿不動,她眼下也不敢開口相勸。

殿內卻忽的一聲俏響,是劍出鞘的聲響。

長卿只聽得殿內腳步林亂,忽的一聲慘叫,便是方才那監正周奇的…門忽的被裏頭的官員撞了開來,一個官員踉踉跄跄從裏頭摔了出來,差些撞着長卿身上,被卓公公一把擋了去。

卓公公直對地上的人道,“高大人,你這是作甚?險些撞着了娘娘。”

那高大人顫顫巍巍,擡手指着殿內的方向,“殺…殺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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