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 君遠行(8) 想你

書房中, 多添了三盞燈。頓時亮堂了幾分。

秦王入來的時候,一身玄色長袍,袖口九天碧雲,裙擺五爪金龍, 已然不是平常的皇子服飾, 而是太子朝服。身後卻還跟着兩個臣子。一個是內閣大臣史晉華, 另一人是兵部尚書胡原興。二人也亦是身着朝服, 舉止端重。

連寶軒一身盔甲,帶着連家軍數人,都是她的親信。門外還跟着一行兵士。蘇瑞年陪着秦王一旁,手中持着明黃色的錦書。

卻是秦王先開了口,與皇帝一拜道, “父皇,身體可還安康?”

皇帝不緊不慢,卻吩咐着一同入來的邢如倩,“如倩,與秦王和諸位大人們看盞熱茶。”

邢如倩福了一福,“是, 皇上。”

秦王卻望向一旁椅子上坐着的長卿,“良娣娘娘也在。”

長卿卻未起身, 直微微颔首與秦王道,“長卿身子不便,便不與殿下做禮了。”他今日服飾已然逾矩, 視為亂臣,她便斷然不必再多禮節。

秦王似是聽出來幾分長卿話中的不屑,面色稍許怔了怔。身後史晉華卻是對皇帝一拜,“陛下, 我等今日來是上谏,先太子已去,請陛下另立秦王為太子。”

皇帝與長卿相視一眼,卻道,“太子死訊傳來不過兩日,你們倒很是着急。”

史晉華道,“陛下,儲君乃國之根本。再加諸陛下身體一直抱恙,若不早些另立儲君,怕是朝中不日便會慌亂。”

皇帝笑了聲,“你倒是很為大周着想。”

史晉華又是一拜,卻因得皇帝說的是反話,未再多語。

邢如倩領着婢子們端了熱茶進來,與諸位官員看了茶盞。皇帝方與衆人道,“倒是人都來齊了,你們便與朕說說,太子陣亡的消息是從哪裏來的。諸位卿家覺得是真是假?”

秦王一行,沉聲不語,卻低着眉眼相互顧盼。

皇帝聽聞衆人沉寂,端起白玉茶盞,小抿了一口,“怎的都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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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是秦王接了話道,“父皇,這消息是二皇兄中大将軍王弼傳回來的,自然不會假。”

“王弼?”皇帝笑道,“朕在昨日之前,從未聽聞過此人名諱。他是何人,可有軍籍?從軍幾年,跟随的是哪位先帥?”

秦王恭敬一拜,笑道,“父皇久居養心殿中養病,不知道軍中事務,也是自然。”說罷,便看向身後連寶軒,“便由王妃與陛下道明些。”

連寶軒道,“回陛下的話,王弼是我阿爹的副将。早前太子問連家借兵,支援高麗。這王弼便是那一行,加入程彪大軍的。後又與太子一同親征,自是太子軍中的人。”

皇帝看向連寶軒,“這欺君罔上的話,你說來到是一點兒也不會心虛?”

連寶軒方才還說的有條有理,被皇帝如此奚落,頓時垂眸下去,沒敢在語了。

秦王見得如此,笑道,“父皇看來,心心如明鏡。”

秦王嘆了聲氣,方與皇帝道,“父皇也不必與我等糾纏于太子的消息是真是假,父皇該更清楚,今夜兒臣來,不是問父皇許可的,而是勢在必行。”

“哦?”皇帝笑着,“你想怎樣?弑父麽?”

秦王擡眸起來,狠狠望向皇帝,“父皇若能配合,兒臣定也不會走到這一步。”說罷,掃了一眼立在一旁的蘇瑞年。

蘇瑞年手中端着那道兒明黃的聖旨,卷了開來,“皇上,奴才幫您讀讀這旨意,看看是否合您的心意。”

皇帝卻擺手道,“不必了。”皇帝知道,裏頭不過是讓他立秦王為太子,之後讓他讓位太子之類的旨意。這些年的聖旨多半經過蘇瑞年的手,如今正好被秦王派上用場。

秦王因而又是一拜,笑道,“父皇看來已經清楚這聖旨是如何寫的,那便請父皇用玉玺吧。”

皇帝卻道,“朕的太子,為大周征戰在外,好端端的,為何要另立一個?朕的皇孫也即将出世,到底是輪不到旭兒你來做皇帝的。”

秦王嘆氣道,“到底還是要兵戎相見麽父皇?您可知道,旭兒既然走了這一步棋,成則王,拜則冦,已是沒得選擇了。父皇若在聖旨上落了印,旭兒定保您一個平安,也保良娣娘娘和小侄兒一個平安。”

德玉卻是笑出聲來,她聲音悅耳,于這一幹緊張的對話之中卻讓人覺得幾分輕松起來。“三皇兄在說什麽呢。我們都好好的,怎須得你來保平安了?”

長卿看着眼前的魑魅魍魉,端起面前茶碗,吹了吹面上的熱氣兒,“殿下的好意,我們可心領了。”

連寶軒嗤笑了聲,“養心殿內外都是重兵,娘娘與公主可還能如此悠然自得,寶軒真是佩服。”

秦王卻再問皇帝一拜,“父皇可需再仔細考慮?那本王就在給您一盞茶的功夫。”秦王說罷,卻見得皇帝從蘇瑞年手中接過來那聖旨,本以為是皇帝是要再看看,誰知皇帝壓根沒這個打算,只拿着那聖旨在燭火上點燃了,随之往書房門外扔了出去。

“你!”秦王已然動了怒,“父皇既然如此固執,便莫怪旭兒不顧念親情。”話落,連寶軒便直吩咐一旁副将,“将那三人壓下,不留活口。”

副将何光天赫然一聲,“末将領命。”便拔刀往皇帝面前去。

長卿起了身,德玉已經攔在了皇帝身前,“你敢?”

話沒落,側邊窗後已經沖出來數人,将皇帝與長卿公主三人合力圍住。為首的女子英姿飒飒,持劍與那何光天的大刀相碰。“想要弑君,問過十三司了麽?”

連寶軒倒并非沒做這個打算,十三司雖都是暗衛,可能耐聲名在外。連寶軒一聲哨響,又從外叫來更多援兵,聽得腳步聲不絕于耳入來書房,一聲令下,“得皇帝人頭者,賞金萬兩。得太子良娣人頭者,賞金五千。得德玉公主人頭者,賞金三千。”

明英分頭護着人,長卿被他們攔在身後,卻見得十三司與連家重甲兵扭打在一處,刀劍聲響,血漬四濺。

養心殿外,禁衛軍聽得書房動靜,已經發覺不對,正又幾人要進去看看,卻被連家的重甲兵攔在了門外。奈何群龍無首,幾番争執不下,正要被連家君壓下。卻聽得人群之中一人赫然道,“連家謀反,陛下被困在書房,凡爾等禁衛軍,随我進去救駕。”

聽聞得這聲音雖是盡力張揚,卻還透着幾分斯文。禁衛軍一開始不以為意,直到見得那人一手舉着火把,立于高臺之上,手中還持着飛魚令牌,方才還一團散沙的禁衛軍,吩咐拔刀與面前連家軍厮殺起來。

江弘持着令牌,又拔了劍出來,與禁衛軍一同沙敵。可連家軍畢竟鎮守京城留下數萬人。眼見援兵源源不斷,而此處禁衛軍不過百人。

眼見禁衛軍一個個倒下,他本已經作了要退回養心殿的準備,卻見得金戈鐵馬,從外趕來。為首那一身銀色鐵甲,長劍在手,目色如虹。領着大軍殺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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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卿雖被護着,可到底身體不便。刀光劍影,已然驚動了肚子的小人兒,裏頭一陣一陣地悶疼。卻又有人尋着她的人頭來。也是,整整五千兩金子,足夠他們衣食無憂,封侯拜相。她尋着明英和明安身後躲着。手裏還拉着德玉,“公主也小心。”

明英剛剛殺了兩個重甲兵,回來扶着她,“娘娘,人太多了,我們撐不了多久。明英還是先護送娘娘去安全的地方。”

“外頭還有禁衛軍。”長卿走去皇帝身邊,“長卿與陛下同在。”

說罷,又對一幹扭打在一處的兵士道,“十三司的人聽着,殺一個連家兵,賞金五百,殺十人便是五千。”

十三司頓時幹勁十足。連家軍卻忽的怯懦了下去,他們的命何時如此貴重過,比起拿到皇帝人頭,保住自己小命似乎更加值錢了…

皇帝聽得長卿此話,直指向秦王與連寶軒,“得那二人首級者,賞金萬兩。”

一向英武的連寶軒都不自覺往後退了退。秦王更是不勝武力,直接躲去了連寶軒身後。

外頭卻忽的一陣嘶喊,連寶軒只見連家軍節節敗退,雖身着重甲,卻一一被人利劍封喉,那銀甲加身的不是別人,正是太子殿下。連寶軒脊背瞬間寒涼。一旁秦王也瞬間意識到不對,顧不得她,拔腿便跑。

長卿已然快要立不住了,強撐着在椅子上落座下來。德玉見得她滿頭都是細汗,忙問着,“怎麽了,可是動了胎氣?”

長卿咬着牙,直拉着德玉的手,“該…是…”

話沒落,便見得那銀色鐵甲沖入來了的書房,見得不是十三司的人,手起刀落已經砍了兩個。那頭盔厚重,幾乎将他的臉遮擋住了一半,可那雙長眸裏的神色,長卿認得,掃過來她這處的時候,裏頭還泛着點點星火。

她撐着椅背立了起來,“殿下…”

德玉也欣喜着,“是太子哥哥。”

說着又望着長卿,“太子哥哥果然沒有死!”

雖早就知道了,長卿卻真真有種失而複得的喜悅。卻見得那人又持劍指向方才幫着秦王逼宮的史晉華。那史晉華竟還是有幾分節氣的,有股英勇就義的意思。殿下的劍卻忽的停在了他面前,卻吩咐身後程彪,“壓下去,留活口。”

淩墨尋得皇帝所在,忙上前一拜,“兒臣護駕來遲了,讓父皇受驚。”

皇帝昨日聽得太子陣亡的消息,他沉痛整夜。直至今日下朝回來,已然無法抽離悲痛。現如今竟是見得他完好無缺,還前來護他這個父親,心頭喜悅難以言喻。直扶着他手臂起來,“墨兒,你回來就好。”說罷,又将長卿拉了過來,“是朕無用,你的妻兒差些未能護好。”

長卿見得殿下眼中殺戮未退,她絲毫不怕,直撲倒了他懷裏,那鐵夾冰冷,她卻似能感覺到他的溫熱,半晌她說不出話來。殿下的手掌正捂着她的後腦,輕聲道,“孤回來了,讓你擔心了?”

察覺着懷裏的人正抽泣着,淩墨放将人往外扶了扶,“哭什麽?”

兩日來積壓在心頭的委屈,根本止不住。長卿話語艱難,“殿下為何一封家書也沒有?他們說,殿下陣亡了,長卿能與誰說理呢?若殿下真的去了,長卿定與你陪葬。”

長卿的嘴被他堵住了。

淩墨心疼着,直尋着她的舌尖去。方才觸碰得到,卻又聽得懷中人呼痛。他這才扶開人來,卻見得那張小臉皺成一團,“怎麽了?”

“疼…”長卿咬着牙,“該是要臨盆了。”

淩墨一陣心緊着。德玉也道,“方才便就見她疼的滿頭大汗了。”

書房裏兵士們還在清理秦王餘黨,淩墨直将事情全權交給了程彪,方将長卿打橫抱起,便要往外頭去。

長卿窩着殿下懷中,擰着他的衣襟,說不出話來。卻聽殿下道,“孤帶你回紫露院。”紫露院裏早就備好了産房和奶娘,該能讓她安穩。

皇帝卻道,“外頭太亂,怕再讓她受了驚吓。便就在養心殿布置一間廂房出來。”

淩墨這才道,“墨兒替長卿謝過父皇。”

外頭刀劍聲響未停,長卿被殿下抱着入了間廂房,腰身落在了褥子上,她放覺着身子輕松了幾分。舒嬷嬷已經被明英尋了過來伺候,明英又急着去太醫院接許太醫過來。

殿下還守着床榻邊上的,舒嬷嬷勸了聲,“産房血污不好沖撞了殿下。”

殿下卻輕聲對舒嬷嬷斥道,“閉嘴。孤在此陪她一會兒。”

長卿熬過一陣子疼,方擡眸看了看旁邊的人。“殿下摘了這頭盔可好?長卿好想看看你。”

淩墨擰着眉,擡手将那頭盔摘了去。方才往她面前湊了過來,尋着她的唇瓣兒吻了一口。“看清楚了麽?”

長卿直雙手捧着他的面頰,拇指在他鬓角上摩挲。早前她日日與他做藥膳,那鬓角花白早就烏青回來了許多,可這別離數日,好像又多了些白發。她卻是皺起眉頭,“怎得又瘦了?”

卻見得殿下無奈笑了笑,“孤雖征戰在外,可無傷無痛,身體健朗。這才敢回來見你的。你且顧着自己。孤聽聞生孩子很疼。”

“是…”陣痛又來,她方合上了眼,咬牙忍着:“是很疼。”

腹上卻傳來殿下的手溫…她緩了緩氣兒,才顫顫巍巍與他道,“長卿,好想你,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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