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從警察局出來的張曉波,腦子裏渾渾噩噩的一片,整個人就像游魂似的在路上游蕩。天剛擦黑,北京城裏燈火通明,大片大片的霓虹連成一片絢麗的燈海,像是個不夜城。張曉波擡頭,上面是灰蒙蒙的天空,夜風打着卷從樹枝上掠過;低頭,周圍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川流不息的車流。高樓聳立,人來人往,這就是北京。2100萬的人口,沒人會對你的悲傷感同身受,匆匆而過就像一條條永遠無法相交的平行線。無力感從他四肢百脈蔓延,張曉波眼前迷瞪一片。
“吱”的一聲,伴随着輪胎摩擦地面發出尖銳的響聲,一輛黑色的汽車擦着張曉波的褲管險險掠過。一個中年男人氣急敗壞的将腦袋從車窗內伸了出來,指着張曉波的鼻子罵道:“你丫想什麽呢!找死也死遠點好不好?!”
終于從失神的狀态裏被拖了回來的張曉波,愣愣的看着對方,半響才退了一步,彎着腰道歉道:“不好意思。”
司機嗫嚅了半天,狠狠罵了句“神經病”,然後縮回車裏,發動車子開走了。
張曉波看着對方絕塵而去的縮影,用力揉了一把臉。差點撞車的那個瞬間,讓他剛剛還一片空白的腦子忽然被按下了開關似的,齒輪慢慢轉了起來,他忽然清醒了過來,意識到渾渾噩噩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張曉波站在路口,開始分析起當下的局面來。現在最大的問題就是教唆殺人罪,但這“教唆”從何而來?老龔說的?決定不可能!先別說老龔和譚小飛多年情分,就說老龔在譚軍耀事件爆發之後,就已經被捅出了不少事,早就被提回長沙候審了。難不成警察憑着苦主一面之詞就能帶走譚小飛了?
張曉波腦子慢慢冷靜下來,越想越覺得整件事情太蹊跷了。五年前的舊案子,無憑無據的情況下,警察怎麽就行動的這麽快呢?再加上剛剛在警察局,衆人閃爍其詞的樣子,他隐隐嗅出了整件事情裏不同尋常的意味,但是事情的真相被掩蓋在濃霧之下,他一點頭緒都沒有。
只是有一件事情是可以肯定的,既然是“教唆殺人”,那關鍵肯定在老龔的身上!
張曉波的手機剛剛在警察局被他摔的稀爛,而現在也不像十幾年前,滿大街的都是公用電話。張曉波在街上轉了好久,才終于在一間小報刊亭找到了公用電話。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去長沙找老龔問個清楚。
“喂?”殷茵的電話接的很快,不過因為是陌生的號碼,語氣裏透着戒備和疏離。
“殷茵,是我。”張曉波一開口才發現自己嗓子都啞了,聲音像是兩張砂紙磨在一起似的模糊不清。
不過殷茵立馬就猜到了,試探着問到:“曉波?”
“嗯。”
聽到張小波的聲音,殷茵再也沉不住氣,連珠帶炮的問到:“你現在在哪啊?小飛到底怎麽回事?好端端的怎麽會教唆殺人了呢?”
她焦躁的聲音從話筒裏傳了出來,引得報刊亭的老板娘好奇的擡頭,探究的眼光掃過張曉波的臉龐。張曉波只得尴尬的轉過身去:“你先別問了。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殷茵深吸了一口氣,隔了好幾秒才說到:“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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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幫我定一張明天早上第一班去長沙的飛機票。”
“長沙?”殷茵音調揚起,疑惑的問道,“你去那幹嘛?”
張曉波扭頭瞟了報亭老板娘,對方趕緊低下頭,佯裝在看報紙,張曉波身子又朝着外面走了幾步直到電話線沒法被拉的更長才停了下來:“說來話長,以後再詳細和你說吧。現在已經不早了,你今晚能搞的到嗎?”
“沒問題。”殷茵爽快的答應了下來,她好歹也是個京城富二代,弄張機票不過小事一樁。
張曉波暗暗籲了口氣:“我的手機摔了,你一會如果搞到票,就直接來我家吧。”
“嗯,好!”殷茵也不多問,挂了電話就去買票了。
張曉波将電話和零錢一并給了老板娘,在路邊攔了輛車就往家趕。
他到家的時候已經快十點了,剛下車就看見一輛黑色的唯雅諾橫梗在自家大門口。車窗都貼着黑色的車膜,看不見裏面有沒有人。張曉波隐約覺得這輛車有點眼熟,一時卻又想不起來在哪見過。直到一個面容姣好的女人從車上走了下來,沖他揚起一個得體而謙和的笑容,他才想起來,這個女人前幾天才送過譚小飛回家。
張曉波把人領進門,泡了杯熱茶遞了過去。
對方接過,禮貌的道了謝,然後輕聲說到:“張先生,上次我們在胡同口有過一面之緣,請容許我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叫曾靜。”曾靜妝容精致,遠看不過三十出頭,在燈光下才能隐隐從眼角的魚尾紋窺出她真實的年紀。穿一件卡其色系帶風衣,踩着目測至少有十厘米的高跟鞋,頭發捥起,露出纖細白皙的脖頸,渾身上下透着精明能幹的女強人氣息。
張曉波點了點頭,回到:“你好,我叫張曉波。”
曾靜輕笑着聳了聳肩,看來是一早就知道他的名字了。随後她從公文包裏掏出來一個厚厚的文件夾遞給了張曉波:“因為一直打不通您的電話,所以我就冒昧的找上門了。我這個人不喜歡拐彎抹角,就直接說了。我這次來,是受譚小飛先生的委托,将他的一些財産過渡到您的名下的。”
張曉波眼皮一跳,吃驚的擡起頭看着她。
曾靜仿佛看穿了他的疑惑,主動說到:“像譚軍耀譚先生那樣的人,身邊總要有一兩個信的過的會計師幫他打理資産的。我正好是其中一個。”這話說的很婉轉,但是說白了,就是幫着譚軍耀做假賬洗黑錢的。難怪譚小飛說狡兔三窟,譚軍耀果然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張曉波抿着唇不說話,随即翻開了文件夾。裏面的文件都是英文的,很多專業詞彙張曉波根本看不明白,只是被上面一連串的數字晃的眼暈。他“啪”的一聲将文件合上了,擡頭沉聲問道:“這算什麽?補償?轉移資産?還是……交代遺産?”
曾靜看了他一眼,微微的笑了起來,笑容職業化的就像一張完美無缺的面具:“張先生言重了,小飛他也是為您将來打算。這麽大一筆錢,一旦轉到您名下,您是可以自由支配的。”
可就算有這麽大一筆錢放在他唾手可得的地方,張曉波依舊不為所動,他面沉如水,冷冷的問道:“譚小飛什麽時候開始安排這些事的?”
曾靜柳眉輕輕一挑,這孩子比自己想象的更聰明。她不動聲色的從張曉波手裏拿過文件夾,并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還是讓我為您解釋一下吧。譚小飛先生名下的不動産基本都被查收,剩下的這些,大多都是股票和投資,其中涉及娛樂、房産、餐飲等等……”
“我問你他什麽時候開始安排這些的?你們到底在隐瞞些什麽?!”張曉波眦目欲裂,猛的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打斷了曾靜的話。
一股寒氣從他腳底直蹿腦門,張曉波整個人就像堕入了冰窟窿一樣瑟瑟發抖,眼睛裏全是血絲。譚小飛剛剛被帶走,這個女人就出現了,也就是說譚小飛早就知道事情會變的一發不可收拾。光憑一張法院的傳票,怎麽就能吓的譚小飛簡直像在安排後事一樣?事情越往深處細想,就越能驚出一身的冷汗來。原來他想錯了,事情的重點根本不在老龔的身上!
曾靜嘆了口氣,無奈的合上了文件夾:“張先生,我只負責我職責範圍之內的事,其他的事情,您問我,我也不知道的。”她在譚軍耀手下摸爬滾打這麽多年,還不會給張曉波一個毛頭小子唬住,哪怕她什麽都知道,也不會在他面前多透露一分來。
張曉波攥緊的拳頭指節都發了白,他深吸了一口氣:“好,那我不問這些。我就問你,這些錢能馬上換成現金嗎?我現在就要!”
曾靜愣了一下:“現金也不是不可以……就是會比較麻煩,可能要等上幾天……”這些錢都藏的極深,要全挖出來必定要傷筋動骨,不是那麽簡單的。
“既然動不了,那這錢對我一點用也沒有,你走吧。”張曉波頹然的跌坐在了椅子上,半句話也不想再多說了。
“您今天心情不好,那我改天再來,這裏面都是複印件,你可以先看一下。”曾靜将他文件夾朝着張曉波推了推,從椅子上站起身來。
張曉波手肘撐在桌子上,雙手扶額,臉埋在陰影之下,整個人好像瞬間被抽離了魂魄一樣,連頭都沒有擡一下。曾靜躊躇良久,最終還是說到:“你別想花錢或者其他什麽方法去撈小飛了,這裏面的事……比你想的還要複雜。”
張曉波像座雕塑似的一動不動,好像沒聽到她的話一樣。曾靜再次重重嘆了口氣,她跟着譚軍耀很多年,和老龔一樣,是看着譚小飛長大的。張曉波和譚小飛的事,她多多少少也是知道的,說不上反對還是支持,因為也輪不到她說話。只是看到張曉波這個樣子,心裏隐隐也會有些不忍。
“小飛……讓我轉達你一句話。”
張曉波終于有了反應,擡起頭來,他那張如玉石一般面孔此刻白的有些透明,深黑的瞳仁中帶着微微的水光,茫然無措的看着曾靜。
“小飛說……讓你等他……”
“就算你只有自己一個人了,就算我死了,我也不會說讓你去找別人的話。這一輩子,你就是我譚小飛一個人的。”譚小飛曾經貼着他耳朵說的話,再次回響在他的耳邊。張曉波冷笑了一聲,原來在這等着他呢!
“我等他大爺!”張曉波抄起桌上的文件夾就朝門口甩去,裏面的紙張全散了,在半空中如雪片一般翻飛旋轉。然後“啪”的一聲,文件夾重重的落在了門口一個人的腳下,殷茵扶着門框站在門口,臉上全是詫異的神色……
“那我先告辭了。”曾靜看有人來了,不願再多說,轉身欲走。
“等等。”張曉波忽然出聲叫住了她。曾靜扭頭看了過去,發現雖然此刻張曉波眼眶通紅,但神情卻已經很平靜了,好像剛剛發怒的人根本不是他。
“你既然是為譚軍耀工作的,那你知道怎麽聯系他吧?告訴他,我明天就要見他!你讓我別想着撈譚小飛,可我偏偏就是要淌這趟渾水!”束以待斃根本不是他張曉波的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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