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我見了你,所以你就要把我往死地送嗎?”譚軍耀将眼鏡又帶了回去,神色一瞬間又恢複了一開始那個氣定神閑的模樣。

張曉波被這問題問的一愣,擡頭驚愕的看着譚軍耀。

譚軍耀的語調并不高,甚至聽不出半分生氣的感覺,平和的仿佛自己和張曉波見面的地方不是監獄,而是他家的客廳似的。但他身上天生有種懾人的壓迫感,盡管什麽也沒做,可張曉波身體就是控制不住的微微發顫,他就像是一只天敵臨近的小動物,不自覺産生了一種畏懼、想要離開的感覺。

雖然張曉波最終還是忍住了,他努力讓自己臉上不顯露出半分驚惶來,但譚軍耀閱人無數,張曉波想努力掩藏的神情還是被他盡收眼底。看着對面這個和自己兒子差不多大的年輕人,他忽然覺得有點好笑:“你來這,小飛不知道吧?”

張曉波默然的搖了搖頭,他連譚小飛被帶走的瞬間都沒有看見。也不知道這人是不是故意的,不想自己看見他狼狽的模樣。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今天這裏坐的人是張學軍,你會讓譚小飛來勸他犧牲自己來救你嗎?”

張曉波渾身一震,手裏的電話都差點沒拿住。譚軍耀在高層浸淫多年,最擅長的就是殺人誅心。他手裏像是随時随地握着一把剜心的刀,在別人毫無防備的時候将他割的滿身血污。

譚軍耀推了推眼鏡,接着說到:“或者我換個問法,如果你是小飛,你會原諒一個将自己爸爸推去死的人嗎?小飛當年不過是拿我的正治生涯去賭。而你,是在拿我的命啊!”

聞言,張曉波臉由青轉白,再由白轉紅。他的确沒想過這個問題,單憑着自己對譚小飛的一腔擔憂和怨怼就來了,急沖沖的只想把小飛從牢裏楸出來,卻沒有想過楸出來之後會怎麽樣……

譚軍耀察言觀色,發覺張曉波臉上松動的痕跡,繼續說道:“教唆殺人兼肇事逃逸罪名成立,最多不過判個十年,而我把證據交出去就是死!孰輕孰重,你也分的清。所以你今天求我的話,我只當沒聽到。”

“……”張曉波無言以對,他感覺屁股底下全是釘子,就快坐不住了。十年……譚軍耀說的多麽輕松,可現在張曉波已經沒有力氣去反駁他了。一開始的豪情雄心都被對方一桶冷水當頭淋下來給澆滅了,他深深地感覺,自己這次真的來錯了。

倒不是對譚軍耀的失望,在來這之前,張曉波就設想過無數種情況。在他心裏,譚軍耀貪權戀勢,為了一張對賬單,就對自己痛下殺手,必定是一個無惡不作的人。所以會被拒絕,他也不是沒想過。

而讓他感到心灰意冷的是,直到這一刻他才意識到,譚軍耀說的對,不管自己和譚小飛是什麽關系,譚軍耀的生死也輪不到他做主……

“不過既然你來了,也不能讓你就這麽走了。我們還是聊聊家常吧。”譚軍耀一臉輕松的翻了翻手,然後扭臉對着旁邊的獄警笑了笑,“小黃,我和我兒媳婦聊聊家常,你就沒必要在這聽着了吧?反正你們都有監控!”

站在牆角直挺挺的像根旗杆一樣的獄警還是個涉世未深的青年,對于一個大男人被稱為兒媳婦這件事心裏早就炸成了一鍋糊糊了。現在被點名,臉上一紅,然後扭身目不斜視的走了出去,“啪嗒”一聲把門也帶上了。

等到整個房間只剩下他們兩個人,張曉波還沉浸在剛剛的認知裏,整個人都絕望的恍惚着,譚軍耀卻忽然嚴肅起來,臉上的溫和如水一般退去:“現在我們就來聊聊你爸把我送進監獄來的事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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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像在張曉波的心裏再次扔下了一顆重磅炸彈,他臉上血色瞬間消散,蒼白的就像一張紙。該來的還是會來,這個剛剛還笑嘻嘻的叫自己兒媳婦的男人,翻臉比翻書還快。頓了好久,張曉波才挺直身子,盡量讓自己看上去很平靜:“這事的确是我們壞了規矩,您想怎麽樣您就說吧!”

譚軍耀兩道狠戾陰沉的的眼光從玻璃牆後面射過來仿佛兩條吐着信子的毒蛇,看的張曉波渾身發涼,他低沉沙啞的聲音從聽筒那頭傳了過來:“既然我不能救我兒子,那至少在他坐牢的日子我也不能讓他孤單!所以,我想要你進去陪他。你應該知道,我絕對有這個能力!”

這是一個近乎荒謬的提議,如果換一個人說這話,張曉波只會認為對方是個瘋子。但是這話從譚軍耀的嘴裏說出來,就多了幾分可信度,張曉波知道,他的确有這個能力。

譚軍耀眯着眼睛,饒有興趣的打量着坐在他對面的這個年輕人。張曉波此刻已經平靜下來了,那雙漂亮的眼睛此刻正一瞬不瞬的盯着譚軍耀,睫毛輕輕地顫動着,漆黑的瞳仁之中看不出喜怒,他那張沒有血色的嘴唇微微張開,輕聲問道:“如果這就是您的條件,那我答應!”

這個回答太過爽快,反倒讓譚軍耀吓了一跳,驚疑不定的問道:“你……答應了?”

“對!”張曉波語氣異常堅定。譚軍耀不知道,他其實本來也是這麽打算的,和殷茵說起這個想法的時候,他沒有開玩笑的意思。如果沒有譚小飛,這虛妄孤獨的世界,他待着有什麽意思?譚小飛會為了自己擋刀,那他張曉波就只能在外面拿着他的錢等他出獄嗎?譚小飛太小看他了!

譚軍耀愣了半響,忽然在電話那頭哈哈大笑了起來。像是聽到了什麽絕頂好笑的笑話似的,他笑的上氣不接下氣,眼淚都笑出來。良久譚軍耀才拿起眼鏡擦了擦眼睛,問到:“我說曉波,你是不是覺得我是一個特心狠手辣、冷血無情的人?”

“……”張曉波抑制住自己想點頭的沖到,探究的目光朝着玻璃牆內望了進去,想看清譚軍耀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

譚軍耀笑夠了,才正色道:“其實我只是想看看,你對我們家小飛是不是真心的。畢竟我前面打傷了你,我怕你和他在一起只是為了報仇。現在我确定了,你們真的挺好的。”

張曉波滿腦袋黑線,譚軍耀要是去演電視劇,肯定比李奧納多早拿小金人。其實也不怪譚軍耀,他雖然對這兩孩子的動向了如指掌,但是作為官場中人,看多了心懷叵測,你虞爾詐,自然習慣性的去懷疑自己所看見的一切。

“首先,把你打進醫院的事,叔叔和你說聲不好意思。說起來你可能不會相信,以前我一心撲在仕途上,并不是為了爬的更高。你不懂,官場這種地方,一旦□□去一只腳,它就會像一個巨大的沼澤,将你整個人都拖進去。我所做的一切,只是為了自保而已。”

張曉波機械的點了點頭,低着頭看着自己放在膝蓋上的左手。如果沒有老龔的肆意妄為,他也許就信了。

譚軍耀知道他不信,在他這樣的老狐貍面前,張曉波到底還是太嫩了,就像個赤果果的小孩,什麽心思都藏不住。不過索性譚軍耀也沒有想為自己辯解些什麽,他繼續說道:“我也知道我并不是一個好爸爸,我和小飛已經好幾年沒見到面了。以前每天都想着自己,從沒管過他在幹什麽,現在想想,還挺對不起他的。”

“謝謝您沒管他,所以他和您一點也不像。”張曉波忍不住嗆他。剛剛譚軍耀逗他的事情,他還沒這麽快跨過去呢。

譚軍耀倒也不惱,只是無奈的笑了一聲:“我承認,之前權利在我的心裏的确比什麽都重要。不過失去了才發現,這個世界上唯一對我重要的,能拿來威脅我的,竟然只有小飛一個了。曉波,你記住,如果要救他,也是我自願的,不是誰來求我的。”

聞言,張曉波渾身一個激靈,猛的擡起頭來看着他,吃驚的嘴巴都合不上了。譚軍耀在玻璃牆後笑的溫暖和善,他現在不像那個高高在上的省局頭頭,也不像一個十惡不赦的囚犯,只是一個單純為自己孩子打算的父親。

張曉波這才明白譚軍耀剛剛拒絕他,是為了自己和小飛今後不會有任何隔閡。他的用心良苦,讓曉波眼眶一酸,剛想說些什麽,獄警卻在這時打開門走了進來,用公式化的口吻說到:“時間到了。”

譚軍耀對着小黃禮貌的笑着點了點頭,扭頭對着話筒,輕聲說到:“好好照顧我的兒子,畢竟以後,他真的沒有別人了……”

說完不等張曉波回話,挂上電話,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這個男人也許是個壞人,可他對小飛,卻是比誰都愛的……

譚小飛的案子從北京移交到了長沙,因為譚軍耀的關系,張曉波輾轉還是打聽到了開庭的日子和地點。之後的幾天,張曉波都沒有回北京,一直心神不寧的窩在賓館裏,總算挨到了開庭的日子。這天天還沒亮,他就守在了法院外的臺階之上。

終于,等到九點多的時候,張曉波看見一輛警車穩穩的停在了法院門口,兩個警察帶着一個熟悉的身影從車上走了下來。

多日未見,譚小飛看着瘦削了不少,頭發還是那個板寸,唇邊一圈淡青色的胡渣,穿着看守所的紅背心,頹廢的站在車邊的樣子,像一根刺狠狠地紮在了張曉波的心口。

張曉波本想沖過去,卻看見一個黑影快他一步,迅速的朝着譚小飛撲了過去。那是一個中年女人,眼神之中帶着怨毒,朝着譚小飛的肩膀上重重的推搡了一把,直将他推了一個趔趄。

這個女人便是苦主,兒子車禍致死,丈夫被打成了植物人躺在醫院,五年來的委屈和恨意,在看見譚小飛的一剎那爆發了出來。她控制不住的哭喊着“殺人兇手”,一邊狠狠的捶打着譚小飛,而譚小飛則像根木樁似得杵在原地任她打。

幾個警察見狀趕緊上前将那女人拉開,現場頓時亂成了一團。

譚小飛肩傷未愈,雖然這只是個力氣不大的女人,可爆發出來的氣力足以将他的傷口扯裂。不過縱然肩膀上一扯一扯的疼,他的臉上依舊什麽表情都沒有。那張萬年冰封的面孔,直到轉身擡頭看見站在法院的大門口的張曉波的時候,瞬間崩塌。

兩個人四目相疊,誰都沒動,隔着十幾米的距離遙遙相望。分開的這幾天,對他們來說,簡直就像過了一個世紀一樣漫長。彼此眼神相交的那一瞬間,好像周圍的一切喧嚣都化成了黑白默片的背景,整個世界只有他們兩個。譚小飛眼神貪婪的從對方臉上一點點磨砺過去,想将自己這些天的思念,全部刻到他的身上去。他擡起帶着鐐铐的手,食指沖着曉波輕輕點了點,然後對準自己的太陽穴輕輕一轉,最後停在了自己胸口。

譚小飛想問:“你想我嗎?”

張曉波點了點頭,無聲的說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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