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作品相關

貳臣賊子

作者:真真醬

渣得人神共憤的大奸臣一朝迎娶忠良之後,一代英雄蕭将軍,大岐王朝的人們都哭了。

百姓們:朝廷走狗又要行兇作惡了!

儒生們: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臣子們:楚大人今天做人了嗎?

蕭将軍:我夫人天生麗質,溫柔賢淑,善解人意(衣),你們為什麽要罵他?

對外嚣張跋扈對內溫柔忠犬的大奸臣攻(楚臨秋)X表面忠肝義膽實則總想造反的大将軍受(蕭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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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用說明:

1.古代版先婚後愛,死對頭變愛人;

2.攻受性格都有反差;

3.甜虐!甜虐!甜虐!開頭有懸念!

大奸臣(攻)與大将軍的先婚後愛故事。

楔子:星隕(1)斷頭飯

奉朔十九年,初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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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都的人們,都還沉浸在年節将至的喜悅中,家家戶戶正忙着高挂燈籠,改換舊符,一派忙碌且歡欣的景象。

街上也是熱鬧非凡。孩童們唱着歌謠跑過,帶起一陣刺骨的寒風。小攤上的老妪見了,也忍不住笑了起來,但随即,她又恢複了憂郁的表情,将目光投向某個方向,嘆了口氣。

那是東市口,朝廷處置欽犯的場所。每到午時,總是聚集着很多人。而大岐王朝唯一的天牢,就位于其後幾步遠的一處空地上。

這兒的光景與前頭的熱鬧可大不相同,它顯得寂寥而蕭索。門前的積雪大約是還來不及清掃,有些早已化作了一灘灘靜止不動的雪水,上面漂浮着幾片嫩葉,但四周舉目望去,卻滿是光禿禿的枝桠。

看似死氣沉沉,實則暗藏生機。

此時,天牢的大門正在緩緩開啓。壓抑的人聲、雜亂的腳步聲、鑰匙的碰撞聲彙聚在一起,讓人莫名有種不詳的預感,總覺得會有什麽大事發生。而不時響起的水滴聲,更是叫人心煩意亂。

明滅不定的火光中,有一人腳步頓了頓,被人及時扶住。

“大人,您沒事吧?”

“沒事,接着走吧。”話雖如此,但他也沒有拒絕左右二人的攙扶,一路走走停停,似是極為艱辛。

終于,一行五六人走到通道盡頭的一處破舊不堪的牢門跟前,停了下來。

獄卒領命上前開鎖,而後把帶過來的食盒按照次序擺在地上,并将裏頭豐盛的菜品一一取出。一時間,香氣布滿了整間陰冷的牢房,引得隔壁的犯人紛紛露出貪婪的神色。

但此間的主人,卻絲毫不為所動。

伴随着明明滅滅的火光,他們看到高高的雜草堆上,趴伏着一個身穿白色囚服的人,頭埋在臂彎裏,也不知是死是活。

“蕭岑,有人來看你!”

話音剛落,便有一人越衆而出,正是剛才那位走在正中的大人。他揮退了還要攙扶的随從,徑自走到蕭岑跟前站定。

此人身量颀長,俊美無俦,面上輪廓有如刀削斧刻一般精致,一雙桃花眼顧盼之間,自是風流,任誰見了,都會由衷長嘆一句,“公子只應見畫,定非塵土凡間人”。只是他這臉色,也委實太過蒼白了些,幾乎要與肩上的狐裘融為一體。

“你來做什麽?”蕭岑從雜草堆中起身,只懶懶地看了一眼,便又興致缺缺地趴了回去,顯然面前之人,并不足以撥動他的心弦。

“我來送你一程。”男人看上去身體确實欠佳,只說了這麽幾字,便伴随着一連串的咳嗽。同時,他的身形也有些微顫抖搖晃,站立不穩,宛如玉山将傾。

他的話更像是兩人耳鬓厮磨時的低語,沒有惋惜或趾高氣揚,與他平日裏的模樣大不相同,聽得蕭岑也不免微微動容。

但他随即又收斂了神情,做出一副不近人情的樣子,俊臉上仿佛覆上了一層寒霜,說出來的話更是尖酸刻薄,“楚大人莫不是特意前來欣賞蕭某的頹态?讓你失望了,蕭某在這牢裏一切都好,既無俗事煩憂,亦無閑人作亂,好不自在。倒是楚大人在外面的日子......不好過吧?”

“......”

楚臨秋對面前之人的冷言冷語無動于衷,他再次以袖掩嘴咳嗽一聲,随即在草堆前蹲了下來,湊過去捏住蕭岑的下巴,“好好的一副棋,被你生生下成了死局。堂堂三軍主帥,竟這般不識好歹!”

“......”饒是蕭岑此刻心靜如水聞言亦是驚訝萬分,只見他眉峰微聳,似笑非笑道, “楚大人這其中深意,在下可否理解為,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蕭岑的話,戳中了楚臨秋內心深處真實的痛處,這令他瞳孔微縮,眼神不自覺地愈發兇狠起來。

或許是覺得反應太過激烈,他松開手,閉目長吸一口氣,良久後幽幽嘆道,“蕭遠山,你我二人,如今便只剩下針鋒相對了麽?”

蕭岑看着比自己還要頹喪幾分的楚臨秋,一顆心仿佛被人浸在了一壇老陳醋之中,又酸又軟,幾乎要忍不住擡手撫摸他的眼角,就像之前無數次做的那樣。然而,他終究想起了那件事,便硬生生地忍了下來,并強迫自己将目光轉向別處。

“咳......不是要喂我吃斷頭飯嗎?怎麽?蕭某臨死之前,還得親自動手。楚大人也未免太過不近人情了。”

“蕭遠山你!”男人似是被徹底他氣着了一般,突然将頭偏向一邊劇烈地咳嗽了起來,引得身後随從惶恐不安。

“大人!!!”

“無妨。”楚臨秋偷偷将帕子藏入懷中,不讓他們瞧見這當中的一抹殷紅。

他若無其事地伸出手去,不消言語,便立刻有随從将碗箸一并放入他的掌心。

楚臨秋低頭看了一眼,用筷子夾起米飯上的唯一一片熟肉,遞到蕭岑嘴邊,“碗裏一塊肉,惡犬繞道走。”

蕭岑意欲不明地哼笑了一聲,突然張口,叼起筷上的那片肉囫囵吞下。

“接着說。”

楚臨秋看了他一眼,緊接着又從碗裏挑出一筷白生生的米飯,低沉沙啞的嗓音,仿佛冬雷一般地,打在他的心上,“刑前吃飽飯,來世投好胎。”

蕭岑再一次感到了驚訝,他挑眉的動作與方才如出一轍,“這就投胎了?未免也太快了些。楚大人,我不投胎,便在陰間做個極樂鬼,可行?”

說完,他沒吃那口飯,反而是伸手執起不知何時擺在他跟前的酒壺,仰頭将裏頭的烈酒一飲而盡。

“刑前......一碗酒,做個......極樂鬼......楚大人,我很高興......死在你前頭......”蕭岑生于漠北長于漠北,本是飲酒千盅不醉之人,今日卻不知為何,一壺盡了,便有些上頭。

或許是,自知死期将近吧。

他依舊伏在散發着腐朽氣息的雜草堆裏,醉眼朦胧,癡癡地看着跟前似乎在隐忍着什麽的楚臨秋,最終還是抵不過一陣強于一陣的昏沉,睡了過去。

在意識消散的最後一刻,他似乎聽到了楚臨秋的低聲呢喃,“蕭将軍,一路好走。”

楔子:星隕(2)長明燈

犯人受刑前飲的酒都是最烈的北方燒刀子,為的就是減少他們的痛苦,讓他們在睡夢中死去,這也算是上面那位,對他們這些十惡不赦之人最後的仁慈。

楚臨秋原本與審刑院打過數次交道,對于這些流程最為了解,自然也就明白這其中埋藏着多少不與外人言的虛僞。

蕭岑昏睡過去之後,他苦笑一聲,執起他無力低垂的手,細細地在其手腕上系上一根紅繩,意為“牽絆”。那紅繩做得十分粗糙,很多地方都壓得不平整,一看便知是編制之人手并不怎麽巧。

雖然不好看,但楚臨秋卻系得十分認真,仿佛要将他畢生心血都交由蕭岑一并帶走。直到獄卒在身後都看不下去了,提醒一聲,“大人,時辰快到了。”楚臨秋這才從自己的思緒中抽離出來。

他慢慢地起身,将手負在身後,一言不發地走了出去,仿佛方才的溫柔細致,不過就是鏡中花,水中月。

獄卒們暗自咋舌,心想,真不愧是心狠手辣的楚大人,說翻臉就翻臉,竟是一點也不拖泥帶水。

但他們又何曾知道,楚臨秋當時只消再晚半步,立刻就會血濺當場。他只能躲在暗處,親眼見着獄卒們把昏昏沉沉的蕭岑戴上手鐐腳铐,扶上囚車,趕赴刑場。

天上不知何時起,竟又飄起了綿綿細雪,那些雪花落在他的肩上、手臂,竟給他這個人平增了幾分仙氣。

此時是巳時初刻,東市口已經聚集了不少老百姓。他們從大半個時辰以前,就放下手中的活計,紛紛趕赴而來,只為了送年輕的将軍最後一程。

人們都說蕭将軍是白虎星君轉世,他此番受刑,也不過是功德圓滿,要重新位列仙班。

因此不必太過感傷。

然,人心總歸都是肉長的。當年帝都被圍,蕭岑玄甲白馬,率領數萬府兵宛如天兵天将下凡,救他們于水火中的往事尚且歷歷在目,轉瞬間卻又是如今這樣一副光景。

當權者這一出卸磨殺驢玩得真是漂亮,簡直讓人毫無心理準備。

且聽聞這其中還有奸佞作怪。這恰恰就給了他們一個發洩怒氣的絕佳借口,便是連世家裏的洗腳婢們私底下都說,此等惡人,真是人人得而誅之。

然而悲痛欲絕的百姓們,卻永遠無法得知,這個将蕭岑害到如此地步的“奸佞”,此時正悄然出現在城樓上。

楚臨秋依舊肩披那件白色狐裘,手扶城牆磚傲然挺立。一襲玄色花紋繁複的長袍穿在他身上,更襯得他整個人高貴無比,不似臣子,倒像是個微服出現在此處的皇子。

幾個被叫上來伺候的城門吏,膽戰心驚地站在他身後,生怕這位爺一怒,京城又是伏屍百萬。他們此時的心中,不約而同地想起了一個盛傳已久的可怕傳聞,禁不住冷汗涔涔。

他們透過眼角的餘光,能看清楚臨秋的臉色非常不好,額上甚至還不停滲出細細密密的冷汗。但他們卻情願自己沒有發覺,最後只跟木頭樁子似的,杵在那兒。

由于囚車久等不來,百姓們早已議論紛紛,他們手上提着一盞照亮前路的長明燈。今兒是歲除日,長明燈本該被擺放在各自的家中,如今卻出現在這裏,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希望照亮蕭岑的前路,讓他順利找到投胎的方向。

時間似乎又過了一刻,人群當中突然發出一聲抽泣,随即便是撲通一下,有人重重跪倒在了地上。

“草民懇請陛下,網開一面,饒蕭将軍不死!蕭将軍為大岐征南戎,平西川,更有京城解困之功,功過相抵,罪不至死啊!!!”

“陛下聖德齊天,本應是曠古明君,不想命裏觸犯小人。草民賤命一條,死不足惜,蕭将軍卻是國之棟梁啊!今草民願以死換陛下......饒蕭将軍不死!”

“草民跪請陛下,饒蕭将軍不死!”

“草民跪請陛下,饒蕭将軍不死!”

請命的是一群老儒生,粗麻介帻,步履蹒跚。他們寒窗苦讀幾十載,自然不會不知此大逆不道之言,将給他們帶來殺身之禍。但他們卻不得不說,因為這是讀書人至高的堅持,“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然而,這看似悲壯的舉動,除了感動自己之外,毫無其他作用。至少,他們在楚臨秋的眼中,就是一群不通人情世故的書呆子。

“愚不可及……愚不可及!!!”楚臨秋藏在衣袖下的手緊握成拳,幾乎是撲到了城牆最上方的紅磚上,張口噴出一個血箭,整個人堪堪地委頓下去。

“大人!”

“大人!”

楚臨秋靠在一人懷中,雙目圓睜,死死地盯着來時的方向。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了。

大雪紛飛中,人們看到一輛囚車緩緩駛來,車內壁隐隐約約斜靠着一個人。那人的頭低垂着,看不清面容,雙手随意放置身側,手腕上的紅繩令人矚目。

“蕭将軍!蕭将軍來了!!!”

“陛下!草民懇請陛下收回成命!饒蕭将軍不死!”

“草民懇請陛下收回成命!饒蕭将軍不死!”

“何人在此喧嘩?大膽愚民,口出狂言,聖上有令,殺無赦!”

“禁軍來了!禁軍來了!”

儒生們雖然抱着必死的決心為蕭将軍請命,但真要見着了手持金刀,兇神惡煞的禁軍,心中還是不免生出了幾分怯意。但對所謂道義的堅持,令他們始終苦苦支撐,雖已抖得不成樣子,卻依舊無人起身。

數百盞長明燈被放置于道路兩旁,盛況空前。這讓楚臨秋倏的回憶起兩年前蕭岑率領萬餘騎兵登上純均臺,為死去将士祈願的場景。

如今長明燈卻只為他一人所燃。

楔子:星隕(3)天理昭昭

“為将者做到蕭岑這種地步,大概也是死而無憾了。”

“誰說不是呢?蕭遠山當初在西成壁上提詩,‘相看白刃血紛紛,死節從來豈顧勳’,今日卻落到如此下場,不知心中作何感想。”

“楊兄,警惕禍從口出啊。那些人為何來得如此迅速,你自個心裏就沒有數嗎?”說罷,那人意有所指地看了眼城門樓的方向。

楚臨秋依舊傲然挺立在那裏,他居高臨下地觀察着東市口發生的“儒生暴動”,将一切鬧劇盡數收入眼中,臉色黑沉得幾乎可以滴下水來。

“原來如此......但在下還有一事,不甚明了。這夥殺神方才言明是奉了天子口谕,如何到了魏兄口中,便與那位扯上幹系了呢?”

“這你就不懂了。禁軍是天子的劍,樞密使卻是天子的手眼。”

楚臨秋雖然離開禁軍去往樞密院任職,但他對這群虎狼乃至天子的影響從未消失。

此時手眼通天的樞密使大人,正皺着眉頭對着身後垂手侍立的人吩咐着什麽。如果是細心的人,那麽便能發現,原本的城門吏均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楚臨秋真正的心腹。

蕭岑已經被人押解着登上了刑臺,恰恰就面對着城門跪着。他看上去依舊醉得不輕,身子仍不受控制地搖晃,需要左右各一人攙扶着才不至于倒下去,只是眼睛卻奇跡般地半睜開來。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他的視線與楚臨秋說話空檔無意中投遞過來的目光在半空中交彙成一處,一個神志不清,一個帶着刻意冷漠。

“幾時了?”

“午時二刻。”

“午時三刻一到,立即行刑。咳咳......切勿......”

“大人!您怎麽樣?!”

楚臨秋的神智也恍惚了一瞬,當他眼神再次恢複清明的時候,便對上下屬擔心的臉龐。

他搖搖頭,人卻完全脫力地倚在下屬的身上,不停地溢出一連串的咳嗽,甚至嘴角再次出現令人膽寒心驚的血沫。

“切勿節外生枝。”他聲音低弱,好似喃喃自語。

“是。”他的得力屬下聞言立刻側頭去對着另外一人耳語幾句,那人擔心地朝自家大人看上一眼,随即轉身利索地下了城樓。

不消片刻,端坐于正中的總行刑官,便接到了一道特殊的指令,他詫異地朝城門樓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後以袖掩面,與左右低聲交談起來。

蕭岑身邊的劊子手已經開始磨刀,甚至還哼着不知名的曲子。刀面摩擦的聲音十分尖銳,如山林中的嗚嗚寒風,像是立刻要将人刮下一層皮肉。

而刑場外頭的百姓們也不鬧了,很顯然,他們都被兇惡的禁軍們吓得腿腳發軟,甚至不敢出聲,只是安靜地拭着淚。

帶頭鬧事的老儒生們,有些被當場格殺,有些被戴上手鐐腳铐推搡着帶走。

哀嚎聲一陣高過一陣。

領頭之人,在從容赴死之前,仰面朝天高喊了三聲:“天理昭昭!天理昭昭!天理昭昭!”

此話很快就引起了共鳴,場面再次不受控制起來。

就在此時——

“午時三刻已到,行刑!”

“蕭将軍!蕭将軍!”伴随着行刑官一聲令下,靠近刑場的人群,騷動更為厲害。有個婦人抱着嬰孩試圖沖破重重阻攔強闖進去。她的手中還端着一碗清水一樣的東西,經過一番掙紮之後灑了不少,現在基本上已經見底了。

然而即便如此,她也還是不停地央求着,甚至雙腿一屈,重重地跪倒在了地上,“禁軍老爺!您行行好!讓民婦進去再看一眼将軍大人!親手為将軍大人奉上一碗忘川水......”

民間傳聞,飲下忘川河內的水,便會前塵盡忘,清清白白地投胎轉世。

身邊有看不下去的禁軍搖搖頭,低聲對婦人說,“快走罷,蕭......犯人已經飲過酒了,眼下神志不清,一刀下去,并無感覺。”

婦人聞言往場中看了一眼,不想竟正好看到滿臉橫肉的劊子手正一寸寸摸着蕭岑後頸的骨頭縫,手起刀落,一顆頭顱就這樣滾落刑臺,鮮血飛濺。

蕭岑至死眼睛都沒有閉上。

“蕭将軍啊!!!”

東市口霎那間靜谧無聲,百姓們仿佛同時被扼住了咽喉一般,停住了喊叫。他們怔怔地看着那顆不斷滾動的頭顱,半晌後,突然不約而同地朝着同一個方向叩首。

在這一刻,無論老人、青年、婦女,甚至是孩童,望着這漫天飛舞的雪花,和與大雪互為映襯的長明燈,心中均已浮現出了一個可怕的詞,“兇兆。”

原來,這雪不知何時已越下越大,幾乎每個人的肩上都是一片素白,雙目所及,俱是嚴霜。

城門樓上的楚臨秋,同樣也在看着這一幕,神情怆然,雙眼噙淚,并不知在想些什麽。突然,他拼命掙開屬下們的有力的雙手,轉身踉踉跄跄地下樓,搖晃着沖進已經連成一片的天地裏。

他用手不停地揮舞着雪花,狀若癫狂,嘴角帶笑,似有解脫之意。等到屬下們飛奔過來的時候,便只看到一個慢慢委頓下來的身影,以及雪白空地上的點點梅花。

“大人!!!”

奉朔十九年元月廿一日,大将軍蕭岑因贻誤軍機罪于東市口被執行斬刑,其夫樞密使楚臨秋悲痛過度,痼疾加重,性命垂危,藥石無醫。

是夜,一輛不起眼的黑色馬車悄然駛在京郊的小道上,向北而去,只留下兩行車轍,很快又被新雪掩埋。

楔子:星隕(4)千秋鐵扇

蕭岑之死,非但沒有使整個王朝歸于平靜,反而令所有人的心頭都蒙上了一片厚厚的陰雲。仿佛是為了感懷一代将星就此隕落,這場雪是越下越大,陶都一夜之間成為了素白的世界。厚重的積雪壓折樹枝,入目所及全是一片蕭條。

而城郊的農田更是不堪重負,徹底變成了一片凍土,莊稼自然也就播種不下去了,今年豐收無望,以致百姓們哭天搶地。好好的一個年節,竟淪為修羅場,中軸大街上的熱鬧早已蕩然無存。

但令人感到絕望的還遠不止這些。

當各地雪災的消息紛紛傳來之時,館閣的儒生們腦海中均不約而同地浮現出先前在刑場出現的那句話,“天理昭昭”。

在他們看來,這是上天降罪于某些人,對他殘害忠良的惡行表示不滿。

奉朔十九年,杏月廿五日,天子不得已頒下《罪己诏》,承認是自己親小遠賢以至上天降罪,願意重查蕭岑一案,并大赦天下,祈求上天平息怒火,還給百姓一條生路。

但他只字不提某個人,那便是已經病入膏肓的樞密使大人,楚臨秋。

蕭岑案的真相,早在那人被投入監牢之時,就已經不胫而走。

如若不是楚臨秋關鍵時候不發調令致使四路援軍止步不前,蕭将軍又怎會因保全部下而贻誤軍機?到頭來罪果全讓蕭将軍一人品嘗,楚臨秋這個大奸佞卻仍舊逍遙法外。

于是,一封由館閣儒生牽頭起草的“誅奸佞,清君側”的請願書,就這麽經過某位大臣之手,最終呈到了天子的案上。

據傳天子閱後直接氣笑了,他不僅親手将此文書置于燭火上燒至灰飛煙滅,還命禁軍直入館閣,抓走了正在講學的館閣閣主鴻衣先生。

此舉更是直接與天下讀書人為敵。再聯想到之前刑場上的“儒生暴動”,一時之間,這陶都是民心浮動,儒生人人自危,有那膽小的,甚至連夜收拾行裝逃離此處。而飽受雪災折磨的百姓們,更是從此一蹶不振,沒有了主要生活來源的他們,也只能背井離鄉,另謀出路。

至此,陶都再無昔日繁華,變得蕭索及蒼白。

三月末,蟄伏數年之久的南戎踏平山川,再度入侵,長矛直指國之中樞,來勢洶洶。樞密使楚臨秋強撐病體,披挂上陣,誤中流矢,大笑三聲而亡。

此後,國破,天子被俘,大岐王朝覆滅。年僅十七歲的五皇子齊允臻,在親信随從的護衛下逃往北江,建立北岐小朝廷,茍延殘喘。

說來可笑,武安帝至死都在忌憚蕭岑,但他的兒子走投無路之時,能依靠的依舊只有蕭氏的漠北騎兵。

兩年後,邊陲小鎮,寺中茶寮,有白衣先生随口吟道,“一聲驚堂木,俱是荒唐言。生前身後事,只付笑談中。諸位,今日故事便講到這裏,明日小生再與你們細說這虎威将軍與那大奸佞楚九商之間的愛恨情仇。”

“先生留步!先生不妨今日便一并說了吧,虎威将軍得勝歸來,遇見楚某當街行兇,後來發生了什麽?”

“這還用問?定是蕭将軍不滿楚奸賊作惡多端,決定替天行道......”

“因而擄回去做将軍夫人麽?不是我說,同樣的故事換湯不換藥說了整整兩個年頭,你們聽的人也不會膩嗎?”那驟然出聲之人,是坐在門邊的一位青衣公子。此公子相貌平平,渾身上下也無一絲出彩之處,唯獨一雙眼睛不時迸發出精光,看起來是個練家子。他手上的鐵扇一開一合,發出令人膽寒的聲音。

“什麽将軍夫人?你莫要胡說八道!蕭将軍當年若不是對前岐一片衷心,又怎會委身賊人?最後竟引狼入室,無端落了個身首異處的下場!”那人争得面紅耳赤,脖子上青筋凸起,就差直接擲一只茶碗過去了。很顯然,他不允許任何人肆意诋毀他心目中的英雄。

那是蕭岑啊!頂天立地的虎威将軍。與禍國賊子楚臨秋,根本就不應該扯上什麽幹系才對。

“子非魚,焉知魚所思?”青衣公子忽而低頭,小聲地說道。

“你們只道忠奸不相容,又焉知當年這虎威将軍,也垂涎過樞密使大人的美色?否則,以他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性子,怕是在看到賜婚聖旨的那一瞬,便要立即跪死在清和殿門口。”

“你!”在場有不少人聽聞此言,臉上俱浮現出一片忿忿之色。甚至有人拍案而起,大聲喝道,“虎威将軍清譽,豈是爾等小人就可随意敗壞的?你究竟是何人?為何在此胡說八道?”

這青衣公子,眼看犯了衆怒,不僅不見絲毫局促,反而是露出了一絲微笑。他不緊不慢地起身,彈了彈身上并不存在的塵土,緩緩說道,“信不信只在一念之間。諸位,虎威将軍若是未曾離世,知道你們背後杜撰他的人生嗎?更何況,楚臨秋這一生也并未做過什麽大奸大惡之事,甚至最後還以身殉國,怎麽就不值得人愛呢?”

“你……”白衣先生愕然起身,似乎開口就要說些什麽。但終是不等他的手觸及到青衣公子的衣袖,一陣清風便已襲來,揚起細碎沙土。

等衆人都回過神來之後,卻見此處哪有什麽青衣公子?門口的矮足凳上,只餘一把精致的鐵扇。

白衣先生走過去執起一看,竟瞧見這扇面上用蒼勁的筆力題寫着一句詞,“楚天千裏清秋,水随天去秋無際”,落款,蕭岑。

此刻,茶寮的空氣中,仿佛還殘存着一縷香氣,以及那句嘆息般的,“九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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