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江譽走進高二三班教室的時候，姜晚正在翻着書，左手手掌撐着下巴，垂着眼長睫微卷。

聽到臺上老師說來了位新同學時，他這才擡起頭。

卻不想恰好那新同學也在看着他，兩人因此四目相對。

一開始姜晚只是覺得這人有些眼熟，當他不知什麽緣故突然對自己揚了揚嘴角後，他當即睜圓了眼睛，右手不自覺猛一甩不慎将自己的水筆甩在了地上。

姜晚并未急着先将筆撿起來，而是緩緩蹙起了眉，緊接着他便看到艾老師拿起粉筆在黑板上寫了兩個大字，再是聽到了這位新同學的自我介紹——

“各位同學好，我是今天新轉來的同學，我叫江譽，以後還請大家多多關照啦。”

“姜晚。”

姜晚正疑惑着江譽怎會轉到自己班來時，卻聽到艾老師突然喊了自己的名字。

他當即看向了她，遲疑一下站起身來，茫然不知她叫自己做什麽。

艾老師身材高挑，約有一米七，年紀約莫三十不到，是高二三班的語文老師兼班主任。

她戴一副金絲邊圓框眼鏡，平時說話柔聲細語。

“江同學，這是我們班的班長姜晚，正好他後頭有個空位，你就坐到那裏去吧，以後有什麽學習上的問題可以和姜同學交流交流。”

艾老師說完又看向站着的姜晚，問，“姜晚，你覺得呢？”

當聽到艾老師說讓江譽坐自己後面時，姜晚的不情願完全表現在了臉上，不加絲毫掩飾。

而當艾老師看向自己之時，他便匆忙掩蓋了自己的不悅，應道：“好的，艾老師。”

“好了，去坐吧，然後我們開始上課。”

江譽滿含微笑地往後走，在經過姜晚身邊時，彎下身子替他将掉落的筆撿起來。

将筆放到姜晚桌上的時候江譽湊近了他耳邊，唇角勾起一抹微小的弧度，“筆蓋沒蓋上，這筆有百分之五十的幾率不能用了，需要筆的話找我。”

聲音很輕，仿若耳語，惹來姜晚一陣嫌棄。

他正想說一句“我自己又不是只有這一支筆”，但江譽已經在他身後坐下了。

而這節語文課也已經開始了，他便将這話咽進了肚中。

姜晚拿筆在筆記本右上角劃了幾下，果真不見出墨，而且當筆尖劃過白紙時，也并沒有一種順暢感。

他當即筆尖朝上拿起了筆，仔細一看發現是鋼珠掉了。

姜晚撇了撇嘴，從筆袋裏拿出了一根新筆芯換上。

這一堂課，雖然剛開始因為身後有個江譽讓他感到渾身不自在，但他還是很快進入了狀态，認真聽課記筆記。

下了課，姜晚去了趟廁所。

然而不過幾分鐘的時間，班裏便“出事”了。

他走進教室後，經過講臺餘光瞥見黑板上有一行大字，他便轉頭望了一眼。

“姜晚是我老婆”這六個大字赫然出現在他面前。

字倒是寫得剛勁不凡很好看，但這顯然不是最重要的。

看到這幾個字後，姜晚面容上當即染了一層愠色，在一衆同學的注視下，他一把拿起黑板擦快速擦去了黑板上的字。

“啪”一聲，黑板擦被重重放在槽中，粉筆灰因這撞擊紛紛落下，姜晚雙手垂在身側緊攥成拳徑直往後排走去。

“江譽，你跟我來一下。”

自姜晚走進教室的那一刻開始，江譽便一直關注着他的一舉一動。

看着他憤怒擦去黑板上自己寫的字，看着他帶着一股怒氣瞪着自己朝自己走來。

“班長，怎麽了嗎？”江譽一臉無辜，就好像黑板上這字的事兒跟他沒有一丁半點關系。

姜晚驀地笑了，笑得如同冬日裏的一抹暖陽，卻是咬牙切齒從齒縫中鑽了這樣一句話，“出來，教你做人。”

“教我做人前，要不要先把手洗一下，畢竟沾了這麽多粉筆灰。”江譽笑嘻嘻的，姜晚不知這有什麽好笑。

毫無預兆下，江譽突然站起身來。

姜晚原本低着頭與他說話，這會兒他一站起來頓時比他高上半腦袋，他只好不情不願地仰起了頭。

如此一來，他心中更氣了，說道：“少廢話，跟我來。”

說完這話他便不管江譽再叨叨些什麽，直接頭也不回地往外走。

因為他很清楚，江譽一定會跟自己出來。

看着江譽随着姜晚走出了教室，原本安靜異常的教室立刻便像個菜市場一般喧鬧了起來，一群吃瓜同學紛紛議論起這倆人來。

“班長居然一下子就猜出這字是江譽寫的了，難不成他倆真是一對？”

“不一定啊，畢竟江同學這字很有個人特色啊，而且說不定是江同學一廂情願呢，你看班長對他的态度就知道了……”

“但是你們不覺得在班長身上‘打是親罵是愛’是完全有可能存在的嗎？”

“對啊，不是冤家不聚頭，電視劇裏倆主角是冤家，最後他們一定會在一起。”

“你電視劇看少了，也有不在一起的。”

“……”

“不過真沒想到江同學竟然有喜歡的人了，那我就沒有機會了……”

“……”

姜晚和江譽面對面站在走廊上，時不時有學生從他們身邊經過，都忍不住多看他們兩眼。

“江譽。”

沉默良久，姜晚終于開了口，可在叫了一聲眼前人的名字後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

問他為什麽要轉來這所學校？

但或許他轉來自己所在的這個學校和自己分在同一個班只是巧合而已。

問他為什麽要在黑板上寫那幾個字？

但其實他知道是為什麽，從他們倆上小學和初中的時候江譽便是這個樣子了，總是“老婆、老婆”地稱呼自己，并說以後一定要娶自己。

那麽，請問除此之外他還能說什麽？難不成還要問他最近過得怎麽樣？

于是，姜晚選擇沉默。

但是他是真的氣。

“算了，進去吧……”

說完這句話之後姜晚便後悔了。

他怎麽覺得自己有點……慫？

“別呀，多待會兒呗，我還有個問題想問你。”

江譽一臉笑容，姜晚從上至下打量了他一番。

這一身白襯衫配深藍色牛仔褲，倒是将他幹淨清爽的氣質顯現出來了。

只是這吊兒郎當的性格，他真是不敢恭維。

說起來，初中的時候班裏的男生沒幾個能把校服穿好看的，除了姜晚，江譽也是那幾個少數穿校服也帥得不要不要的學生之一。

此時此刻，姜晚不知為何，竟是突然期待起他拿到這所學校的校服穿上後的模樣。

“拒絕回答。”姜晚覺得自己這期待有點不對，當即将其從腦中驅趕出去，順帶拒絕了江譽。

江譽有些喪氣，略顯做作地嘆了一口氣，倏然間伸出手摸向姜晚的腦袋。

好在姜晚反應敏捷，急忙退後一步，一把打掉江譽的手，登時他手上的粉筆灰便沾染了少許在他手上。

姜晚聳聳肩，不再多說什麽便朝着走廊盡頭的廁所走去。

這是他第一堂課下課之後第二次去廁所，都是江譽害的。

江譽知他是要去洗手，擡起自己的右手看了眼手上那微乎其微的粉筆灰，嘴角不由得揚起，又擡頭望了眼姜晚逐漸遠去的背影，三步并作兩步跟上了他的步伐，“班長大人，等等我，我也去廁所！”

大概潛臺詞只有江譽自己知道，他其實想說的是——老婆大人，等等我！

姜晚白了身旁的人一眼，懶得多做理會。

從郗城二中門口走進去，道路兩旁各一排盛開着潔白花朵的玉蘭樹。

白玉蘭散發着淡淡的清香，一陣陣微風将香味送往每一間開着窗戶的教室中。

物理老師在臺上滔滔不絕地講着課，姜晚記筆記的中途瞥了一眼第一排靠近講臺的後傾着身子的同學，對他深表同情。

上學期他也坐在第一排，深切地感受過物理老師口水的厲害。

當他在他身前講話之時，他總會感覺自己被一股濕潤感圍繞着，試卷上也總會無端出現一些灰色小點——來自于物理老師的某透明液體。

姜晚不好多說什麽，只能憋着，心裏期盼着老師趕緊回到講臺上在黑板上多寫一些要點。

不過這學期他被艾老師安排到了最後一排，說是為了讓自己更好地觀察同學們上課有沒有認真聽講。

從第一排到最後一排，可以說是一個很大的跨度了。

物理老師正在黑板上書寫着公式，姜晚認真地聽講着。

突然間，他感覺到有人輕輕戳了自己的後背，但他并不想理會身後那人，于是當作什麽都沒感覺到。

坐他後座的那人不死心，又用手指輕輕點了點他的後背，姜晚嘆了口氣，終是轉過了頭去，“大哥，什麽事兒啊？”

“寫錯字了，修正帶借一下。”江譽擺出一張笑臉，竟還特意把筆記本拿起來給姜晚看。

姜晚只瞥了一眼，便在忍住不感嘆他字體漂亮的同時拒絕了他，“劃掉不就行了？”

說完便轉回了頭，不再理會江譽。

江譽垂頭看了一眼筆記本上的錯字，輕哼一聲随即劃去。

他記得上初中時，姜晚的物理不是很好，最後還是靠自己幫他補習才将他的成績提高了上去。

嗯，想想而已，其實并沒有這回事……姜晚幫他補了英語倒是真的。

放學之後，姜晚迅速整理好書包背上，便往教室外走去。

江譽剛想讓他等等自己，便在不經意之間看到了站在前門處的艾老師，他有一種強烈的預感——艾老師一定是來找自己的。

果不其然，艾老師喊了一聲“江譽”。

雖然她的聲音被淹沒在了教室內的嘈雜聲當中，不過艾老師的目光恰好越過一衆同學鎖定在正在整理書包的江譽身上，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過去。

江譽明白，艾老師找自己無非是問自己今天上了一天課下來有什麽感覺嘛什麽什麽的。

他将原本正準備塞入書包的書迅速往包裏一塞，便朝艾老師的方向走過去，餘光卻從玻璃窗外看到了一抹身影。

他微轉過頭，卻只來得及捕捉到那張一閃而過的熟悉臉龐。

緊接着他聽見出現在前門門口的姜晚十分禮貌地和艾老師說了聲“老師再見”。

江譽當即加快了步伐。

姜晚看見艾老師來找江譽時心中一絲竊喜，心想着老師來得真是及時，于是和老師道過別後滿心歡喜地正準備往樓梯間走，恍惚間卻聽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姜晚當即轉過頭，一張寫滿了愉悅的笑臉在一瞬間耷拉了下去，呆愣在原地。

當艾老師和江譽朝着自己走來時，他似乎感覺到了江譽的竊喜，就像……剛才他對于可以不被江譽纏上時的竊喜。

艾老師的辦公室在走廊盡頭，姜晚随着江譽一同前往他的辦公室，雙手插在外套口袋中。

一陣穿堂風将他額前的劉海輕輕吹動，他能感受到傍晚時分的涼意。

姜晚穿了一件短袖外加一件薄外套都覺得涼，他忽然想起某個叫江譽的人只穿了一件單薄的襯衫，想必會很冷吧。

于是他悄悄往江譽的方向望了過去，見他一身寬松的白襯衫被風吹得微微膨起。

這風都從他頸項處和下擺處一同齊心往裏鑽了，不冷才怪。

到了辦公室，一股溫暖的氣流撲面而來。

“艾老師，麻煩過來一下。”坐在艾老師後面的英語老師喊了她一聲。

“你們等我一下。”和二人說完這句話後，艾老師匆匆走至英語老師身旁，循着她手指的地方仔細看起了電腦屏幕。

姜晚和江譽站在艾老師辦公桌前，前者再次望了後者一眼。

這一次卻不慎被他發現，一臉賊兮兮地低頭湊上來問道：“班長，你在看什麽呢，不會是在看我吧？”

姜晚從容不迫地伸出一只手，朝他揮了揮，示意他後退些。

見他一臉疑惑紋絲不動，于是便扯了扯嘴角，面容嚴肅，“你退後些，擋着我欣賞牆上那幅油畫了。”

江譽循着姜晚的視線轉頭看了過去，果真在牆上看見了一幅油畫，他禁不住調侃道：“怎麽，你還懂藝術啊？”

“關你屁事。”姜晚別過頭去，一臉不屑。

江譽見他不再理會自己，目光便又回到了那幅油畫上。

為了不耽誤這倆人太長時間，艾老師簡單明了地了解了一下情況，之後便讓他們回去了，并叮囑他們路上注意安全。

江譽表示，路上有姜晚陪着，這便是最安全的了。

而姜晚則表示，路上有江譽在，才是最大的危險。

好在姜晚事先已經背好了書包而江譽的包還在教室裏，當他飛快地去拿了包出來，姜晚已然不見了人影。

他平時上下學都是乘的公交，乘半個小時左右，而江譽則是自己騎了自行車來。

他去停車的棚子那裏取了自己的自行車，如風一般出了學校直奔家中，襯衫衣擺被風吹得胡亂飛舞。

騎在自行車上，他此時此刻只有一個感受——這尼瑪真是要冷死了！為了在姜晚面前耍個帥，也真是不容易啊……

這個時間點正好是晚高峰，姜晚站在公交車上，背在身後的書包

被擠了又擠，擠得他難受，他便索性将包背在了身前。

扶着扶手，姜晚望着窗外發起呆來，思緒随着那一棵棵從他眼前一滑而過的綠樹，飄到了初中的那段時光中，那段他并不覺得美好卻又令他難忘的時光。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公交車跟在幾輛車後頭停了下來。

姜晚坐在窗邊，有些出神地望着窗外。

就在這時，眼前一個騎着自行車的身影倏地閃過，一身白衣和有些眼熟的藍色自行車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的目光趕緊追了上去，那人卻已是騎遠了再也不見蹤影。

下一秒，公交才緩緩啓動。

不會吧，難道是江譽？姜晚微垂了頭，忍不住擡手扶了扶額。

他倒是沒有想到，幾年過去了，江譽騎車還是這麽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