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江譽起初一勺一勺地喝着湯，之後溫度差不多了他便直接單手端起仰頭一口氣往肚裏灌。

喉嚨處突出的喉結随着下咽一動一動，等到喝完湯，江譽只覺胃裏暖乎乎的舒服極了。

他終于松開江母的手站起身來，想要把空碗拿到廚房裏的時候被江母制止了，“我來，你趕緊去吹頭發。”

“好。”江譽說着，輕輕一笑，快步往衛生間走去。

江母在他身後無奈地搖了搖頭。

書桌前，姜晚認真抄寫着古詩詞，一筆一畫都無比認真。

作業本上，他的字跡工整隽秀。他自認比不上江譽的字跡好看，但也還說得過去。

等到寫完之後，他松下一口氣，将本子合上，夾回到書本中。

靠在椅背上，他忽然想到自己口袋裏還有一顆江譽給的大白兔奶糖。

伸手掏出，姜晚将奶糖放在了書桌上。

他不急着拆開糖紙吃下，而是慢慢趴在了桌上，左側臉頰枕着自己的手臂。

目光落在了那顆藍白色的奶糖上，他抿了抿唇，不禁想問，江譽每天給自己一顆糖，是真不怕自己蛀牙嗎？

思及此，姜晚垂下眸子，長睫在眼下打出陰影，細細密密的如同一把小刷子。

不知是想到了什麽，他長長嘆出一口氣，右手食指指尖在書桌上順時針摩挲着，畫出一個又一個極小的圈來。

書桌挨牆的地方放着一個圓形小鐘，時間在一分一秒流逝着。

約莫十來分鐘過去，姜晚終于如夢初醒。

他坐直身體，從桌上拿起奶糖，剝開糖紙放入自己嘴中。

奶糖濃郁的奶香味在口腔內蔓延開來，甜蜜，卻又不知為何竟帶了一絲苦澀。

姜晚甩了甩腦袋，将一些莫須有的念想全數抛開，繼續做下一個作業。

晚飯的時候，姜父姜母以及姜晚三人圍成一桌，邊聊天邊吃着飯。

三菜一湯，姜母胃口不大，于是将這些菜消滅的任務便交托在了姜晚和他爸爸的手上。

姜晚現在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而姜父向來胃口好，吃得也多，吃嘛嘛香。

“小晚今天下午在同學在一起嗎？”姜母想着周六姜晚回來的都早，今天卻晚了許多，便不免有些好奇。

姜晚咽下一口飯，又夾了點青菜放入碗中，“對，班裏新來了一位同學，我帶他在學校周圍的街上逛逛。”

“哦，原來如此，男孩還是女孩啊？”姜母還未說些什麽，姜父先饒有興致地望向了姜晚。

姜母瞪了姜父一眼，姜父意會，回了她一個“安了安了”的眼神。

“是男生。”姜晚看了看這兩個人，有點明白他們都在想些什麽了，接着他又補充了一句，“爸媽，那個男生你們也認識的，就是以前跟我一起玩的江譽。”

“江譽……”姜母默念一遍啊，在腦海中回憶着那個叫江譽的男孩，“哦，你是說小譽啊，他回來啦？”

“是啊。”姜晚應道，“消失了兩年，幾天前突然轉到我們學校來了，還跟我一個班。”

“那是緣分啊，兒子，你可要好好珍惜這段緣分這段友情啊，江譽這孩子人不錯的。”姜父在一旁插進來一句話，輕拍姜晚的肩。

“哦……行吧。”姜晚不好多說什麽，低低應了一聲，埋頭吃飯不再多說一句。

姜母望着沉默不語的姜晚，心中了然。

這孩子，怕不是還在為兩年前江譽的不告而別而生氣呢。

吃好晚飯，姜父被單位叫去加班，姜晚幫姜母把碗洗好後回了房間繼續寫作業。

半個小時後，姜晚房間的門被人敲了敲，随後被輕輕推開。

“小晚，吃點水果。”姜母走進來，把削好并插上叉子的蘋果放在了姜晚桌上。

“謝謝媽。”姜晚應着，只擡頭對姜母輕輕颔首，随即又低下頭去繼續做題。

看了一眼自己兒子的試卷，姜母知道他在解題，便又放低腳步聲出去了，替姜晚掩好門。

真正做好作業是在晚上九點，姜晚收拾好了書包，只留要複習和預習的課本在桌上。

盤子裏的蘋果已被他全數消滅光，他拿着空盤走出了卧室。

再回來時他便拿了睡衣褲和毛巾準備去浴室洗澡。

美美地睡上一覺之前，按照慣例他要看一個小時的書，而在看書之前，他先打開手機微信看了一眼。

在看到江譽發來的消息後，他的眼底閃過一抹的喜悅，但也僅僅是一瞬間，便被他壓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如往常的平靜。

江譽：在幹嘛呢？讓我猜猜，作業一定做完了，緊接着就去洗澡，那麽，洗澡洗完了嗎？

他倒是了解自己，知道自己的安排是什麽。姜晚腹诽。

不過，姜晚的這個日程安排從小學開始便是如此，基本沒有改變過，江譽知道倒也沒什麽稀奇的。

姜晚：洗好了，一會兒準備看書了。

江譽：真不愧是我優秀的小晚晚。

姜晚：嗯，你呢？

姜晚懶得再去跟江譽糾結稱呼問題，反正跟他說多少次他都不一定會改。

江譽：我在做作業。

姜晚正想讓他認真做作業去不要亂摸魚，緊接着便收到了他的下一條消息。

江譽：在做數學題，正好做到一道題答案算出來是520，我立馬就想到你了，于是趕緊給你發了消息。

江譽的話看上去挺真，但只有姜晚知道是假的。

數學題昨晚之後他全都驗證過，就沒有一道題答案算出來是五百二十的。

姜晚：胡扯什麽？趕緊把你那道題再好好算算吧，不要随便亂撩。

江譽：是！

姜晚：好好做你的作業吧，注意力集中一點。

江譽：是！

唉……真是的……姜晚對江譽真的沒話好說。

他放下手機開始看書，暖黃色的床頭燈柔和地照映下光芒來，将他籠在其中，靜谧而美好。

周日的天氣不錯，陽光有些暖，秋風拂過面龐惬意極了。

今天姜晚穿了一條黃色卡通印花長袖，再配上一條背帶褲便出了門。

他這是要去赴王仁堯的約，王仁堯約了他還有另一個同學一起去唱歌看電影。

另一名同學王仁堯沒告訴姜晚是誰，但姜晚不用猜就知道那個人一定是江譽——老王的新朋友“江兄”。

雖說如此，他還是答應了王仁堯的邀請，他偶爾也想出門去放松放松，不能一直除了看書便是複習和預習。

姜晚大老遠便看見特意等在自己小區門口來接自己的王仁堯，他加快步伐走了過去。

而當他往前走了幾步拐過去，發現那個原本被門衛室擋住的那道人影之後，他的腳步一滞，微微蹙起了眉頭。

“班長！”王仁堯喊了一聲，朝姜晚揮了揮手。

在聽到王仁堯的呼喚之後，姜晚第一時間望向了那個人影。

同一時間，原本背對着他的江譽轉過身來，往這邊望了過來。

視線相觸，姜晚輕扯了扯嘴角。

看樣子自己的地址是保不住了，這個可惡的老王，居然把江譽一起帶過來了，現在讓他知道自己所住的這個小區了……

走過去，姜晚清了清嗓子，目光掠過江譽落在王仁堯身上，“我們走吧。”

王仁堯上下打量他一番，嘿嘿一笑，“可以啊班長，今天的這身衣服怎麽從來沒見你穿過啊，是特意穿給江兄看的吧，真是太可愛了。”

“閉嘴。”姜晚一記白眼掃到王仁堯身上，他當即緊閉上嘴巴。

王仁堯是閉嘴了沒錯，但接下來又輪到江譽開口，“晚晚，原來你搬到這裏來了，我回來之後去你原來的家找過，但是那裏的住戶說你早就搬到這裏來了。”

他的聲音聽起來沒什麽波瀾，沒有驚喜沒有喜悅，只臉上浮現一絲似是欣慰的笑容。

那一刻，姜晚忽然意識到一個提問——江譽之所以會轉來自己的班級，到底是特意來找自己的，還是只是巧合？

“好了，現在你知道了吧，廢話別多，趕緊走。”說着，姜晚環視一圈，問道，“你的車呢？”

“今天沒騎，我知道你不會同意坐我後面，索性我就跟王兄一起乘公交過來了。”江譽輕笑，如實回答。

對于自家老婆今天這一身的裝扮，他同樣覺得可愛無比。

雖然姜晚只比他矮上半個腦袋，但卻讓他覺得小小一只，好想伸手摟入懷中。

“那行，咱們走吧。”姜晚再一次說道。

江譽溫暖如春：“好。”

王仁堯蹦跶如猴：“好嘞！”

—

ktv裏，燈光輕輕移動，灑落下一片柔和。

地板上映出幾個大小不等的圈來，緩緩旋轉着。

“啊哈給我一杯忘情水，換我一夜不流淚——”

大屏幕前，一道身影仰着頭，舉着話筒撕心裂肺地唱着。

看這架勢，大有要把話筒吃進去的意思。

“我的乖乖，老王你好好唱行不行，幹嘛這麽做作啊。”姜晚坐在沙發上，剝好一顆龍眼放入嘴中。

對于身前這人的唱腔，他是服氣的。

王仁堯依舊仰着頭，別過臉來望了姜晚一眼，伸出一根食指輕輕晃了晃。

姜晚意會，掌心向上擡擡手示意他繼續。

江譽就坐在姜晚身旁，與他隔了約莫兩個拳頭的距離。

他安靜地望着這兩個用手勢交流的人，不由嘴角輕揚。

“吃呀，怎麽不吃？”随着老王去自嗨，姜晚又将視線移到了江譽身上，終于還是忍不住問了句。

他從進ktv之後便一直坐在那裏，似乎并沒有移動過半分。

“好，既然老婆讓我吃，那我就……”

“有本事再說一遍試試！”江譽的話被姜晚打斷，他發現自己還是無法容忍江譽在自己面前稱呼自己為“老婆”，“你是怎麽答應我的？”

“好，既然姜晚同學讓我吃，那我就來了。”江譽臉上依舊挂着笑，往姜晚這邊挪了挪，為的是更方便地拿到桌上放着的水果。

見江譽挪過來，姜晚便望旁邊挪了挪，與他保持距離的同時順勢将水果往他那邊推了推。

江譽沒說話，拿起一根黃澄澄的香蕉開始剝皮。

兩個人心照不宣。

“啊哈給我一杯忘情水——”王仁堯又開始了新一輪的嘶吼，感情充沛，不知道的人真會以為他失戀了。

一曲終了，王仁堯累得直喘粗氣，他開始有些後悔，早知道不以這樣“嘶吼式”的方法唱了。

要知道，接下來那首歌還是他給自己點的。

“班長，下一首歌你來唱吧，我累了，需要休息一會兒。”王仁堯走到姜晚身邊坐下，将話筒遞到他手裏。

“你剛才還那麽酷地給我擺手勢，怎麽這會兒就不行了？”姜晚轉頭望向大屏幕，等着上方滾動條顯示出歌曲名的同時問王仁堯，“下一首什麽歌啊？”

“《你聽，他有一句話》。”

王仁堯話音剛落，《忘情水》結束，屏幕中開始播放《你聽，他有一句話》的mv，前奏響起。

有意無意地望了江譽一眼，在目光相觸的一瞬間，姜晚匆忙移開視線。

他的心開始抑制不住地砰砰亂跳，胸腔內似有一股熱流正在肆意湧動。

“我……我想上廁所。”姜晚将話筒塞回到王仁堯手中，急急站起身來。

“诶诶诶——”王仁堯一把拉住姜晚的手臂，将話筒又重新遞給他，“班長你尿頻啊，我唱《忘情水》之前你就去過一次，怎麽又要去，你是不是不會唱這首歌，怕丢人現眼啊？”

王仁堯說了些什麽姜晚一個字也沒聽進去，他垂下頭，望着手中的話筒發起愣來。

“好啦，你這腦瓜子裏到底在想些什麽，趕緊上去唱吧，前奏馬上結束了啊喂。”王仁堯站起來，輕按着姜晚的肩膀讓他坐下。

姜晚抿了抿唇，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

他到底在害怕什麽啊……從前不過是一段兒戲罷了。

拿起話筒，姜晚咽下一口唾沫，跟着旋律唱了起來。

“hey～你聽，他有一句話要對你講。其實也沒有什麽特別，你看，今夜月色這麽美——”

這是一首很有情調的小情歌，用來跟心愛的人表白再合适不過。

它分明甜蜜又浪漫，卻不知為何，被姜晚唱出來竟有一絲苦澀意味。

但他唱得認真，将自己完完全全投入其中。

伴随着一陣吉他伴奏，這首曲子也到了結尾。

王仁堯扶着額說道：“好了班長，你比我還厲害，我也就把《忘情水》唱得撕心裂肺，你真是硬生生把一首甜蜜的小情歌唱成了苦情歌。”

“這首歌我不太會唱，所以也就只能這個水平了。”別人都覺得苦澀，又何況是唱者自己呢。

姜晚鼻間一陣酸澀，睜大眼睛将即将湧出的淚水壓了回去。

強自鎮定，他轉頭望向坐在那裏不曾言語的江譽。

再一次四目相對，姜晚擰着自己的大腿告訴自己不能退縮。

“我跟老王都唱過了，接下來該你了江同學。”姜晚把話筒遞了過去。

江譽接過話筒，一張五官精致的臉上似笑非笑，“好啊，晚晚。”

他喊的仍舊是“晚晚”，在這間背景樂吵鬧的包間裏顯得如此清晰。

第三首曲子是一首古風歌曲，王仁堯選的歌當真是每一首都與前面的曲子風格截然不同，先是經典老歌，再是民謠小情歌，接着又是這首古風歌。

江譽的聲音很好聽，姜晚一直以來都這麽覺得，無論在變聲前抑或變聲後。

但很顯然，現在的十七八歲的少年音色比以前稍顯稚嫩的音色更讓姜晚心動。

他開始唱起那首大氣的曲子，少年恣意江湖的模樣逐漸在姜晚和王仁堯的腦中浮現出來。

王仁堯拿起另一個話筒，輕輕跟着哼唱。

半晌，他才恍悟過來，心想自己跟着湊什麽熱鬧，要一起唱也該是江譽跟姜晚才對，他一只單身狗就只能在一旁苦悶地吃着水果。

思及此，他放下話筒，剝了個龍眼扔進嘴中，咬下一口感受那甜甜的汁水。

他們三人一起在ktv唱了兩個小時，姜晚除了那首《你聽，他有一句話》外便沒有再唱過一首歌。

反倒是王仁堯，一個人唱了n多首歌，唱到最後他只覺嗓子幹到不行，一直在喝白開水。

再來就是江譽，他之後也唱了幾首，都是些旋律淡如水的曲子。

出了ktv，三人前往電影院。

路上，江譽給姜晚買了杯奶茶，姜晚自然不願意白拿，從背帶褲的兜裏将手機拿了出來，準備給江譽微信轉賬。

江譽看出了他的意圖，對着姜晚微微一笑，“晚晚，如果你要給我轉賬的話，我會生氣。”

與江譽認識的這幾年來，姜晚從未見過生氣的江譽。

以前他也曾想要知道江譽生氣起來是什麽模樣，于是故意做一些事去試圖惹怒他，結果都以失敗告終。

後來他想起來要問江譽這個有關于為什麽他從來不會生氣的問題時，他已經再也找不到江譽了。

他曾很多次想看到江譽生氣的模樣，但這一次，姜晚并不想看到他生氣。

于是他只好将手機黑屏，重新放回到兜裏。

當然，他除了給姜晚買了一杯奶茶外，也給自己跟王仁堯都買了。

王仁堯接過奶茶，順手一搭江譽的肩膀，“謝了江兄。”

而後他迅速将手拿開，後退兩步。

姜晚将這一切看在眼中，不由扯了扯嘴角，不知道老王是發了什麽神經。

近期沒什麽電影，倒是有一部喜劇電影票房不錯，大衆評價也不錯。

王仁堯看過預告，對劇情充滿了期待，于是當他們三個站在售票臺前時，他指了指那部喜劇片，“要不就這部吧，最近還挺火的，應該蠻好看的。”

“好。”姜晚和江譽異口同聲地應了句。

在耳畔傳來江譽的聲音之時，姜晚擡了擡眸，随即裝作若無其事。而江譽則望着他微笑。

今天是周日，來看電影的人自然比平時多少許多，不過下一場電影的空位還是有的，他們買了最後一排中間靠右一些的位置，接下來就只需等待二十分鐘之後進場了。

買好票，他們三人圍成一桌坐在休息區等待。

王仁堯拿出手機玩起了消消樂，而姜晚和江譽對視一眼，垂了垂眸，各懷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