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不知是誰的手碰到了枝杈, 撲棱棱的雪沫子當頭撒了下來,江元白捧着她的腦袋往胸口一按,擡手用大氅遮住她的發頂, 雪沫沿着錦衣的滾落, 片刻的寂靜之後,陳懷柔耳畔響起撲通, 撲通的心跳聲。
她的耳朵壓在他的胸口,雖隔着棉衣,卻聽得清晰異常。
就像戰鼓咚咚的敲響。
她臉紅了一剎, 旋即恢複如常,咳了聲, 道,“你知道我要來。”
江元白未松手, 鼻間嗅着她獨有的氣息,幾絲頭發調皮的勾纏着他的鼻梁,他側了側臉,卻沒有隔開距離,只嗯了聲, 便垂下舉着的手。
陳懷柔往後掙了掙,江元白啞聲道,“你先別動。”
他仰起頭, 讓冷風把面上的暖意吹涼, 這才松了桎梏, 陳懷柔倒退兩步,站定,狐疑的望着他,長睫一閃, 濃如墨色的瞳孔暈開幾許戲谑。
“我這張臉,還跟多年前一樣好看嗎?”
陳懷柔一愣,回憶如潮水般不受控制的湧來,一浪拍打着一浪往前推,她記性真好,竟然立時想起當年她說這話的場景。
那時他們尚在齊州城,杜幼安養了十幾個面相好看的門客,許是因為他們談吐庸俗,故而杜幼安借她父親杜興平的權勢,請齊州最有名望的大儒為她選了個先生。
那人便是江元白。
陳懷柔自小見慣了王孫貴胄,俊俏的,英朗的或是眉清目秀儒雅風流的,自認不會為美色迷惑,可見到江元白的第一眼,她忽然明白杜幼安為什麽喜歡把人圈在莊子裏養着。
皎皎如明月倨傲冷清,灼灼似朝晖豐神俊美。
這樣的人就該牢牢握住,不讓旁人有可乘之機。
上好的秋露白,濃的叫人起了醉意。陳懷柔支着下颌,定定的望着一座之隔的江元白,只把他看的目光閃爍,心煩意亂,終是沉不住氣,佯裝淡然的問她,“陳小姐,你總盯着我作甚?”
“因為你長得太好看了。”陳懷柔說的理所當然,言辭鑿鑿,她說了實話,江元白卻并不覺得高興,面上甚至無端起了惱怒之色。
舊事重提,陳懷柔只會覺得他是在嘲諷自己,故而拎唇笑了笑,“年少不懂事,知人知面不知心,皮相這個東西,只會蠱惑人心,又當不得飯吃。”
她說的明白,江元白自然聽得清楚。
她的意思,是你長得好不好看,關我屁事。老娘不愛你了,你就算長成天仙,我也不會多看一眼。
果然,當年她只是見色起意,故而才會拿得起放得下。
江元白捏緊了拳頭,又慢慢松開,雲淡風輕的面上帶着若有似無的哂笑,看的陳懷柔莫名其妙,她又咳了幾聲,岔開話題道,“我送你的那個荷包,拿來我再仔細瞧瞧。”
“扔了。”江元白聲音清冷,連絲波動都沒有。
“扔了?!”陳懷柔音調拔高,瞪圓了眼楮。
江元白負手而立,瞟她一眼,便轉過身往書房走。
陳懷柔跟了過去,用力拽住他的胳膊,江元白不停,兩人拉拉扯扯來到書房前,陳懷柔氣的擡腳就是一踹,江元白偏開身子,腳落了空,陳懷柔更是氣急。
“你憑什麽扔我的東西!”
“當日既然已經贈我,那便是我的東西,我想扔就扔,想留就留,也無需告知與你。”江元白心裏透了透氣,情緒比方才好些。
陳旌送她荷包她便貼身帶着,也不知避諱男女之嫌,到底不是親生兄妹,她想的簡單,陳旌未必沒有旁的心思。
一模一樣的荷包,她一個,陳旌一個。
若不是他偶然在吳王女兒身上看見,悄悄扣了下來,誰能想象沛國公府會遭遇何等盤查。江元白心內郁結,不知是氣她心思單純,寶貝似的護着陳旌送的荷包,還是氣她方才那一席不痛不癢的局外話。
總之,他現在有些失控,本想平心靜氣與她說話,卻總也忍不住的冷嘲熱諷。
仿佛只要說的力度不夠狠,自己心裏就過意不去。
他難受,她總也要跟着不好受才是。
陳懷柔被氣得鼓起腮幫,白生生的臉上浮起一層細密的汗珠,大冷的天,兩人就像被火烤過一般,面上殷紅一片。
“好,很好。”她咬牙切齒的瞪着江元白,好容易将脾氣壓下,耐着性子又道,“扔哪了?”
她只是在聽爹娘分析西南那股力量的時候,忽然想到,既然那支隊伍可能是司徒宏,那麽大哥的失蹤,會不會也跟司徒宏有關,江元白說過,吳王的女兒被押解進京,他敢要挾自己,想必也是能随時見到她的。
陳懷柔想見一見她,興許能從她嘴裏知道些什麽。
她甚至有種擔憂,也許那個荷包,真的是從吳王女兒身上搜出來的,而不是像江元白所說,若是她敢嫁給寧永貞,他便把荷包塞到吳王女兒身上,讓沛國公府不得安寧。
兩種可能,她寧願是自己想多了。
“記不得了。”江元白推門,原在靠着柱子打盹的江松猛地睜開眼楮,哆嗦了下,看清來人後,忙去剪了剪燭心,悄悄合上門,将兩人留在房中。
陳懷柔不知道他為何突然就陰陽怪氣起來,明擺着拒不配合。
“你帶我見一下吳王女兒。”她咬着唇,理直氣壯的命令他。
江元白怒極反笑,居高臨下打量着她緋紅的小臉,明亮如初的眼楮,幹淨的像只懵懂的小鹿。
生存環境不同,她真是一點都沒變。
一慣的頤指氣使,盛氣淩人。
“你見她作甚?”他沒有拒絕,卻是好整以暇的看着陳懷柔。
陳懷柔知道有戲,遂認真道,“也許她知道陳旌的下落。”
“不可能。”江元白否定的幹脆,眉眼微微一垂,望見陳懷柔納悶的神色,又道,“她現在是半瘋狀,舌頭也叫人拔掉了。”
見到真人的一剎,陳懷柔才知道江元白沒有诓她。
鐵鏈鎖起來的女人,衣衫褴褛,披散的頭發因為多日沒有洗澡凝成一縷縷的泥垢,遮住大半張臉,渾身上下露出來的地方,沒有一處好的,全都受過傷結了痂,膿水四溢。
覺察到有人進來,她受驚似的往後退了退,鐵鏈子發出響亮的動靜,那雙眼楮空洞且恐懼的望着來人,很快又将腦袋埋進膝蓋,肩膀不停的抖動着。
陳懷柔被牢裏腐敗的氣息激的一陣惡心,她扭頭,江元白遞過來一方帕子,似毫不意外,“還問嗎?”
陳懷柔沒接,點了點頭,便倒吸一口氣,橫起胳膊堵住口鼻走了上去。
虛空的手上攤着那方素白的巾帕,江元白笑了笑,将帕子收回袖中。
半個時辰,江元白低估了陳懷柔的忍耐力,雖一無所獲,她卻能在那種地方有條不紊的按照思路盤問,自然,也問不出什麽。
風起了,刮得檐上的積雪洋洋灑灑,陳懷柔想的專心,回過神來,才發覺江元白已經落在身後兩丈遠。
她回頭,江元白一瞬不瞬的看着自己。
四角燈籠的火苗子被吹得忽長忽短,浮起的雪粒在光的映照下,美的好似夢境一般。
玄色大氅裹住的妙人,仰起頭,伸手接了雪粒,複又抖了抖手,縮進柔軟的袖間。
“今日多謝你。”她說完,便徑直往樹下的馬匹走。
她将大氅往後一撩,踏着腳蹬子翻身一跳,人已經上馬,大氅被風吹的簌簌飛舞,尾端擦着江元白的臉打過,他站在馬下,擡頭蹙着眉心。
“跟寧永貞說清楚了嗎。”
陳懷柔一滞,旋即笑道,“你說的對,我不該嫁給寧永貞。左右是他昏迷時候我說的胡話,又沒人聽到,只要我不提,便沒人知道。”
她一夾馬肚,缰繩卻被江元白握住。
“你确定無人聽到。”
“自然。”陳懷柔奇怪的看着他,“除非寧永貞,當時他昏迷不醒,我也沒必要去再去自找麻煩解釋。”
寧永貞醒的當天,消息便傳遍了京城。當時她心裏松了口氣,也不用再去趟渾水,費事撇清幹系。
“萬一他當時醒着呢。”江元白不依不饒,目光深沉的凝視着她。
陳懷柔覺得匪夷所思,就在這時,江元白松開缰繩,拂了拂衣袖道,“但願是我想多了,你走吧,雪地路滑,要小心。”
“江大人,”陳懷柔彎下腰,鴉羽般的長睫撲閃着靈動,江元白咽了咽喉嚨,眼尾瞥見她領口露出一抹皙白的皮膚,光潔如玉。
“那荷包,真的找不到了?”
江元白知她心裏犯了嘀咕,卻仍舊淡聲答她,“找不到了。”
陳懷柔眯着眼楮,試圖從他臉上找出破綻,可她看了半晌,不由得有些洩氣,“你那日,到底是因為什麽阻止我嫁給寧永貞。”
話音剛落,兩人皆是愣住。
許是覺得問題無趣,陳懷柔用手摸了摸臉頰,心裏哼了聲,将要直起身子,江元白伸手壓住她的肩膀,往前一步,踮起腳來。
陳懷柔的眼珠烏溜溜的就像明珠一般,靠的這樣近,江元白甚至看清她瞳孔裏的小人,是他,雖極力克制卻仍忍不住伸手留她的樣子。
“你,你想作甚?”陳懷柔舔了舔唇,喉嚨有些緊/致。
江元白本就生的好看,眉飛入鬓,眸若含情,眼下又擺出一副缱绻眷戀的模樣,恨不能将人揉進骨血使勁疼惜,他的唇微微啓着,露出潔白的牙齒。
陳懷柔不知他在想什麽,又掙了下想要直起身子,誰知他比她更快,腳一墊,兩手攀上她的頸項,捧着她的小臉,将頭靠了過去。
作者有話說︰??今天還有一章,我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