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罵玉郎 長樂打算尋什麽樂子?
殷寶華心中急切,害怕被殷明鸾占了頭籌,乘着轎攆急催轎戶太監,一路從慈寧宮趕到了會極門。這個時候,殷明鸾還慢悠悠地在路上。
等殷明鸾到時,看到的就是這樣好笑的畫面。
大周的嘉陽公主殷寶華拿着傘往裴元白身邊挨,裴元白卻微微皺着眉頭,別過臉不看她,說道:“嘉陽公主,聖上正是罰微臣跪在雨裏,您送傘過來,是違抗了旨意。”
殷寶華失了言語,只能委屈巴巴地站在一邊。
殷明鸾嗤笑了一聲,但是想到裴元白把她比作妓子,她更是被裴元白毫不留情地打臉,就笑不出來了。
她向雨中跪着的那個人望去。
裴元白穿着無紋鷺鸶補子緞袍,腰系玉帶,微微細雨打在他的身上,沾濕了他的衣袍和頭發,但是沒有損耗他的風姿。裴元白的确是一個翩翩公子,殷明鸾前世那樣對他癡纏倒是有幾分道理。
殷明鸾這些年來實則和裴元白并沒有什麽會面,她只悄悄地在幾次宮宴上,躲在屏風後偷偷看一眼那俊秀少年。一年看不了幾回,少女貪念好容顏,深深将她自己淪陷進去。
倒是殷寶華,因為許家女兒交際甚廣,幾個姑母都是郡王妃,國公夫人,她時常去上京各種花宴,和裴元白倒碰見了幾回。
裴元白是名門公子,又有才名在身,長得也俊俏,滿上京多少女子傾慕他,殷寶華也不例外。更何況,殷寶華自小就喜好和殷明鸾相争,她對裴元白感興趣,殷明鸾絲毫不意外。
只是殷寶華似乎并不明白,裴元白根本不願意娶她們兩人中的任何一個。
殷寶華遙遙看見殷明鸾的轎攆行了過來,有心看她笑話,說道:“長樂妹妹過來了,怎麽還帶着火盆?那匣子裏裝的是什麽?”
殷明鸾沒有理會殷寶華的刻意發問,下了轎攆,與殷寶華行了平禮,叫她一聲:“嘉陽姐姐。”
殷寶華擡眼看殷明鸾。
她和殷明鸾都是公主,年歲也相近,宮中京中自然少不了拿她們兩人比較,可恨她一個嫡出的公主,許太後的親生女兒,卻成了陪襯上京明珠的死魚眼睛。
可惜她滿腔憤恨,看見殷明鸾下來,也不得不承認,殷明鸾着實是生得好,小小年紀就有了豔光四射的風采,千嬌百媚,國色天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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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寶華也是一個美人,可是對比起這樣殷明鸾一個大美人,未免有些不夠看。
讓她略感欣慰的是,裴元白察覺殷明鸾過來,神情依舊淡淡,根本沒有轉頭看她,存心不給她一點兒眼神。
殷寶華當然知道裴元白對他的婚事十分厭惡,看着殷明鸾走過來,她舍不得走了,她想留下來看殷明鸾的熱鬧。
殷明鸾蓮步輕移走到裴元白身邊,裴元白眼神中洩出一絲厭煩,一臉凜不可犯的孤高模樣。
殷明鸾轉頭看擡着火盆的太監,小太監伶俐地将火盆往裴元白身邊端,撥了撥炭火,拿蒲扇将火燒旺了一些。
裴元白也以為殷明鸾是怕他凍着。他想,現在已經開了春,是有些冷風微雨,但是不至于端來一個火盆過來,殷明鸾簡直是荒謬到了一個可笑的地步。
想到殷明鸾時常托宮人送來的荷包香囊,他絲毫感受不到情誼,只覺得咄咄逼人,同樣的荒謬可笑。
若是尋常男子得到了美人過度的關懷,就算心中感到笨拙,也更覺溫暖。
但裴元白面對這樣笨拙的讨好,卻反倒感到煩躁不已。殷寶華掏出了帕子捂了一下嘴,裴元白知道殷寶華在看殷明鸾的笑話。
而這個笑話,是他的未婚妻子。
裴元白絲毫沒有把殷明鸾當做自己需要維護的人,他忍無可忍地說:“長樂公主,請回。”
連話也懶得應付她,最起碼裴元白拒絕殷寶華的時候,還扯出了殷衢當借口。
殷明鸾微微一笑。
殷明鸾從将抱在小太監手中的匣子打開,從中抽出一卷山水畫,問裴元白道:“裴郎,你看看這畫,可熟悉麽?”
裴元白不耐煩地往殷明鸾手上望去,她展開了一副小巧的山水畫,裴元白一看,發現這是他曾經畫的,後來被府中丫鬟告知失竊的那副畫。
他一眼掃過,卻不知怎地,被那雙白得似乎發出瑩光的手晃了一下眼。
但是一想到這是他所厭惡的長樂公主,他一點都不覺得這雙手好看。
他冷聲道:“這幅畫是微臣府中失竊之物,怎麽到了公主手中?”
殷明鸾眼神很冷,語調卻依舊是慣常的清甜:“這話,裴郎何不問問令堂?”
裴元白眉間一蹙,問道:“什麽意思?”
殷明鸾說:“你我婚約是小時候口頭定下的,本宮原本沒當回事,只是裴夫人逢年過節總是給本宮送東西,讓本宮誤以為你對本宮情根深種,本宮是個善人,想着顧忌着貴太妃的當年的承諾,若你是個好的,本宮勉強也就嫁了,開府之後,過得來便過,過不來便散,本宮堂堂皇室公主,自然能尋到樂子。可是,本宮沒有想到,你裴元白母子竟然夥同起來戲弄本宮!”
殷明鸾說着,将手中的山水畫一撕做了兩半,然後順勢一抛,扔到燒得正旺的火盆裏。
火盆裏燒白的灰被揚起,裴元白只感到面上一熱,他閉上了眼。殷寶華尖叫:“殷明鸾,你魔怔了?”
裴元白睜開眼睛,感到不可思議,難道從前他都會錯了意?從醴泉宮傳出來的載滿款款情思的花箋,只是公主勉強為之?
他雙目盯着殷明鸾,想從她的神情中找出嘴硬說謊的端倪,但是,殷明鸾毫無破綻。
殷寶華根本不信,她知道殷明鸾常常在宮中打聽裴元白的消息,有機會還會偷偷看他,怎麽會如她所說的這樣?
殷明鸾看都不看他們兩人,繼續從匣子中拿出一件上襦,這是裴夫人所說,她親手縫制的。
殷明鸾将這上襦也扔進火裏,道:“裴夫人說這是她親手做的,如今本宮看,裴夫人大概又是拿話敷衍本宮吧。”
想來裴夫人這個人,慣會用好聽話哄人,費力事從來不會做一件,這衣裳怎麽會是她做的?
聽到殷明鸾侮辱他的母親,裴元白眼中有了怒火,他瞪着殷明鸾:“公主有氣,撒在微臣這裏便是,為何要侮辱微臣的母親?”
殷明鸾狀似無辜地眨了眨眼睛:“你若是對婚事不滿,直接禀了皇兄便是,為何搞些烏七八糟的小動作,侮辱本宮?”
裴元白怒視着殷明鸾,這是幾年來他第一次看她,他不得不承認,殷明鸾的皮相極好,內裏卻是一個睚眦必報的歹毒女子。
裴元白壓着滿腔怒火,閉上了眼睛。
裴元白不再看她,殷明鸾也不在乎,她慢條斯理地将兩只匣子裏的東西全部燒完,然後款步走開。
坐上轎攆之前,殷明鸾看了一眼呆站着的殷寶華,道:“嘉陽姐姐若是看得中裴郎的話,便和皇兄讨了去吧,也省得我再浪費一番口舌。”
她說話聲音柔柔弱弱,嬌嬌怯怯的,說的話卻直接戳人痛處。
殷寶華聽了氣得跳腳。殷明鸾的話說得漫不經心,倒像是她,嘉陽公主,巴巴地去饞殷明鸾不想要的東西一般,可太侮辱人了。
裴元白跪在地上,面上浮起一層紅,單薄的身子有些發抖。
***
巍峨金闕珠簾卷,乾清宮內,燭火通明,燈樹千光照。
珠簾聲動,兩側各有宮人靜默地拉開垂帷,金猊獸爐袅袅升起緋煙,擁着殷衢走了出來。
年輕俊美的帝王紫金冠束發,赭黃袍衫,玉裝紅束帶,他走到殿門口,看了看陰沉沉的天。朱牆黛瓦蒙着疏風細雨,明顯攪擾了聖上的心情。
禦前第一得意的內侍張福山抱着拂塵,低眼斂眉地将方才打聽到的長樂公主對裴元白說的話複述給了聖上。
張福山知道長樂公主今日見了跪着的裴元白,老早就吩咐了禦前伺候的人格外小心謹慎,千萬不要在此時觸了黴頭。
陛下一向不喜長樂公主和裴家那小子攪和,沒想到如今長樂公主終于轉了性子,跑去斥責裴元白一通,張福山尋思着,陛下該欣慰長樂公主懂事了。
只是他偷眼打量,陛下并沒有十分高興的意思。
殷衢将手背在身後,拇指上羊脂玉扳指透着微微的光,他道:“開府之後尋樂子?朕本以為她長進了,原來是亂了心性。”
這一句話,讓本來放松下來的張福山立刻警醒起來,原來陛下對長樂公主打算尋樂子,也十分不喜。
公主們婚姻大多不幸福,幾個大長公主們開府後也有養着面首的,陛下是一個清貴雅正的人,對這些自然看不得。張福山恍然明白了陛下的不悅。
“張福山,你去查查是誰教壞了公主……慢,先把長樂提過來。”
殷明鸾幹脆利落處置完裴元白這事後,猶豫着,終于決定面對。
接下來她需要見殷衢。
她感到心慌慌,想起夢中的前世,她那要命的假公主身份。
殷明鸾乘着轎攆往乾清宮去,她在路上沉思着,眼下正是殷衢用人之際,她和裴元白的婚事恐怕輕易廢不得,但最起碼要表明态度,拖上一拖,在殷衢騰出手來收拾裴府的時候,再順理成章取消婚約。
最好,就在裴元白再鬧出些什麽事的時候,抓緊時機把自己嫁出去。
這樣,逃離殷衢身邊,她就可是稍微避讓一下之後的那場假公主風波了。
正在她思索之際,迎面碰見了張福山,于是一同往乾清宮過來。
走到乾清宮門口,遙遙看見兩株杏樹,樹幹極粗,一人難以抱住。樹上結了些花骨朵,還沒有盛開。
殷明鸾掏出絲帕擋在臉上,稍微繞開杏樹往邊上走。
這兩株杏樹在這兒也有百年,平日裏殷明鸾往乾清宮來得少,竟然不知道這茬。
張福山沒有注意到殷明鸾的小動作,他将殷明鸾引進殿內。
殷明鸾看着杏黃帷帳之後,一個黑色身影影影約約,像是潛伏的巨獸,讓她生出一點危險的感覺。一想到夢中發生的事,皇兄并不是她的親哥哥,殷明鸾感到膽怯。她小聲問張多善:“公公,皇兄心情可好?”
禦前的人第一條就是要嘴緊,張福山只能笑笑:“奴婢不清楚,公主見了陛下不就知道嗎?”
簾子一拉開,福山就悄然退了下去。偌大的殿內便只剩下殷明鸾和殷衢兩人。
殷明鸾略微低着頭,等皇兄的發問,但是只聽得水鐘滴滴答答不停,不知過了多久,皇兄還是沒有開口。
殷明鸾忍不住擡頭望去。
殷衢似乎對殷明鸾的存在沒有絲毫感知,他依舊忙着批閱手中的折子。
殷明鸾看了一眼,發現皇兄沒有在意,于是又看一眼。
夢中的遺憾和愧疚還存留着,殷明鸾覺得自己多年沒有見到皇兄,忍不住細細打量,眼中含着一點水光。
殷明鸾忽然間想到了一個很重要的事情。
皇兄是在什麽時候知道她不是妹妹的?
大殿很亮堂,燭火煌煌地映在殷衢的臉上,更顯得他面如冠玉,俊美無俦,皇兄坐在那裏,就如同陰雲中破擊而出的烈陽,氣勢逼人,能讓一切宵小無所遁形。
殷明鸾覺得自己瞎了眼,有這樣俊美的皇兄在身邊看着,怎麽能覺得裴元白是美男子?
皇兄比之裴元白,正如朝陽之于螢輝。
她正在偷看着殷衢,沒有想到,殷衢眉間一動,竟是直直地望了過來。陡然望進皇兄黑黢黢的眸子,殷明鸾有些心慌,忙移開眼睛,低頭不語。
殷衢扔下了手中的折子,那響聲讓殷明鸾有點慌張,殷衢問她:“你今日有什麽話要講?”
殷明鸾聽見殷衢開口,心髒一縮。她暗嘆自己實在膽小如鼠,她組織了一下語言,柔柔開口說道:“皇兄,這些日子裏我想了又想,覺得以往的我實在有些傻。我想通了,今後不再去糾纏裴元白,沒了他,我能快活許多。”
殷衢的目光緩緩移到殷明鸾的臉上,若有實質般,殷明鸾感到臉上有些癢。
殷衢薄唇輕啓:“長樂打算尋什麽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