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卻辇德 同皇兄太過親昵,那是大不敬

殷明鸾心中一緊,想到自己在裴元白面前說過的大話,有些臊。

是張福山手底下的人跑去皇兄身邊嚼舌根?

她擡眼小心翼翼看了皇兄一眼,皇兄臉上沒有任何情緒洩露,殷明鸾看不出絲毫端倪。

她又懷疑自己是多想了。

她語氣軟軟糯糯,帶着些嬌氣,想要糊弄過去:“皇兄在說什麽呀。”

殷衢看着殷明鸾,眼眸中的光深深淺淺,殷明鸾盯着這樣的目光有些發虛,有些透不過氣,然後殷衢放過了她,移開眼睛。

殷明鸾還沒有完全放松下來,就聽見殷衢說:“站兩個時辰。”

殷明鸾睜大了眼,但是看見殷衢淡淡的目光,她不敢造次,乖乖低下了頭。

今日在會極門大呼小喝,的确有些不成體統。

殿內很安靜,蠟火哔剝聲格外清晰,說完那句話後,殷衢再沒搭理她了,殷明鸾感到有些委屈。

她開始很焦躁,一點都站不住,後來,就在殷衢翻閱折子的聲音中靜了下來。

殿外,張福山抱着拂塵候着,老神在在。他的兩個幹兒子,全喜和全壽一左一右站在張福山身邊,全喜問:“幹爹,兒子看公主對裴公子的那番話十分有道理啊,陛下為什麽要罰公主站?”

張福山一揚拂塵,就掃在全喜臉上,罵道:“陛下的心思你們兩個猴子難道能猜到?”

全喜道:“兒子猜不着,幹爹是一定知道的,所以兒子來請教幹爹。”

這話正說到了張福山心坎,他面上依舊沉着,心中卻有些自得。

依着他看,陛下是最心疼長樂公主的,陛下罰長樂公主,那是先發制人,要不然慈寧宮的那位老太後,該差人去讓公主學規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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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寧宮中,許太後聽了內侍的禀告,面色沉沉,吩咐道:“把嘉陽給哀家叫來。”

嘉陽公主喪着一張臉過來,許太後見狀喝道:“越來越沒有規矩了,跪下。”

嘉陽公主見許太後真的生氣,連忙紅着眼跪了下來,邊跪邊哭:“母後,今日全是長樂的錯,若不是為了找她,女兒怎麽會去會極門?母後,您不知道,女兒還是謹言慎行的,長樂她當着裴公子的面,無禮極了……”

許太後并不在乎殷明鸾怎樣,但是她的親生女兒莽莽撞撞,那是絕對不允許的。她疑心殷明鸾帶壞了殷寶華,叫內侍問道:“把長樂公主叫過來。”

內侍小心回道:“娘娘,長樂公主在乾清宮,陛下正在罰她。”

許太後聽了,便作罷。

殷寶華又不依了:“母後,皇兄一向慣着她,絕不會好好罰她的,母後,您不能罰女兒一人。”

殷寶華猜錯了,殷明鸾在老老實實地罰站。

殷明鸾有些難過。皇兄說罰她站兩個時辰,殷明鸾開始并沒有覺得這處罰本身有多難熬的,她在意的是皇兄真的要罰她。

她知道皇兄很嚴厲,是說一不二的。于是動也不敢動,過了許久,她有時候感到腿又酸又痛,有時候感覺不到腿的存在。

更折磨的是,她在殿內不敢說話,不敢問還需要站多久。

她悄悄地動了動腿,這一動,從腳底傳來一陣酸酸麻麻,像是有針在往上鑽。殷明鸾不由得小小吸了一口氣。

殷明鸾想到自己面前坐着的是皇兄,立刻眼觀鼻鼻觀心,再也不敢動。

而皇兄似乎并沒有留意到她弄出來的狀況,頭也沒有擡起過,只是忽然地,他站了起來。

殷衢一步一步走近殷明鸾,殷明鸾慌得不行,但是殷衢只是越過了她,走到門口,道:“張福山。”

張福山應聲趕來,殷衢接着往外走。

殷明鸾聽見殷衢問她:“你怕朕?方才在裴元白面前的勁兒呢?”

殷明鸾一愣,看向門口,早已沒有了殷衢的身影。

她琢磨着殷衢那句話。皇兄每一句話都是擲地有聲,能讓人琢磨出裏三層外三層的意思的。

方才那句若在別人口中說出來就是帶着親昵的打趣玩笑話,但是殷明鸾不敢想象皇兄和她打趣。

等殷衢走後,殷明鸾回想着皇兄的樣子,他似乎并不喜自己這樣羞辱裴元白,甚至在剛剛提到自己不會再纏着裴元白的時候,皇兄就處罰了她。

殷明鸾感到有些苦惱,看來這件事要從長計議,徐徐圖之。

天剛擦黑,殷衢冒着寒意走了出來,坐上禦攆之後卻并不出聲,像是在沉思什麽。

張福山捉摸不透陛下在想什麽,平日裏這個時候,陛下還在處理政務,今日這會子卻走了出來。

張福山想了又想,見陛下依舊不開口,于是小心問道:“陛下要去哪位娘娘處?”

殷衢看過來的一眼,讓張福山心驚,張福山知道自己說錯了話,還好陛下并沒有怪罪。

殷衢說:“去看看長樂公主,還站着麽?”

張福山福至心靈。

陛下本來說着要罰長樂公主站兩個時辰,可是公主嬌弱,那裏經受得住。陛下是有意放水嗎?

殷明鸾轉身見殷衢走了之後,連忙彎下腰錘了錘自己的腿。不過她依舊不敢動,皇兄并沒有叫停,兩個時辰有的熬呢。

忽然聽見門外傳來動靜,殷明鸾連忙站起來,端莊乖巧地靜靜站着。

張福山見狀喊道:“哎呦公主,您還站着呢。”

殷明鸾一副很明理的樣子,柔柔說道:“皇兄命我站兩個時辰。”

張福山端來一個椅子,說:“公主歇歇吧。”

殷明鸾望向張福山,盈盈一雙眼像是小兔子般可憐可愛,她問:“我站了多久?”

張福山答道:“小半個時辰了。”

殷明鸾失望地說:“還有一個半時辰呢。”

張福山又說:“公主,陛下走了,您歇一歇。”

殷明鸾問:“是皇兄讓我停下嗎?”

張福山感到頭疼。

陛下是罰了公主站兩個時辰,可到底是心疼妹妹。但是這話陛下不直說,當然是底下人揣度着意思來,這長樂公主一發問,倒是把張福山問到了。

他不好回答是或不是,于是含糊地說:“陛下心疼您。”

殷明鸾擡起腳,剛一落地,腳就一酸,差點摔了下來,張福山眼疾手快,扶起了她。

殷明鸾不敢在乾清宮裏多呆,沒管張福山給她特意搬來了椅子,慢慢地扶着張福山的胳膊往外走,走出殿外才發現,皇兄坐在禦攆上,還沒有走。

殷衢高坐在禦攆之上,目光沉沉往下。外面很黑,內侍手中挑着燈籠,但是依舊照不清楚殷衢的表情,殷明鸾心跳了一下,有種偷懶被捉包的感覺。

她悄悄地向扶着她的張福山看了一眼,給他一個帶着些埋怨和哀怨地表情。

張福山沒有在意,他一門心思研究着殷衢的喜怒來着,看見殷衢神色不明地看着長樂公主搭在他胳膊上的手,他面皮一抖。

只是長樂公主腳酸,走不得,他一個服侍人的,難道把公主撂到一邊兒去?

殷明鸾見殷衢并沒有對她沒站滿兩個時辰直接表示不滿,心中猜測到皇兄大概不會再同她計較,忙對着殷衢行了個禮,腳步匆匆打算離開他的視線。

剛走了兩步,殷衢卻出聲:“上來。”

殷明鸾猶豫了一下,覺得上了禦攆,便同皇兄太過親昵,那是大不敬。

殷明鸾搜腸刮肚,想要弄些有道理的話糊弄過去,殷衢卻仿佛看透她,冷冷道:“你又不是後宮那些女人,學什麽卻辇之德?上來,別讓朕說第三次。”

卻辇之德乃是漢成帝和其妃子班婕妤的典故,班婕妤不肯乘坐漢成帝的車辇,被認為是有德行的妃子。

殷明鸾就不敢說了,反正皇兄是皇帝,諒後宮誰也不能說什麽,就算許太後要找她麻煩,那也是皇兄先不合規矩的。

她一瘸一拐地走上前去,坐在殷衢身邊。

殷衢衣服上熏過龍涎香,一點一點浸透進殷明鸾的鼻子裏,雨早就停了,連風都沒有。

四周很靜,只有殷衢略微動了一動,衣料的摩擦聲讓殷明鸾驚恐不已。

殷明鸾縮着身子,擔心碰到皇兄龍體,冒犯天子。她腦袋僵直,眼神不敢亂飄,她看不見殷衢的臉,餘光下明黃的身影強勢地擠進她的眸子裏,讓她一路都心神不定。

終于,醴泉宮的燈火隐約可見。

玉秋和檀冬一臉擔憂地守在宮門口,看見了禦攆行了過來,兩人低下了頭,跪在一邊,等着禦攆過去。

哪知禦攆停了下來,玉秋和檀冬心驚膽戰。

張福山揚聲喝道:“玉秋檀冬,公主腳不方便,愣着幹嘛,還不扶公主下來。”

殷明鸾慢慢挪了下來,她似乎感到背後有一道視線一直看着她。等她下來站定擡頭,發現殷衢目光平視着蒼莽的黑夜,沒有分給她分毫。

六宮得了消息,知道陛下破天荒地來了後宮,都是滿懷期待地預備着聖駕,又擔心被別的狐貍精占了先機,打聽了一圈,卻得知陛下牽挂政事,又回到了乾清宮。

後來,又有消息靈通的說,陛下是為了送長樂公主回來,才往後宮繞了一圈。

當下,六宮妃嫔松了一口氣的同時,更加憂愁。

殷寶華在慈寧宮中抄《女誡》,聽說了這件事同許太後抱怨:“皇兄果然沒有罰她,女兒卻還在抄《女誡》。”

她見許太後不為所動,假裝悲切道:“原來女兒在宮中是個沒人疼的,母後狠心罰我,皇兄卻放過了她。我們姊妹好幾個,偏偏長樂得了皇兄偏愛,成了他最喜愛的妹妹。”

許太後的笑容有些冷淡,說道:“妹妹?”

她眼神中似乎有冷光,殷寶華來不及捕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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