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玉山傾 俊美又不失威儀的皇兄

在殷明鸾焦急不安之際,忽然聽見外間一片疊聲喊“陛下”,殷明鸾向外望去,殷衢步履不停走了進來,身後內侍宮女步伐齊整,端莊肅穆,一下子把慈寧宮亂糟糟準備打人的宮人擠到了牆邊。

殷明鸾看見殷衢,面上露出喜色。

許太後對着殷衢,面色緩和下來,道:“哀家料着,皇帝政務繁忙,會晚些時候來。”

殷衢是在笑着的,只是笑容很淡,他身上拒人千裏之外的冷淡幾乎是與生俱來的,他說:“母後大壽的事,朕自然不敢怠慢。會昌侯提議重修沁漪園,朕覺得甚好,正要同母後商量。”

許太後臉上浮起一絲笑,忙讓殷衢坐下。

會昌侯乃許太後之兄許晖,在世宗之時就已經封了爵位,如今許氏權勢煊赫,許晖還領着吏部尚書的實權,加上太傅的虛銜,大權在握,位列三公,門下官吏無數,滿朝大臣中,竟是無人敢和他争鋒。

殷衢思及此,斂了眸中的一段寒光。

殷明鸾低着頭,殷衢走過殷明鸾面前,帶起一陣風,他們忽然間離得太近了,殷明鸾能夠聞見龍涎香的味道從殷衢的衣服上透出,她不由得往後退了一小步。

只是一瞬間,殷衢和殷明鸾的距離就拉開,殷衢坐下,與許太後隔着一方小桌。

殷明鸾低着頭,悄悄往後站。

她聽着殷衢和許太後一句一句地商議着許太後壽宴的事,談了半刻鐘,殷衢站起來告別。

他像是突然間注意到一旁站着的殷明鸾,對許太後說道:“長樂也在,朕來的時候,看見了長春宮的婢女,慈順太後想同你談談從前行宮的事,你去吧。”

如今宮中有兩位太後,聖德太後許氏和慈順太後趙氏。許太後是殷衢名義上的母親,是嫡母,趙太後卻是殷衢實際上的母親,是生母。

殷明鸾心中一松,飛快擡眼看了一眼許太後,見許太後沒有別的表示,連退了下去。

她走出門,拉起了玉秋和檀冬,萬幸的是,板子還沒有落到她們的身上,實在是皇兄來得及時。

方才一番話,殷明鸾細細一想,覺得有些微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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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衢和許太後談不上親近,母慈子孝實在是勉強,而對幾個月後的許太後壽宴,殷衢也這樣事事關心,還同會昌侯有商有量,在許太後看來,自然是十分滿意。

殷明鸾卻知道,如果夢中的事情依舊靈驗的話,殷衢這樣做的原因不過是兩個字——捧殺。

讓許氏一黨放松警惕,然後适時給予致命一擊。

即使今日殷衢違心地捧着許太後,他卻依舊在許太後得意的時候提一下他的生母慈順太後,讓許太後知道,皇帝并不是讓她完全拿捏住的。

殷明鸾亂七八糟地想了一通,忽然覺得身邊冷了一點,轉頭一看,殷衢站在她邊上,擋住了從樹上洩下來的陽光。

殷明鸾一愣,正要規規矩矩行個禮,殷衢說:“走。”

殷明鸾稀裏糊塗地跟上他的步調,一直走到小徑,她才開始思索,皇兄說的“走”,是說他自己要走,還是要殷明鸾跟上他走?

她回頭望去,玉秋和檀冬跟着張福山和一堆乾清宮的人,在後頭遠遠地墜着。殷明鸾在殷衢身後一點點的位置跟着,不遠不近。

殷明鸾偷偷看殷衢,殷衢身形挺拔,面容白皙,劍眉薄唇,俊美又不失威儀,單單是看着他,就讓人有些透不過呼吸。

殷明鸾從前以為,自己面對皇兄喘不過氣是因為他的冷漠和威勢,現在卻有些覺得,單純是因為他好看。

殷衢若有察覺一般,轉頭掃了她一眼,這一眼看得殷明鸾心驚。她聽說前人形容美男子是玉山将崩,現在她有了切實的感受,玉山崩在她面前,玉石就那樣嘩啦啦地砸向了她。

她拿出帕子蓋住了臉。

殷衢不明所以:“怎麽了?”

聽見殷衢清冷的聲音,殷明鸾骨子裏對殷衢的懼意又冒了出來,再也不敢肖想他的姿容。

這時,一陣微風吹來,殷明鸾感到脖子有些發癢,她透過帕子一看,見到花樹中間有幾顆杏樹零星栽種着。

殷明鸾立刻用帕子把自己蓋得更嚴實,她說:“有杏樹。”

殷衢轉過頭看了一眼,問道:“你耐不住杏花?”

殷明鸾點頭。

殷衢說:“乾清宮前有兩顆。”

殷明鸾點頭:“我以後便不去了。”

殷衢頓了一下。

殷衢說:“去看看母後吧。”

殷明鸾知道,這次殷衢說的是趙太後。

慈順太後不喜與宮中的人來往,殷衢的妃嫔想要讨好慈順太後,卻苦于無門。殷明鸾知道,殷衢依舊怕慈順太後太過孤寂,于是叫她過去陪陪。

殷明鸾點頭,想到方才的事,感激十分:“方才多謝皇兄。”

雖然皇兄只是碰巧過來。

殷衢對她的道謝似乎并不在意,殷明鸾看着他只是點了點頭。

殷明鸾站在原地,殷衢邁步繼續走。張福山從後面小跑了過來,對着殷明鸾匆匆行禮,就連忙跟着殷衢往前跑去。

玉秋和檀冬也走了上來。

檀冬興奮地說:“幸好陛下為救公主,特意趕了過來。陛下果然是最看重公主的。”

宮中人人都說殷衢寵殷明鸾,殷明鸾知道殷衢待自己好,可是她認為絕對沒有到宮中人以為的那個程度。

殷明鸾說:“今日皇兄來慈寧宮,真的是碰巧,也算是我運氣好。”

“怎麽會?陛下就是特意為了公主來的。”玉秋這樣說。

殷明鸾想,連玉秋也誤解了。

殷明鸾想到許太後說的,她原以為殷衢會晚點到,那就是說殷衢本就說好今日要來慈寧宮商議壽宴的事的。

殷衢政事繁忙,很久才過來慈寧宮一趟。

更何況,在過來之前,殷衢是在和會昌侯許晖談話的,難道會撂下許晖匆匆過來?怎麽想也是不可能的。

殷明鸾想了想,解釋要費一番口舌,她懶得說了,道:“走吧,去長春宮。”

殷明鸾走到長春宮外。

還是白天,長春宮卻一片沉寂,和慈寧宮規矩森嚴導致的安靜不同,這裏是人少。

趙太後身邊的徐嬷嬷迎了上來,對殷明鸾笑道:“公主來了,太後娘娘正等着您過來。”

原來趙太後想見她是真的,并不是皇兄的借口。

那麽今天完全是機緣湊巧吧?

皇兄來與許太後說話,湊巧救了玉秋和檀冬。趙太後找她,恰好把她從許太後那裏救走。

簡單想了一下,殷明鸾笑着跟上了徐嬷嬷。

進了內室,四周窗戶通透,簾栊高高卷起,裏面很亮堂,趙太後正在修剪一盆花。

殷明鸾走上前去,趙太後放下小金剪,帶她坐下。

趙太後開口道:“許久沒見你了,可還好。”

趙太後是個溫柔從容的女子,她被世宗寵幸前,是行宮裏養花的宮女,因為出身卑微,被世宗所不喜,懷孕後也沒有離開行宮,一個人孤零零地把殷衢拉扯大。

她從來沒有自怨自艾,似乎對未來的好運很是篤定。最終,命運也沒有讓她失望。

當年宮中子息艱難,只有兩個低位份的嫔妃養有皇子。許太後老早就挑中了張更衣的兒子,他即位成了穆宗皇帝,張更衣不久“因病”去世。

誰知穆宗身體羸弱,不到兩年駕崩。許太後萬般無奈之下,只能迎回了待在偏遠封地的殷衢母子進京。

趙太後似乎有些感慨:“當年在行宮見到你的時候,你好像才八九歲吧,小小一個,嬌生慣養,玉雪可愛。衢兒見到你,偷偷對我說,他不相信你是他妹妹。行宮裏的都是被父母賣進來苦命孩子,他自己也短着衣食打扮。你和貴太妃一來,把行宮裏的人都比成了泥猴子。”

殷明鸾有些害臊:“娘娘笑話我。”

趙太後又說:“貴太妃人善,在行宮對我們母子多加照拂。可惜相處時日短,第二年,我們母子二人就蕃去了陝西平涼府,哀家已經許多年沒有見到貴太妃了,她如今還好?”

殷明鸾道:“母妃身子康泰。”

趙太後拍了拍殷明鸾的手,說道:“哀家聽說了裴元白的事,雖然裴元白做事荒唐,但是貴太妃為你做的這樁婚事,實在是煞費苦心。當年世宗病重,貴太妃是為了不讓你的婚事被拿捏,這才早早做了打算,沒有想到,姻緣是不能靠人算的。”

許太後當年生嘉陽公主,傷了身子,再無懷孕可能,中宮不能出嫡子,而正在這個時候,李貴太妃懷孕。

世宗獨寵李貴太妃,宮中的老人都知道,若是李貴太妃誕下的是皇子,太子人選一定會是他。

世宗期待這一胎是個皇子,但是李貴太妃生下的卻是長樂公主。雖然有些遺憾,世宗對她也是視若明珠。

世宗晚年身體不好,會昌侯許晖在前朝權傾朝野,後宮許太後終于揚眉吐氣。

在這個時候,李貴太妃殚精竭慮,為殷明鸾的婚事早早做了打算。裴元白的父親,官職不高,家世清白,想來是不會讓許太後在意的。

李貴太妃又為了避許太後的鋒芒,随世宗去了一趟行宮,聖駕回宮,李貴太妃卻遲遲不回。

其實李貴太妃的打算是很好的,只是,她看錯了殷明鸾命中的良人。

殷明鸾說:“母妃都是為了我好,我知道,只是姻緣終究是強求不了的。”

趙太後聽了這話,嘆了一口氣。

她想到了自己的兒子的姻緣。

當年沉默寡言,胸有丘壑的少年,成了萬人之上的天子。

人人都豔羨趙太後運氣好,她滿足的同時,想到兒子的姻緣,又深感憂慮。

在行宮中長大的皇子,自幼面臨着重重惡意,自然而然地學會了與人保持距離。

看着漸漸長大的殷衢,趙太後同尋常母親一樣,張羅着為他找貼心可人的美貌侍女,卻被殷衢回絕。

殷衢淡淡說:“兒子沒有前途,一路殺機重重,何必壞了好人家的女兒。”

趙太後聽了,心酸不已,于是作罷。

被封韓王,到了蕃地,殷衢依舊過着危機四伏的生活,直到世宗駕崩,穆宗即位。

趙太後發現,韓王府中無所不在的監視終于消失,她心中一松,覺得兒子的苦日子熬到了頭,又開始為殷衢的婚事操心,打聽着當地名門閨秀。

又一次,殷衢阻止了她。殷衢北望,只看到黃沙卷地,他說:“事情未成定局。”

趙太後心中一悚,她這時才知道,殷衢有着這樣的野心。

天旋地轉一般,殷衢登上皇位,這時,殷衢的婚事,由不得趙太後做主。殷衢後宮的女子,全都背負着她們父兄的使命,硬生生地塞給了殷衢。

趙太後知道,殷衢不喜歡她們,防備着她們,擔心生下兒子被重臣脅幼子自立,即位快兩年,子息的消息絲毫沒有見着。

兒子大了,心中有他的主意。只是為娘的,到底是怕兒子辛苦。

趙太後有些出神之際,殷明鸾和徐嬷嬷就着婚事,說了一會兒。

趙太後回神,聽見殷明鸾問:“當年這婚事,父皇也很認可嗎?”

趙太後點頭:“哀家記得,世宗和貴太妃去禪寺禮佛,碰見了裴尚書帶着兒子來進香。貴太妃之前在世宗面前提起過裴元白,世宗也覺得這是一樁好親事,還提了字在畫上,好像寫的是……'禪床側畔看東床',是折子戲裏的話兒。”

晉朝時,太傅郗鑒的門客去為太傅看女婿,看中了東床上的王羲之,從此東床快婿成為美談。

父皇也是這樣看裴元白嗎?

殷明鸾一驚,她不知道父皇從前寫過這樣的字,若是拿出來被人看見,先帝禦筆寫裴元白是東床快婿。

那就是板上釘釘的賜婚。

趙太後看到殷明鸾突然間臉色有些發白,問道:“是病了麽?”

殷明鸾虛弱笑笑:“不礙事,也許是起早了,有些精神不好。”

殷明鸾就着這個借口,起身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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