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贈明珠 天子掌上珠
宮娥打着燈籠,在禁城的紅牆之上打出長長的黑色影子,殷明鸾從長春宮走了出來。
和趙太後講了一會兒話,雖然趙太後言語很周全,滴水不漏,但是殷明鸾能從她的只言片語中窺見從前世宗後宮中的刀光劍影。
而更讓她憂心的是,竟然有一副世宗題字的畫。
這幅畫可萬萬不能出現。
殷明鸾知道這幅畫的存在後,心中總是惴惴不安,好像不做些什麽的話,這畫會阻礙她所有的計劃。
殷明鸾回到醴泉宮,還沒有坐定,忽然聽到檀冬說慈寧宮中來人了。
殷明鸾站起來,見到了服侍許太後的張嬷嬷。
張嬷嬷先擺出一副笑模樣,竟然眼中沒有什麽笑意,她說道:“太後娘娘看着嚴厲,實在是為了公主好,女子須清閑貞靜,守節整齊。公主這些天懈怠了些,太後娘娘心憂不已,于是帶來《女誡》、《內訓》,希望公主謄寫靜心。”
現在已經很晚,殷明鸾有些困倦,打起精神說道:“多謝母後,嬷嬷先放着吧。”
張嬷嬷卻依舊笑:“太後娘娘想明日同公主一同誦經,公主今夜需抄完。”
殷明鸾的笑容有些僵硬,說了一個字:“好。”
張嬷嬷點點頭,滿意地走了出去。
殷明鸾無奈地拿起了筆。玉秋為殷明鸾磨墨,檀冬多點了幾根蠟燭,有些愁地說:“夜間寫字看字,別傷着眼睛了。”
殷明鸾想了想殷衢。
聽聞殷衢宵衣旰食,常常晚上點着燈看折子,像殷衢那樣的都沒有瞎,怎麽着也輪不到殷明鸾瞎。
殷明鸾于是說:“不礙事,其實晚間寫寫字也挺靜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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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冬說:“公主不能大意,奴婢小時候隔壁住着一個繡娘,眼珠子突得吓人呢,奴婢娘說,繡娘總是熬夜繡花,從前她還是個美人呢。”
殷明鸾雖然仍舊不太相信,可她不敢拿自己的容貌開玩笑,她轉了主意,說:“玉秋,将蠟燭都點上。”
玉秋應聲,将屋子裏的蠟燭都點了,殷明鸾猶嫌不夠亮堂。玉秋便去了庫房,她發現庫房裏不留神進了耗子,把蜜蠟都啃壞了。
壞蠟燭是不能給殷明鸾用的,下人的蠟燭也不是公主應該用的東西。
玉秋回來禀告,殷明鸾便說:“去尚宮局看看吧。”
玉秋在夜裏從醴泉宮出來往尚宮局去,這動靜讓慈寧宮裏的張嬷嬷曉得了。
許太後已經就寝,這等小事自然不能驚動她,但是張嬷嬷并不認為殷明鸾是單純地想要蠟燭。
深夜大張旗鼓地去了尚宮局,不就是想把事情鬧給陛下知道。
張嬷嬷叫了一個太監:“你去尚宮局,看看醴泉宮那邊想做什麽,機靈一些。”
慈寧宮的太監汪申得了張嬷嬷的委托,那是十分狐假虎威。他是慈寧宮的人,免不了帶着慈寧宮的傲氣,到了尚宮局,看見一圓臉宮女捧着金絲盤往外走,叫道:“慢着。”
汪申撩開布,看見裏面放着數十只蠟燭,一股清香撲鼻,金絲銀絲繞着,一看就不是尋常蠟燭。
汪申見不得醴泉宮得好,想到從前許太後和李貴太妃的恩怨,汪申說道:“這麽好的蠟燭,咱們嫡出的嘉陽公主都沒用着,怎麽就給了醴泉宮?你們這樣讨好李貴太妃,是想要一同去靈覺寺?”
圓臉宮女一驚,忙道不敢。
汪申于是說:“咱家記得,前年宮裏多了些羊油燭,剛好給長樂公主。”
圓臉宮女不敢說個不是。
那羊油燭,卻是前年的次品,一燒起來就一股子羊膻味,壓箱底到了如今,沒人敢拿去給貴人用。
正說話間,從斜裏走過來一個黃衣宮女,她對着圓臉宮女哼了一聲,然後對着汪申谄媚道:“公公說的是,雙雁這小蹄子慣會巴結人,咱們尚宮局裏的好東西都掏空了,連太後娘娘要的時候有時都難得供應上,都是這小蹄子作踐好東西。”
叫雙雁的圓臉宮女急道:“奴婢沒有。”
黃衣宮女上前給了雙雁兩個嘴巴,然後從最底下箱子裏翻出一盤羊油燭,似笑非笑地遞給玉秋。
汪申對黃衣宮女的行徑很是滿意,問道:“你叫什麽?”
黃衣宮女道:“金巧。”
汪申變道:“咱家看,你兩人分管着這庫房,你又比她伶俐。你就同你們尚宮說,咱家的意思,以後你一人管庫房,這圓臉丫頭就做些不動腦筋的重活吧。”
金巧得意,這就開始用主子的樣子道:“雙雁,地上不幹淨,去打掃打掃。”
玉秋拿着一盤羊油燭,心中有氣,見汪申兩人反複羞辱給了醴泉宮便宜的宮女雙雁,忍不住上前了一步。
汪申陰陽怪氣道:“玉秋姑娘,怎麽了?”
玉秋思索了一下,忍住了,今夜切不可生事,要不然,太後又要捉住她們公主的錯處了。
她笑着謝過尚宮局的宮女,然後對着汪申一拜:“汪公公。”
汪申倨傲點了點頭。
汪申回到慈寧宮,告訴張嬷嬷無事發生,自己把壓庫房的羊油燭換給了醴泉宮。
張嬷嬷倒也沒說什麽。
慈寧宮裏住着的是醴泉宮那位的母後,慈寧宮做什麽,醴泉宮自然是要受着的。
天經地義。
玉秋回到醴泉宮,将羊油燭一擺,殷明鸾捂住了鼻子。檀冬嚷着:“拿走,拿走,熏到公主了。”
玉秋沒理她,問殷明鸾:“公主,慈寧宮這樣針對我們,我們今後該怎麽辦?”
檀冬開始出主意:“我有個主意,公主今日用這蠟燭熏一晚上,明日去找陛下,陛下必會問公主身上怎麽一股怪味,然後陛下就知道了。”
殷明鸾皺了皺鼻子:“這比讓我抄《女誡》還委屈我,才不要。”
殷明鸾正在奮筆疾書,她揉了揉眼睛,玉秋連忙過來将她的手拿下,說:“公主小心把眼睛揉壞了。”
殷明鸾無奈地放下了。
殷明鸾抄了許久,她擡眼,看了看窗外,月色朦胧。
她蘸了墨汁,剛剛落在紙上,忽然聽見檀冬走了進來:“公主,乾清宮的張福山公公過來了。”
玉秋和檀冬對視一眼,不知是喜是憂。
殷明鸾愣了一下,然後有些擔心,莫不是自己宮裏人要蠟燭鬧出來動靜,讓殷衢覺得她亂了規矩?
殷明鸾見玉秋和檀冬兩人對張福山過來的事兒沒有一點謹慎态度,心中大覺不妙。
她嚴肅地說:“往後對乾清宮的人都謙恭一些。”
畢竟她只是個假公主,要是飄得沒邊,殷衢恐怕會在抄許府裴府的時候,把她一起稍上。
玉秋和檀冬彼此再望一眼,都有些一頭霧水。
張福山進來了,身側跟着全喜和多善。一人捧着一個托盤。
殷明鸾問道:“張公公,這麽晚了,是皇兄有什麽要吩咐的嗎?”
張福山是禦前的大太監,但是見了殷明鸾十分客氣友善,他笑着說:“陛下聽聞公主夜間要看書,特地叫奴婢把蠟燭送過來。”
殷明鸾一愣。
玉秋和檀冬分別上前去接住了,隔着紅布看形狀,玉秋手中捧着的是似乎是蠟燭,檀冬手中的卻讓人看不明白是什麽。
張福山指着檀冬的托盤繼續說:“這一盤裏的東西,是陛下特地吩咐從庫裏拿出來的,公主只管擺上,保管亮堂。”
殷明鸾怔怔了一瞬間,然後含笑謝過張福山。
殷明鸾看着張福山告辭,然後她聽見檀冬驚訝地叫了一聲。
檀冬雖然平時也跳脫,她畢竟是醴泉宮的大宮女,平日裏也盡量穩妥,這樣一驚一乍也是少有的。
玉秋扯開了覆蓋着托盤的紅布。
霎時間,滿室覆着一層柔和但明亮的清輝。
托盤上赫然放着五顆熠熠生輝的珠子。
殷明鸾有些艱難地回憶:“這是……南越國從前進貢的夜明珠?”
主仆三人有些不知道該怎麽處置了。
還是殷明鸾吩咐:“這是皇兄所賜,擺出來吧。”
張福山走後,檀冬打趣道:“公主怕什麽呢,張公公是陛下的人,自然是向着公主的,謙恭雖然應當,可未免失了親近之意。”
玉秋點頭表示認同。
殷明鸾嘆氣,只怪她知道了太多。
檀冬又笑:“公主這些天裏,見到陛下跟兔子見了鷹一樣,公主到底幹了什麽壞事呀,奴婢們會保密的。”
一下子,歡聲笑語一片。
當夜,醴泉宮亮如白晝。
***
張福山走在路上,後頭跟着全喜和多善。
全喜在後面小聲誇多善:“你今天夠機靈。”
多善嘻嘻一笑:“全靠師父教導得好。”
多善一貫關心醴泉宮的事,早些時候,他聽見了有人說到長樂公主,留心一問,原來是長樂公主大半夜地被許太後罰抄,醴泉宮缺了蠟燭,于是派了宮人去往尚宮局取。
多善聽了一耳朵,轉頭碰見了他師父全喜。
多善知道全喜是張福山的幹兒子,于是故意在他面前提了一嘴。全喜想了一想,扭頭告訴了張福山,張福山于是尋了個機會,告訴了殷衢。
于是,就有了今夜這一趟。
張福山在前面聽見了幹兒子和徒孫的嘀咕,但是他也懶得去理會。
他回憶着自己提到這件事時的場景。
那個時候已經很晚,張福山服侍着殷衢取下了發冠。
殷衢看了一眼張福山,不急着就寝。
張福山趁着這個時機,就把醴泉宮的事兒稍微一提。
不知道為什麽,張福山回想起陛下的樣子,總覺得就算他不提,陛下也是知曉的。
***
第二天一早,殷明鸾就被玉秋撈出被窩裏,許太後要殷明鸾給她念經文。
殷明鸾一早上都暈暈乎乎的,好歹謹慎小心,沒有被揪出什麽錯。
到了掌燈時分,正如殷明鸾昨晚所料,慈寧宮的張嬷嬷又來了。
張嬷嬷又一次笑着說:“太後娘娘方才檢查公主抄寫的《女誡》和《內訓》,發覺公主字跡潦草,公主再受累抄一遍吧。”
殷明鸾也同樣挂着虛僞的笑說:“張嬷嬷慢走。”
檀冬聽了,憤憤道:“陛下都知道了,為什麽今晚還會讓公主抄?”
殷明鸾道:“許太後是皇兄的嫡母,孝道上,皇兄越不過去。昨晚皇兄給我送珠子,算是提醒了許太後,只是許太後聽不聽又是一回事。”
檀冬憂慮道:“那公主你可怎麽辦呀。”
殷明鸾抄了兩天的《女誡》,到了第三天,張嬷嬷沒有出現。
殷明鸾問:“怎麽回事?”
檀冬在宮外抓到了多善,問了個究竟。
原來,醴泉宮用南越國進貢的夜明珠照明一事傳遍六宮,甚至宮外也有所耳聞。
早朝時候,會昌侯許晖上奏批評殷衢溺愛妹妹,長樂公主奢靡無度。
殷明鸾的舅舅,富平侯李朗為殷明鸾說話,說到公主夜間看書寫字,照明是必要舉措。
回京述職的鄭将軍佯作不知,問為何金枝玉葉的公主要夜間看書寫字。
李朗便說,是許太後罰公主抄《女誡》。
鄭将軍看上起五大三粗,實則是個妙人,馬上嚷嚷許太後刻薄長樂公主。又大大咧咧地說出了許晖的小兒子許紹良斥巨資為外室修豪宅一事,弄得許晖面上無光,許太後名聲受損。
許太後被這麽一鬧,自然不敢繼續罰殷明鸾,以免她慈母的形象受損。
後宮中也掀起小小的風浪。
許皇後對着許太後落淚:“臣妾鳳冠的大珍珠丢了,陛下知道,也不把南越的夜明珠賜給臣妾,結果卻拿去給長樂點屋子。”
許太後面色也黑。
那南越國進貢的夜明珠名貴非常,許太後原以為殷衢會将夜明珠作為壽禮,在幾個月後的壽宴上呈給她的,沒想到卻便宜了殷明鸾那個丫頭片子。
但是,太後更氣的是,朝中竟然有大臣敢跟許氏嗆聲。
皇帝默許,富平侯發難,鄭将軍點火。
她莫名地這是殷衢和殷明鸾兩人給她設下的圈套。
許皇後走後,許太後對張嬷嬷說道:“皇帝之前從不插手後宮的事,他是對哀家有了防範?”
張嬷嬷讓太後放寬心:“奴婢覺着,陛下只是對長樂公主有所偏愛,陛下對娘娘您一向是敬着的。”
許太後沉着臉,不得不接受了張嬷嬷的這一說法。
殷明鸾不過是一個小小公主,因為理會她讓皇帝與自己生了間隙,得不償失。
就暫且容着她。
許皇後從慈寧宮走出來,碰見賞花的鄭貴妃。
鄭貴妃婷婷袅袅,容貌美麗,手中搖着一柄團扇,一副寵妃姿态。
許皇後想到前朝,鄭貴妃的哥哥将許家怼到地底下爬都爬不起來,心中暗恨不已。
***
玉秋站在院子裏,拉住一臉怒色的檀冬:“何必再惹事?”
檀冬道:“那個宮女金巧,狗仗狗勢,這樣瞧不起我們醴泉宮,還敢羞辱你。雙雁姑娘是好的,怎麽能由着他們作踐。”
玉秋眼看着拉不住檀冬,焦急道:“早知道就不告訴你了。”
檀冬已經走出了院子,說道:“你且等着,讓我教訓教訓那個小賤人。”
檀冬沖進了尚宮局,到了裏面,一見一個穿黃衣的宮女坐在榻上吃果脯,地下小墩子上坐着另一個宮女給她捶腿。
檀冬見桌上擺着幾盒蠟燭,心裏來氣,一把将這些盒子掀到了地上。
吃果子的宮女站了起來,見檀冬穿着綢緞裙子,頭上戴着金銀珠翠,一看就是有頭有臉的宮女,忙堆笑問道:“姑娘是哪個宮裏的?誰惹了姑娘?”
檀冬大聲問道:“哪個是金巧?”
站在她身邊說話的金巧怔了一下:“奴婢是金巧。”
“啪啪”兩聲,檀冬首先給了金巧兩個巴掌,然後将她腰間挂着的一串鑰匙拿了過來。
檀冬又問:“誰是雙雁。”
雙雁見了檀冬的剽悍舉止,怯怯地站了出來,小聲道:“是我。”
檀冬将鑰匙遞給了雙雁,轉身掃視了一眼衆人。
“長樂公主的體面還輪不到你們這群人踐踏,”玉秋冷笑看着金巧,“聽說你新上任,給汪申送去了兩箱籠的寶貝?”
“沒……是……”金巧本想否認,看了檀冬板着臉,沒有底氣承認了。
檀冬又露出笑:“好,你很好。”
檀冬托了多善傳話給張福山,不過幾天,在汪申那裏搜出來了好幾箱子的賄賂,許太後正在煩惱之中,嫌棄汪申壞事,沒有救他。汪申被打了板子,血肉模糊地拉出了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