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千秋宴 落水

眼看許太後壽宴在即, 殷衢終于抽出功夫要教殷明鸾作畫。

殷明鸾在醴泉宮裏來回走着,轉了幾個圈,繞着手指, 愁眉不展。

殷衢要查看她的功課,可是她根本就沒有怎麽學,哪裏拿的出來畫兒來交差?

錦樓看了說道:“不如, 公主找陸俢撰幫幫忙, 讓陸俢撰給您畫幾幅畫?”

殷明鸾眼睛一亮,然後光又暗淡下來,說道:“若是被皇兄發現了, 一定會罰死我的。”

殷明鸾下了決心, 說道:“不管不管,直接去吧。”

殷明鸾硬着頭皮來到了乾清宮,殷衢掃了她一眼看見她兩手空空,沒有說什麽。

倒是殷明鸾別殷衢看得心虛,說道:“皇兄, 我想,還是換個壽禮獻給太後娘娘吧。”

殷衢簡單直接:“不行。”

殷衢在書房一處空地點了點,張福山帶着手下的小太監擡進來一只紅木書案, 恰好安置在殷衢的書案邊上。

殷衢說:“你就坐在這裏。”

殷明鸾可憐巴巴, 委委屈屈地坐了下來。

殷明鸾捏着筆, 開始還是正襟危坐,偷眼看看殷衢, 見他認真低着頭看折子,目光沒有半分偏移,就漸漸松懈下來。

殷明鸾絞盡腦汁想着畫些什麽,不留神, 坐姿就開始不太端正,最後幾乎是軟趴趴地伏在桌上。

突然聽見篤篤一聲,殷明鸾坐正了起來,看見是殷衢用食指關節敲擊了桌子,殷明鸾立刻裝模作樣地拿着畫筆,蘸了一點顏料。

殷衢站了起來,走到殷明鸾身邊一看,見殷明鸾在紙上畫了幾只憨态可掬的小狗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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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衢不由得皺了皺眉頭。

殷明鸾問:“怎麽了?我畫得不好?”

單論畫來說,差強人意,看得出來殷明鸾實在認真地畫這些狗兒的,只是……

殷衢問:“畫狗有什麽講頭?這可是要在太後壽宴上呈給太後的。”

殷明鸾支支吾吾,講不出個所以然。

她本來就是找了個學畫的借口去文淵閣,對于許太後,從內心上她一點也不親近,自然沒有對這份壽禮有多重視。

當初她和畫師學習的時候,随意看見了窗外的兩只小狗打鬧,就畫了下來,之後為數不多的學畫的日子裏,畫師就不厭其煩地糾正殷明鸾如何把狗畫得更像。

殷衢殘忍地宣布:“換個東西畫。”

殷明鸾在心裏哀嘆,面上只能挂着僵硬的甜甜微笑:“好的,皇兄。”

接下來的幾個時辰裏,殷衢和殷明鸾安靜無聲地共處一室,看起來靜谧美好,除了殷明鸾內心幾乎要抓狂。

殷明鸾感到瞬間的頭腦空空,在乾清宮裏呆着,她什麽都畫不出來。她坐立不安,偷偷看着殷衢,他卻一點也沒有分心。

殷明鸾是個糟糕的畫手,沒有參照的東西,她腦子裏沒有任何畫面,除了畫了幾個月的小狗。

殷明鸾看了看乾清宮的陳設,知道這些東西更加不能畫在紙上作為壽禮呈給許太後。

接下來的時間,對于殷明鸾而言,不過是發呆出神罷了。殷明鸾渴望着接下來有大臣或者妃子或者随便什麽人過來,把殷衢扯出去。

她無所事事的時候,殷衢突然看了她一眼,這一眼之下,殷明鸾連忙拿起筆,開始假模假樣地勾勾畫畫。

她偷看一眼殷衢,看他是否在盯着自己。

然後她決定了今天怎麽打發時間。皇兄生得這樣英俊,卻沒有什麽畫像能夠彰顯他的樣貌,只有嚴肅刻板的宮廷畫師,将皇兄畫成一個長相奇怪的中年人,美其名曰這樣威嚴有帝王之氣。

殷明鸾興致勃勃,十倍用心地開始為殷衢作畫。

殷明鸾正在細細勾勒着殷衢的五官,突然間,她覺得畫紙上的光線黯淡了一些,她擡頭一看,殷衢正站在她面前。

殷明鸾往前一撲,企圖蓋住自己的畫,但是殷衢比她更快一步,已經抽出了畫紙。

殷明鸾心虛地低着頭,準備迎接殷衢的責備,但是殷衢卻突然笑了。

只是一聲小小的輕呵,待殷明鸾擡頭時,他又恢複了不茍言笑。

殷衢問道:“畫朕呈給太後看?”

殷明鸾動作幅度很小地擺了擺手:“不,不是,随手一畫,随手一畫。”

殷衢将這張紙折了起來,拿在手中,又抽出了殷明鸾桌上的其他幾張紙。

只見上面畫的是乾清宮的擺件,香爐花瓶之類的東西,畫得不怎麽出彩。

看着殷衢都眉頭大皺。

殷衢對殷明鸾的畫作講解了一番,又細細說了要改進的地方。有些技巧殷明鸾聽畫師講過,有些沒有,但是殷衢講的時候,殷明鸾用心了不止一倍。

看着時間不早了,殷衢終于說:“回吧。”

殷明鸾心中一喜,覺得終于重獲自由,在踏出門檻的時候,卻聽見殷衢又說:“明日同樣的時候,過來。”

殷明鸾走後,張福山過來收拾書案,殷明鸾畫的幾只小狗,香爐花瓶,桌子椅子都大咧咧地擺在她的桌面上,張福山看了都覺得有些樂。

然後他看了一下殷衢桌上,殷衢的畫像平鋪在他的桌上,擺得端端正正。

張福山評價:“公主畫技雖然不怎麽樣,但陛下這畫像畫得好,也就僅次于公主畫的小狗兒。”

殷衢冷冷地掃了張福山一眼。

張福山慌忙道:“哎呦,奴婢不是這個意思,奴婢是說,公主畫的陛下比花瓶桌椅好。”

凝在張福山身上的視線似乎越來越冷,張福山沉默着閉上了嘴。

殷明鸾就這樣在乾清宮學畫一月有餘,轉眼就到了許太後壽宴前一天。即便有良師如殷衢,可殷明鸾還是沒有出師。

殷衢看着殷明鸾交上的畫作,搖了搖頭。殷明鸾也開始感到焦慮了,她手頭上幾乎有數百張畫兒了,有寥寥幾筆的應付之作,有竭盡心力的耗時之作,只是殷明鸾自己左看右看也不覺得許太後看了能高興。

殷明鸾惆悵地從中抽出一張小狗畫,對玉秋說:“要不然,就用這張,到時候找一只熊獅犬,一起送了上去,權當做給許太後取樂。”

若是沒有其他的法子,這也是算是個辦法。玉秋點點頭,說:“奴婢去找熊獅犬。”

玉秋剛走出門,就看見張福山出現了。張福山笑着問道:“玉秋姑娘,這麽晚去哪裏呢?”

玉秋對張福山也沒有什麽好瞞的,說道:“我們公主要找熊獅犬,明日只能帶着熊獅犬和畫兒送給太後了。”

張福山攔住了她,說道:“姑娘先不急着走,陛下有東西要給公主。”

殷明鸾看着張福山走進來,很好奇殷衢會帶給她什麽。張福山展開了一副百鳥朝鳳圖。

用色瑰麗,氣勢磅礴。

殷明鸾不由得小小驚嘆了一下。

張福山說:“陛下說,公主實在沒有滿意的,就拿這個呈給太後吧。”

殷明鸾小心翼翼地收起畫,說道:“替我謝謝皇兄。”

張福山走後,玉秋高興道:“總算能夠把明天應付過去了。”

許太後壽宴當日,修了好幾個月的沁漪園也修好了,內外命婦齊聚沁漪園,恰逢胡國王子伽羅布進京朝貢,于是許太後順勢宴請百官,許家權勢愈發赫赫。

許太後近來諸事還算順心,唯獨有一件,殷明鸾和裴元白婚事已廢,嘉陽公主殷寶華卻反映劇烈。

宮人隐隐約約聽聞慈寧宮中,嘉陽公主和許太後鬧了一場,最後在許太後的積威之下,嘉陽公主凄凄慘慘地敗下陣來。

玉秋悄悄和殷明鸾說:“任性着呢,非要嫁給裴公子,太後娘娘怎肯應允?”

許太後不應允是題中應有之意,沒有想到嘉陽公主後來竟然鳴金收兵,敗下陣來。

殷明鸾奇道:“這可不是嘉陽姐姐的性子。”

說話間,錦樓匆匆跑了過來:“殿下,你找的那副畫,早被嘉陽公主尋着了。”

殷明鸾聽得一陣暈:“怎麽會?”

她辛辛苦苦找尋了許久,怎麽就被嘉陽公主無意間碰上了。

錦樓絮絮叨叨講完了嘉陽公主是如何碰到那副畫的。

殷明鸾懊惱不已,還是錦樓開導她。

“那位老畫師是太後娘娘專指給嘉陽公主的,那老畫師也愛惜那幅畫,每日鎖好箱子鎖好門,不學畫,也碰不上啊。”

壞消息不止這一條,錦樓接着說:“嘉陽公主今早把那幅畫從畫師那裏央走了。”

“什麽?”

今天這個時候,許太後的壽宴。

殷寶華想要作什麽妖?

殷明鸾她站了起來就往殿外走去,她慌忙地就想要去找殷寶華,一陣冷風把她頭腦吹得清明:“嘉陽姐姐前陣時候不鬧了,是不是……另有打算?”

她腳步不停,換了個方向去乾清宮,口中說着氣話:“眼看太後壽宴在即,就鬧吧,按嘉陽姐姐的性子鬧,直到将這件事定死了,嘉陽姐姐和我都滿意。”

玉秋和檀冬相互望了一眼,問道:“公主撒手不管這事嗎?”

殷明鸾嘆了一口氣:“管啊,一定要讓皇兄知曉,嘉陽姐姐做事沒頭沒尾,誰知道能鬧出個什麽事兒來?”

先前沒有讓殷衢摻和到尋畫這件事來,是因為擔心破壞了殷衢和裴昭的君臣情誼。

如今既然婚約已經作廢,況且是殷寶華要鬧事,自然少不了請動殷衢的。

***

趁着壽宴還沒有開始,殷明鸾一層層地找人傳話,終于找上了殷衢。

此時殷衢帶着胡國王子伽羅布在靈囿看動物,胡國進獻了一頭威風凜凜的白獅子。

聽聞殷明鸾過來,衆人忙不疊地退下了,唯獨着伽羅布慢悠悠落後了半步,看了一眼這位矜貴的小公主。

殷明鸾上前,求救般地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全部告訴了殷衢,然後眼巴巴地看着殷衢道:“怎麽辦?”

殷衢伸出手指揉了揉額頭,雖然殷寶華的這一番胡鬧讓殷衢有些頭疼,但是看到殷明鸾這樣信任的目光,讓他奇異地覺得心裏很妥帖。

殷衢沉吟道:“此事朕有主張。”

殷明鸾見殷衢不打算多說,有些不放心地問:“皇兄會讓我嫁給裴元白嗎?”

殷衢望着她,目光連他自己都有些難以察覺的複雜:“朕既知你心意,就算讓你老死宮中,朕也不會讓你嫁給裴元白。”

老死宮中?

聽起來像是一個詛咒,但是殷衢說得坦蕩,倒讓殷明鸾疑心自己辜負了皇兄的一番好意。

殷明鸾聽着殷衢馬上吩咐張福山:“攔住嘉陽,動作謹慎一點,不要驚動慈寧宮太後。”

他又吩咐另一邊,差人打聽最近殷寶華的動靜。

待聽得近日殷寶華的動作,殷衢眉心一皺,心中轉着一個計劃。

殷明鸾和殷衢并沒有等出個結果來。

小黃門催得緊,原來是太後壽宴那邊等不及。

宮樂奏起,宴會漸漸升溫。

殷明鸾坐在席內,偷偷擡眼往上觑,見許太後和殷衢高居上座,表情淡淡,殷明鸾看不出究竟。

殷明鸾左右一瞧,沒有看見殷寶華。

為顯孝道,殷衢坐在許太後左下首的位置,許太後暗暗掃了一眼皇帝,看見他身邊的張福山悄悄走到他跟前,俯身說了句話。

許太後将這小動作收入眼底。

宮樂奏了半晌,殷寶華悄悄地入了座。

殷明鸾打量她,殷寶華眉眼之間有按捺不住的興奮,殷明鸾心中一沉,她不安地往上望去。

殷衢只是向她點了點頭。

這是什麽意思?

宮樂奏畢,內外命婦開始為許太後祝壽,殷明鸾混入其中,将一副百鳥朝鳳圖獻上,說了幾句吉祥話。

殷寶華站了起來,讓殷明鸾神色一凜。

殷寶華有些緊張和喜悅,說道:“母後,女兒近來和畫師學習,有些收獲,也獻畫一副。”

宮人将那一幅畫展開,殷明鸾凝神去看,那畫還沒完全展開,殷寶華卻勃然變色。

“這畫怎麽……”

是一幅中規中矩的王母圖。

殷寶華掃了一眼她的宮人,凝眉思索。

殷明鸾松了一口氣。

殷衢出聲:“嘉陽有心了。”

這話似乎提點了殷寶華,她現在的反應太過奇怪。

殷寶華按下心中的疑窦,生生笑了笑回到席中。

殷衢神色如常,其實卻不太冷靜,他已經不用去看許太後的表情,因為他的餘光看見許太後身邊的張嬷嬷走了出去。

殷明鸾在看完畫之後,只是輕松了片刻,然後她小心擡眼望上頭看了一眼。

原本放下的心重新又提了起來。

殷衢那時候不讓驚動許太後的原因,殷明鸾坐在席中後慢慢也琢磨了出來。殷寶華想要拿那幅畫借題發揮,說不定就像來個追鹿為馬,将畫中人說成是自己和裴元白,借機逼迫許太後。

許太後原本不不同意這件荒唐事,這下看見殷寶華胡鬧,會不會為了讓殷寶華徹底死心,把殷明鸾和裴元白的婚事舊事重提,斷絕了殷寶華的念頭?

殷明鸾覺得是有可能的。

這個時候,殷明鸾只能祈禱那位張嬷嬷耳聾眼瞎看不出究竟了。

張嬷嬷回到殿內,在許太後身邊耳語片刻後,許太後先是一怒,然後一笑,她說道:“哀家有些累了。”

殷衢站起來要送許太後離席。

許太後說:“皇帝也陪哀家走走。”

暖閣內,皇家母子對坐,閑話家常。

羅漢床上當中的炕案上,正平鋪着一幅畫兒。許太後倚靠着引枕,同殷衢一齊品鑒。

“這就是寶華費盡心思弄的那幅畫?”

這畫本是被乾清宮人從殷寶華手中截下的,沒成想路上遇見了許老太後,怎麽就這麽巧。

殷衢看了一眼那畫,覺得有些可笑。

畫中有端坐禪床的男子,随侍左右的女子,還有滿地亂跑的小孩。

那女子本是李貴太妃,卻被人臨時塗改,穿上了織金龍鳳紋飾,那是皇後的常服。

許太後也注意到這塗改,嘴角浮起淺笑,道:“這就是胡鬧了。”

她嘆了一口氣,作出了深明大義的樣子:“既然是世宗陛下的意思,依哀家看,不如還是定下裴家小子給長樂吧。”

殷衢也微笑着:“母後,長樂不願意,又何必逼她,這事兒究竟對長樂是無妄之災。”

無妄之災……

許太後琢磨着,自己看起來是有些沒理。

她自己女兒鬧出來的事,這時候要賠進去一個殷明鸾,不能怪殷衢不樂意。

她做太後,雖然強橫,到底也是要面子的。

只是,事關自己的親女兒。

許太後說道:“怎麽就是災呢?這是當年世宗陛下和李氏定下的親事,裴家小子哪裏不好。”

這是不準備松口了?

殷衢的笑容淡了一分。

他說道:“母後身居慈寧宮或許對長樂的事不太清楚,裴元白實在不是她的良配。朕作為兄長,對嘉陽或是長樂卻是不能不管,嘉陽這次……”

許太後聽出殷衢的言外之意,他說她只管殷寶華不管殷明鸾死活,這話讓她有些動怒,但是殷衢止住的半截話更讓她在意。

“嘉陽怎麽了?”

殷衢肅然說道:“嘉陽她準備墜湖,讓裴元白救她。”

許太後忽地站起來。

殷衢接着說:“剛剛得的消息,朕的人正往那兒趕,吩咐了不讓旁人去那湖邊。”

許太後沉默地看着殷衢。

即使是這樣,殷衢依舊是一個好兄長,周全着殷寶華的顏面,許太後自己的小心思倒像是落了下風。

殷衢看許太後在皺眉沉思,便對許太後告別:“兒臣去往湖邊,一定好好将嘉陽帶回。”

***

殷明鸾看着殷衢和許太後離開宴席,心中不上不下的,很想弄個明白。

多善這個時候善解人意地跑過來了:“殿下,奴婢為您解惑。”

多善帶着殷明鸾往園子裏逛,殷明鸾糊裏糊塗,等來到湖邊,多善帶着殷明鸾躲在樹後,指着兩個人,說:“您瞧。”

那是裴元白和殷寶華。

殷明鸾往周圍張望了一下,往常這裏應該有人賞景的,現在卻沒有。

她再細細一看,不是沒有,是藏起來了。

躲在樹林後面的小太監們,似乎在等着什麽發生。

殷明鸾火石電光之間明白要發生什麽事了。

***

王公大臣們飲宴在東配殿,裴元白也在其列,酒過半巡,殷寶華派人傳話給裴元白,約他在湖邊上見面。

來到池邊,她沒有發現今日格外的幽靜,周遭從前還有隔着水波的說話聲,鳥叫聲,今日都沒有了。

殷寶華看見不遠處出現了一個修長的身影,壓低聲音對貼身侍女琉璃說道:“你先推下去,等會兒我落水,你待看見裴公子下去救我,再大聲喊人。”

琉璃驚訝道:“啊?”

殷寶華匆匆加重語氣:“記住,要等裴公子去救我之後。”

眼見裴元白走近了,殷寶華把宮女琉璃往外推了一下,琉璃只能滿頭疑惑地快步離開。

殷寶華擡頭,臉上的神色已經掩飾好了。裴元白轉頭看了一眼周圍。池邊除了他二人再無旁人,裴元白沒有多想問道:“嘉陽公主,你找我?”

殷寶華悄悄往湖邊上走,聲音輕輕,似乎在認真地說着什麽。裴元白沒有聽清,湊近了一步,問道:“公主說什麽?”

殷寶華向裴元白招了招手。

裴元白不疑有他。

忽然,只聽見“撲通”一聲,殷寶華倒頭栽進了水裏。殷寶華在水中撲騰着,喊道:“裴公子,救我。”

裴元白喊道:“來人。”

周圍沒有回應。

裴元白知道自己不能耽擱了,脫了外袍就紮進了水裏。

他剛剛摟住殷寶華,就聽見一聲宮女的尖叫:“來人啊,嘉陽公主和裴公子落水了!”

沒有像殷寶華想象的那樣。

沒人圍過來将殷寶華和裴元白看個清楚。殷寶華也無法表演出一個抱也抱過,名節已毀,非君不嫁的模樣。

只有全喜一個閃出,将琉璃的嘴捂住。

“閉嘴吧,陛下還要臉呢。”

隔岸,殷明鸾看着這一出,半晌無語。

她正要和多善說些閑話,忽然斜裏穿過來一個女子,她還沒沒反應過來,就直直往後,墜入湖裏。

多善像那個宮女一般驚聲尖叫:“公主!”

水灌進殷明鸾的耳朵,她似乎聽見迷迷糊糊地再次聽見多善的尖叫:“陛下!”

殷明鸾在水中回想到了那個推她下水的臉。

許婉娘。

很快,有人擁住了她,這窒息的沉溺感忽地消失,她被擁出水面,她眼前一片模糊,憑借直覺伸手摟住了那人的脖頸。

“皇兄。”她呢喃。

殷明鸾醒來的時候,發覺自己睡在榻上,環視四周,這是一個雅致的小竹樓,應該是園內供休憩游樂的地方。

她身上衣服還是濕的,如今這個天氣,雖然說不至于冷,但是濕噠噠的總歸不舒服。

奇怪,為什麽宮人不幫她換下衣裳?

她松了松腰帶,扒拉了一下,裏面的衣服也濕透了。

一直豎在眼前阻隔視線的屏風被推開,殷衢怔忪了一下,這神情持續了很短的一瞬,而後他恢複如初,只是冷着臉将身上的外衣撥下,迎面扔向了殷明鸾,将她從頭到腳蓋住。

殷明鸾從殷衢的外衣中鑽出來,看着殷衢神色不明的樣子有些奇怪。

殷衢眉心一跳。

殷明鸾今日穿着榴花裙,灼灼榴光,簡直能燙傷人眼。

尤其是濕透了的樣子……

不堪入目!

殷衢拉過屏風,動作不似一貫慢條斯理,顯得淩亂,玉石屏風振動着發出聲響,跌落了幾塊玉石,幽幽泛着光。

竹門外由遠及近,響起一溜的腳步聲:“陛下,這是新衣裳。”

門本是開着的,一聲沒有情緒的“滾出去”之後,就被多善驚慌失措地合上了。

多善在外面小心回話:“陛下,那這衣裳,奴婢擱這兒了。”

門重新開了,殷明鸾正要仰頭望過去,又是衣裳劈頭蓋臉地扔了過來。

殷衢不多說,不解釋。

殷明鸾在裏面換衣裳,動作很緩慢,窸窸窣窣地,像是在撓癢癢。殷衢坐在屏風後面,一霎時覺得很平靜,一霎時又有些說不清楚的不自在。

裏頭殷明鸾柔柔弱弱地說話。

“皇兄,你在生我的氣?”

“不要生氣好嗎?”

殷衢似乎平複了煩躁的心情:“朕不是生氣,朕只是……朕也不知道。”

語氣有些低沉。

“換好了就出來吧。”

竹樓外,一個姓張的妃嫔帶着宮女游覽到此處。

張嫔是後宮中衆多沉默的妃子中的一個,她也是當初殷衢即位時,被父兄硬塞入殷衢宮中的。

有些妃嫔死心了,張嫔卻沒有。張嫔渴望着榮華富貴,權勢地位,她還癡戀着英武不凡的年輕帝王。

彩雲不安地問道:“娘娘,我們不能再四處亂走了,這事都被我們碰見兩回了,您說,陛下和長樂公主……難道……”

張嫔面露不安地回憶起來前不久她不小心撞見的一幕。

那日疏風細雨,她在假山裏躲雨,忽然發現那邊有個涼亭,涼亭裏面還站着長樂公主。

張嫔打算走過去躲雨并和長樂公主打招呼,卻突然看見那邊走來了殷衢。

張嫔記得從前妃嫔故意制造機會和殷衢偶遇,殷衢卻不為所動,後來還重重罰了那些心思活絡的妃嫔。

張嫔便沒有動。

然後她就看見殷衢往樹梢上摘了一朵灼灼桃花,戴在殷明鸾的頭上,并且伸出手,珍惜又憐惜地撫摸着殷明鸾的臉。

張嫔覺得這動作說不清的暧昧,當時卻不敢想,也不能想。

今日,她看到了什麽。

小竹樓裏,陛下抱着長樂公主進去,而後衣衫一換,走了出來。

張嫔有些興奮,有些欲欲躍試,她問彩雲:“你說,陛下對後宮如此冷淡,是否是因為,陛下……”

她不敢說出口,那兩個字是一個禁忌。

彩雲惶惶道:“從前鄭嫔得寵,鄭嫔還百般讨好長樂公主,是否是因為,她知道這個秘密,投其所好?”

“投其所好?”張嫔慢慢有些出了神。

***

殷明鸾終于換好了衣服,等她走出來的時候,殷衢已經不在了。

她從竹樓裏下來,不巧碰見了胡國王子伽羅布。

胡國王子伽羅布入京,是為了先前穆宗與胡國定下的親事來的。

穆宗在位時,為求邊境安寧,許諾胡國一位和親公主。但是之後胡國內亂了一陣,等到胡國內亂平息,大周的穆宗早已駕崩。

如今的皇帝殷衢手段強硬,伽羅布心中知道自己娶一個真公主的希望渺茫,不過在靈囿中見了風姿卓越的長樂公主,他的心又松動了一些。

伽羅布高鼻深目,膚色健康,頭發蓬松似乎帶着一些棕黃的色澤,用小辮綁成一股一股,他整個人洋溢着股炙熱莽撞的氣質。

伽羅布說道:“你一定是上京明珠長樂公主。”

殷明鸾眼下頭發還是濕的,不知道是伽羅布眼神不好還是太過眼尖,她面對着這樣的直白微微尴尬了一下。

伽羅布直來直往:“我此次為了求娶公主而來,一路上我并不樂意,直到今日見識了公主的美貌,我才高興起來。”

殷明鸾皺起了眉頭,她說:“王子誤會了,你的未婚妻并不是我。”

伽羅布爽朗地笑道:“我看聽聞公主要嫁給裴家小子,但公主又不願意。我必須要娶公主,其她的公主我也不願意,不如我們兩人結成夫妻,不是正好?”

殷明鸾對伽羅布不要臉的程度目瞪口呆,她勉強說服自己,這是胡國的習慣。

不遠處,殷衢帶着張福山折而複返,很不巧地,聽見了伽羅布的那一番無禮的話。

殷衢皺着眉頭說道:“這伽羅布也太不成樣子了,大周的好女兒如何能嫁他?”

張福山不便說遠道而來的貴客的不好,只能說:“也許胡人都是這樣熱情坦率,畢竟長樂公主是傾國傾城的美人兒,伽羅布起了愛美之心,也不意外。”

殷衢琢磨着張福山的用詞:“傾國傾城?”

殷衢想了片刻,想到了殷明鸾身邊圍繞的幾個男子,莫名地感到有些不快,他問道:“長樂在他們眼中,有這樣美嗎?”

張福山啞然,說道:“呃……陛下日後,留心、留心觀察便是。”

殷衢道:“若單為長樂的皮囊所惑,也算不得良配。”

張福山看他的陛下不知道在思索着什麽,到頭來也沒有去找長樂公主,反而是略有些恍惚地回到了乾清宮。

太後千秋不久後,宮裏宮外都談論着的事兩件大事。

一件是裴元白指給了嘉陽公主做驸馬,另一件是,許家的庶女婉娘被送到胡國和親。

女子和親,去家萬裏,故國無法再見,這已經是一項頂可怕的事,更值得提到的是,這個和親女子,卻是連公主都沒有封上一個。

國朝人卻喜聞樂見,邊夷胡國,哪配公主,就算是個假公主也不配。

總之,是給國人長臉的事。

憂心的,也許只有和親女子本人和許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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