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望平康 好豔福
在七夕這一天, 一貫嚴肅正經的皇兄偷偷出了宮,讓殷明鸾很難不聯想起來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
殷明鸾下定決心:“走,出宮!”
衛陵帶着殷明鸾出了宮, 今晚沒有宵禁,大街上人來人往,都是結伴游玩的少女, 引得橋頭上的少年郎不住地看。
殷明鸾覺得這街景已經夠風流的了, 沒有想到衛陵帶着殷明鸾去了一個更加風流的處所。
一艘畫舫。
這畫舫裝飾華麗,遠遠的就能聞到一股沁人的脂粉香味。殷明鸾作婢女打扮,蒙着面, 登上了畫舫, 看着濃妝豔抹的女子煙視媚行,錦繡衣裳的男子醉醺醺,才恍然明白這裏是什麽地方。
平康坊,秦淮河,春風十裏揚州路。
男人怎麽就繞不開這些地方呢?
衛陵在前面和老鸨談笑風生, 殷明鸾氣得在後面偷偷打他的背。殷明鸾牙咬切齒道:“衛陵,你竟敢帶我到這種地方!”
衛陵尋了空子,在老鸨掩面嬌笑的時候, 偏頭對殷明鸾說道:“我什麽時候害過你?信我。”
殷明鸾站在衛陵身後, 即便如此, 來往走過的纨绔子弟還是不住地把眼睛往殷明鸾身上放。
衛陵沉下了臉,将殷明鸾拉到身後, 狠狠地向那幾個纨绔看了過去。
纨绔們不敢再看,低着頭畏畏縮縮走過。
衛陵怕殷明鸾被纨绔們看見,三言兩語結束了和老鸨的談話,帶着殷明鸾走進一間房中。
衛陵關上了房門, 帶着殷明鸾往裏面走。這房間裏隔着層層桃紅色帷幔,旖旎至極。
沒有走上兩步,衛陵突然停下了腳步,身子頓了頓,然後把殷明鸾往後一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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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明鸾不解:“怎麽了?”
她似乎看見帷幔後面有兩個人影交疊,好奇心驅使她往前走。
衛陵忍無可忍,将殷明鸾拉了過來,用手捂住了她的眼睛。殷明鸾這才有些回過神來。
她聽見了前面那兩人發出的暧昧的聲音。
不僅如此,殷明鸾被衛陵捂着眼睛,幾乎靠着衛陵的胸膛,她清晰地聽見衛陵的心跳聲。
殷明鸾有些想笑:“衛陵,你在緊張嗎?在害怕嗎?”
衛陵:“閉嘴!”
殷明鸾聽見裏間兩人驚呼一聲,她尴尬地說:“衛陵,我們出去。”
衛陵放開了手,殷明鸾一眼就看見了對面的一對男女,尴尬得眼睛都不知道放哪。
她用手推衛陵出去,衛陵卻不為所動。
衛陵抱着胳膊,看着面前的一對野鴛鴦:“這房間我們要了。”
對面兩人看衛陵豪橫的樣子,不敢多惹,抱着衣服匆匆離去。
衛陵嫌棄地繞過方才兩人颠鸾倒鳳的地方,走到牆邊,對着殷明鸾招了招手。
看着殷明鸾走過來,衛陵說:“已經打聽好了,陛下今晚會去隔壁房間。”
方才一對野鴛鴦已經讓殷明鸾産生了心理陰影,她不敢想象殷衢會出現在這種地方。
殷明鸾有些懷疑地說道:“你弄錯了吧,我不信皇兄會來這裏。”
衛陵抱着胳膊,像在看殷明鸾的熱鬧:“等着看吧。”
衛陵将房間的燈都吹滅,在一面擺滿了擺件的牆上,将一個瓷瓶挪開,殷明鸾看見瓷瓶背後的牆上鑿出了一個洞,透着隔壁的朦胧燈光。
殷明鸾小聲說道:“這是你提前鑿好的?”
衛陵對着她噓了一聲。
殷明鸾閉了嘴,湊上牆上的洞望去。
隔壁門被推開了,走進來一個體态綽約,面容妖嬈的女子。
那女子如同弱柳扶風一般走了進來,連殷明鸾見了她的臉,都不由得稱贊一聲,是個美人。
這女子身後的門卻沒有關,殷明鸾首先看到的是一片衣擺,然後就是一雙烏黑皂靴。
待殷明鸾看清了來人的相貌,她不由得怔住了。
那女子露出柔媚的笑,喊道:“公子。”
殷衢坐在圓桌邊上,女子殷勤為殷衢倒上了茶。那女子說道:“奴家的母親是一個穩婆,從未和京中的富貴人家打過交道,但是奴家三歲的時候,母親突然被招入宮裏,她回來後,惶惶不安……”
那女子話沒有說完,殷衢突然擡手制止了她。
殷衢轉頭,竟然是直直看向了殷明鸾。
殷明鸾沒有聽見那女子的說話聲,只覺得一切像是被布蒙住了一般模模糊糊,而殷衢陡然射過來的視線讓她一瞬間感到心髒被抓住,呼吸一窒。她往後退了幾步,揪住衛陵的衣襟,快速又小聲地說道:“快走,皇兄發現了!”
衛陵立刻反應過來,抓着殷明鸾的手就要跳窗,但是他們兩人還沒有走上兩步,就聽見“砰”地一聲,門被踢開了。
如水一般湧進來了許多黑衣人,将他們二人團團圍住。
衛陵拔出了腰間的劍,擋在殷明鸾面前。
殷明鸾忙叫道:“誤會!”
黑衣人不為所動,殷明鸾正要表明身份,就見仿若海面被劈開兩半,黑衣人分裂成兩隊,中間生生空出了一條路。
當中之人正是殷衢,他表情肅殺,因機密之事被偷窺而透露出來一二分的陰鸷,不似在宮中時候的如月之恒,如日之升。那些黑衣人就是他的惡犬,他的輕蔑和漠視是隐藏在眼底的,目光卻不落在任何人身上。
殷衢擡起了眼,眸中顯出了瞬間的驚訝,本來冰封千裏的氣勢一下被打破,盡管現在他也不是特別親切。
殷明鸾焦急道:“皇兄,是我們!”
黑衣人以為殷明鸾靠過來是想要逃跑,已然抽出了劍。
殷衢走了過來,将黑衣侍衛手中的劍柄一推,劍刃收鞘,發出一聲輕微的轟鳴。
黑衣人被這樣一推,又驚又懼,讷讷無言,只能跪地謝罪。
殷衢沒有管他,殷衢許久沒有正眼看着殷明鸾了,今日陡然一見面,敬而遠之的态度來不及擺出來,反而是仔仔細細地掃過了殷明鸾的臉,看着她每一處細微的表情。
殷衢收回眼神,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看熱鬧的衛陵,眉頭微微一皺,複又看向殷明鸾:“你怎麽來這裏?”
殷明鸾聽到這诘問,不覺有些委屈:“皇兄怎麽也在?”
殷衢沒有理會殷明鸾的提問,對身邊的黑衣侍衛說:“給他們兩個人換個地方。”
接着他盯着殷明鸾像是在警告她:“別讓公主亂跑。”
殷明鸾和衛陵被分別關進了兩個房間,殷明鸾簡直不敢相信,她敲着隔壁的牆,對衛陵說道:“皇兄竟然,他竟然……”
殷明鸾說不下去了,她聽見了衛陵的輕笑。
殷明鸾對殷衢臉皮之厚感到震驚。堂堂九五至尊,夜半來到畫舫招妓,被妹妹碰見還面不改色,給妹妹換了個地方,自己去找妓子繼續……繼續談笑……
畫舫內緩歌慢舞,靡靡之音不絕于耳,唯獨一間客房裏氣氛沉凝。
那嬌媚女子名喚麗娘,她鄭重跪下,對着殷衢磕了一個頭。
“公子……不、陛下,陛下請饒恕奴家不識聖駕。”
殷衢擡手讓她起來,沒有理會麗娘心中所想,說道:“接着說。”
麗娘道:“母親說……她對不起貴太妃。”
殷衢稍微坐直了,似乎馬上要觸及真相,他指尖微微一動,他問:“為什麽?”
麗娘仿佛聽出了殷衢語氣中的一絲急促,她說道:“母親說,她經驗不足,傷了貴太妃的身子。”
她擡眼看殷衢,看見他的眉眼中似乎有些陰郁,片刻後,殷衢開口問道:“那……當年那個孩子,是男孩還是女孩?”
麗娘有些疑惑:“自然是女孩,就是長樂公主呀。”
她回答完這句話,不知是哪裏惹了殷衢不快,只見這年輕的天子久久不再說話。
過了許久,殷衢說:“朕今日過來,這畫舫便不安全了,稍後,會有人帶你走。”
麗娘眼中閃過些許的光:“麗娘會去哪裏?”
殷衢站了起來,就準備推門離開,他說道:“你去裴府。”
殷明鸾靠着牆跟衛陵嘀咕:“那個女子長得确實不錯,你說,皇兄會帶她進宮嗎?”
衛陵說:“有可能。”
殷明鸾有些不太樂意了,她說不清是為什麽。
殷明鸾說:“衛陵你說,那女子美嗎?”
衛陵忍笑:“美。”
殷明鸾猶豫地問:“比……”
殷明鸾還沒有想清楚要和誰作比較。
衛陵沒有猶豫:“比你美。”
衛陵是在睜眼說瞎話,殷明鸾哽了一哽。
殷明鸾依舊嘀咕着:“皇兄好豔福,人前冷冷淡淡,沒有想到,人後……”
門突然被推開了,殷衢邁步走了進來:“人後如何?”
殷明鸾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她不知道殷衢有沒有聽見剛才自己的诋毀,軟着聲音小聲讨好:“皇兄,你忙完了啊?”
殷衢挑了挑眉:“忙,你覺得朕在忙什麽?”
殷明鸾殷勤地為殷衢倒了一盞茶:“忙……忙國家大事啊。”
殷衢撚着杯子,難得地笑了笑。
殷明鸾看見他的表情,知道自己剛才口不擇言這件事就此揭過去了。
但是……
牆那邊傳來衛陵的聲音:“人後怎麽樣?熱情似火?”
殷明鸾感到頭都大了。
殷衢拿着茶盞的手微微一頓。
殷明鸾暗罵衛陵,能聽見她的聲音,怎麽就沒聽見皇兄的聲音呢?
她欲蓋彌彰地将背對着牆,似乎是想要擋住衛陵的聲音,反應過來時,才發覺自己很傻,她只能弱弱對殷衢笑。
聽見隔壁的衛陵還在口無遮攔,喋喋不休。殷明鸾一急之下,不顧禮儀扯住了殷衢的袖子,她拉着殷衢往外走,說道:“我突然間有些透不過氣,這裏太悶了,出去走走吧。”
殷明鸾和殷衢邁步走在花船上,迎面又碰見了不少勾勾搭搭的男女,殷明鸾只能怨自己,這是什麽地方她難道現在還不清楚嗎?
還拉着殷衢“出來走走”。
殷明鸾許願:千萬不要讓她和皇兄撞見什麽不應該的東西。
她剛剛許願完,就看見一個肥頭大耳的男子摟住了一個嬌小的女人。
殷衢微微側過身子,擋住了殷明鸾的視線。
殷明鸾還有沒有收回目光,殷衢低頭望她。
殷明鸾連遮住了眼睛,小聲嘟囔:“沒看見。”
殷衢帶着殷明鸾走下了畫舫,殷明鸾回頭,試探着問道:“皇兄,就這樣走嗎?那女子還等着呢。”
殷衢拿出長兄說教的姿态:“不要胡思亂想。”
殷明鸾偷偷看了殷衢一眼,說道:“我沒有胡思亂想。是皇兄做這些亂七八糟的事。”
殷衢道:“不是你想的那樣。”
他繼續說:“目無兄長,胡言亂語,回宮後重新去學堂學着聖人規矩。”
殷衢帶着殷明鸾走在長長的街上,沿街大大小小昏黃色的燈火,布置出星漢燦爛的光景,天上群星也交相輝映。
殷明鸾走在殷衢身後,感到一種夏夜獨有的悵然。
殷衢走在她前頭,不近不遠。
殷明鸾伸出手指,很想扣一扣殷衢衣服上繡得精美的暗紋。
殷衢停下了步子。
殷明鸾收回了手。
兩人繼續緘默地行走在這良夜裏。
殷明鸾忽然出聲問道:“皇兄,前幾個月問什麽突然不理我?是我做錯了什麽嗎?”
殷衢轉身,對殷明鸾的提問并不意外,他頓了一下,說:“你沒有做錯什麽。”
殷明鸾對這個問題糾纏不休,但是殷衢絲毫沒有要回答的意思。
長街上殷明鸾低低的哀求不絕于耳:“皇兄——”
“哎呀,長樂公主!”
有人在叫殷明鸾。
殷明鸾疑惑地回頭,看見一個矮胖矮胖的,渾身绮羅的中年男子站在邊上,笑着看她。
殷明鸾皺着眉頭看了他半天,終于認出了他,說道:“王掌櫃。”
這人正是殷明鸾名下鋪子的掌櫃,先前殷明鸾出宮時,還在他的鋪子裏買了一方硯臺。
殷明鸾拉拉殷衢的袖子:“皇……阿傩哥哥,這是我的鋪子。”
殷衢小名阿傩,當年趙太後在行宮生下殷衢時,宮裏的世宗犯了頭疾,卧床不起,宮中請人來送傩神。
禁宮內詭異的祭祀開始之時,行宮一個小皇子呱呱墜地。
行宮裏的好消息傳到宮中,清醒過來的世宗沒有什麽好臉色,只是賜了殷衢一個小名阿傩。
阿傩長到四歲時,世宗才想起來,給他正式取了一個名字,從此,沒有人叫他阿傩。
母親叫他衢兒,似乎很高興抛卻了一個有些令人忌諱的小名。奴婢們不敢冒犯,只叫他小殿下。
可是阿傩自己并不覺得他的名字有什麽。
阿傩,大名殷衢,長成了小少年。那天,他偷溜出去,獵了一只狐貍,正提着狐貍翻.牆之時,看見牆角站着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糯米團子一般。
她梳着雙髻,衣着華貴,形容舉止很矜貴,她看着阿傩,露出想要親近的神色:“你就是阿傩哥哥?”
阿傩看着自己衣袍上的泥點,還有手上帶着血的兔子,一瞬間有些自慚形穢起來。
殷衢恍惚回到那樣一個夏日,殷明鸾口中一聲阿傩哥哥讓殷衢怔了一怔。
他胸口氤氲着一股氣,慢慢将它吐了出來。
他有些模糊地聽着殷明鸾在他耳邊叽叽喳喳:“之前我送你的那方硯臺,就是在這裏買到的。”
殷衢聽了,方才莫名的情緒消失得無影無蹤。他似笑非笑地望着殷明鸾,看得殷明鸾莫名其妙,又毛骨悚然。
王掌櫃的臉上顯示出震驚和驚喜,對着殷衢道:“難道您就是……”
殷明鸾有些疑惑,這掌櫃的竟然慧眼如炬,就這樣硬生生地認出了皇兄的身份?
她仔細回想了一下,覺得自己并沒有暴露皇兄的身份。
而殷衢看向殷明鸾的目光有些揶揄,似乎在等着王掌櫃說什麽。
王掌櫃激動說道:“您就是今年的新科狀元,陸大人啊。”
殷明鸾聽到“陸大人”三個字,險些一趔趄。
殷衢暗笑一聲,似乎早已預備好了見證殷明鸾的大驚失色,他的手堪堪在後面,握着她的胳膊,扶住了她,他低頭看着殷明鸾,殷明鸾心虛,側過了臉。
殷衢不喜不怒地問王掌櫃:“哦?何以見得?”
王掌櫃正要細說那日殷明鸾挑選硯臺時候的話,殷明鸾突然咳嗽了兩聲,等兩人都把目光移到她身上時,她說道:“嗓子有點癢。”
殷明鸾今天很不樂意見到這王掌櫃,可是王掌櫃卻沒有眼色,不依不饒地要拉着“陸狀元”講話。
殷明鸾拉着殷衢的衣袖,搖了搖說道:“阿傩哥哥,快回去吧,我困了。”
殷衢淡淡說:“回去這一筆賬也要細細算一算。”
王掌櫃一邊和殷衢說着話,一邊派小夥計跑腿,等小夥計回來時,手中拿着一張紙,一支筆。
王掌櫃說:“大人光臨寒處,實在值得紀念,不如陸大人為小人寫上幾個字吧?”
殷明鸾以為,因為方才的一出烏龍殷衢會生氣,為了提前減小一些殷衢的怒火,為殷衢拒絕道:“不行,他的字不能輕易流傳。”
自己鋪子的這個王掌櫃,做生意不行,盡想着占便宜了。
哪知殷衢卻說:“可以。”
殷明鸾擡眼看他,他絲毫沒有不悅,反而像是……心情很好?
因為她出醜的緣故嗎?
殷明鸾想不明白。
殷衢拿起了筆,正要往上寫,王掌櫃說:“就寫個‘招財進寶’。”
殷衢的手微微一頓。
殷明鸾覺得王掌櫃犯蠢,自己也丢了臉,她道:“太俗氣了,換一個。”
王掌櫃被殷明鸾一頓說,苦着臉卻不知道要殷衢寫什麽。
王掌櫃對殷明鸾說:“不如公主為小人想一個?”
殷明鸾的笑容僵硬了一下。
然後,她小聲提議:“日……日進鬥金?”
殷衢還沒有說什麽,王掌櫃噗嗤一笑:“也沒有比小人的強多少。”
殷衢懶得和他們糾纏,提筆寫下“日進鬥金”。
殷明鸾率先捧場:“寫得真好。”
王掌櫃尴尬地撓了撓腮,既然是大人認可了公主的日進鬥金,那大概的确是日進鬥金更有文采一點吧。
等殷衢寫完這四個字,卻沒有停下來,殷明鸾眼巴巴地看着他寫下了“殷衢”二字。
殷明鸾瞪大了眼睛。
王掌櫃思索着:“殷……嘶,這是和公主一個姓……”
殷衢從腰間墜着的荷包裏取出一枚私印,在上面蓋了章。
王掌櫃終于思索完畢:“……衢”他撲通一聲跪了下來,“陛下恕罪。”
殷衢沒有被冒犯到。他甚至很有閑心地問他:“朕這幅墨寶和陸大人比起來,哪個更值錢?”
王掌櫃忙說:“陛下的,陛下的……不,陛下的是無價之寶,怎能用金錢來衡量,小人有眼不識泰山,萬望陛下恕罪。”
殷衢觑了王掌櫃一眼,然後丢了個眼神給殷明鸾:“走吧。”
殷衢和殷明鸾離開後,王掌櫃抱着殷衢的墨寶喃喃自語:“咱們店是聖上光顧過的店了。”
殷明鸾覺得今天實在是太倒黴了,如果早點看看黃歷的話,一定是——不宜出行。
殷衢先了殷明鸾半步,他略微頓了腳步,回頭看殷明鸾。
殷明鸾小跑着跟上來,說道:“皇兄你寫下自己的名諱做什麽呀,要是那個王掌櫃拿出去招搖撞騙……”
殷衢挑眉:“那掌櫃不是你的人嗎?招搖撞騙?”
殷明鸾一肅:“那是斷斷不會的!”
殷明鸾的臉在燭火燈光的輝映之下像是蒙了一層微光,殷衢将目光略略落在她的臉上,忽然說道:“朕的表字卻是沒有多少人知曉,朕在平涼府的時候,先生曾經給朕取了一個字……”
他話說了半頭,卻發現殷明鸾在走神。
殷衢停了要說的話。
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想要和殷明鸾說起平涼府的舊事,為什麽想要殷明鸾知曉自己的表字。
殷衢也不細想,他看着走神的殷明鸾問她:“想什麽?”
殷明鸾說:“在想,皇兄是預料到了吧,那個王掌櫃把你認成陸桓,皇兄又是怎麽知道的?”
殷衢毫無負擔地将罪魁禍首出賣:“衛陵。”
殷明鸾揚起眉毛:“衛陵?”
殷明鸾在心中嫌棄着衛陵大嘴巴,被抛下的衛陵突然打了個噴嚏。
殷明鸾跟着殷衢走了一會兒,見殷衢不是要往皇宮去,便問道:“皇兄,我們要去哪兒?”
殷衢說:“已經太晚了,這個時候回宮,會引起不必要的騷動,今晚我們暫且在宮外歇息,宮裏會有人替我們打掩護。”
殷明鸾點頭。
殷衢和殷明鸾來到一處客棧要住店,夥計的眼神在殷衢和殷明鸾之間轉了半天,問道:“客官是要幾間房?”
掌櫃的拍了一下夥計的頭,正要給殷衢和殷明鸾開一間上房。
殷衢說:“兩間。”
“三間。”
殷明鸾回頭,看見衛陵神奇地出現了。
殷明鸾問:“你怎麽找到我們了?”
衛陵皮笑肉不笑,壓低聲音:“原來公主還記得有我這個人。”
殷衢看了一眼衛陵,衛陵斂了神色,在外面不易行大禮,對着殷衢拱了拱手。
三人在這裏暗波洶湧,客棧掌櫃的喊道:“三間上房。”
殷明鸾三人上了樓,發現殷衢和衛陵的房間一左一右,把殷明鸾擁在了中間,殷明鸾沒有多想,倒是殷衢和衛陵的眼神碰撞了一下。
走到殷明鸾門口,殷衢停下了腳步。衛陵識趣地說道:“公主早些歇息。”
衛陵轉身走了,關上了房門。
殷衢對殷明鸾說道:“不要随意出來走動。”
殷明鸾心裏嘀咕,嘴上應答得快。
殷衢低頭看着殷明鸾,說道:“……好好歇息。”
殷明鸾獨自進了屋,她靠在牆上仔細聽了聽隔壁殷衢的動靜,直到什麽也聽不見,她走出了門。
今天是衛陵帶她出門的,她有許多疑惑,當着殷衢的面問不出來,衛陵一定是知道的。
她敲了敲衛陵的房門,小聲喊道:“衛陵?”
衛陵沒有應答。
殷明鸾自言自語:“睡得可真夠死的。”
她順手一推,門就被推開了。
殷明鸾進門,喊着:“衛陵,你睡了嗎?”
內間有響動,像是衛陵在回應她。
她走了進去,卻正好看見衛陵從浴桶中走出,見到殷明鸾走近,他從架子上取下外袍,從容披上。
殷明鸾轉過頭,捂着眼睛。
她反手指着衛陵:“你你你……快穿上!”
衛陵穿上了衣服,笑問道:“公主看到了什麽?”
殷明鸾氣急敗壞:“什麽都沒有看到。”
“長樂?”
屋漏偏逢連夜雨,在這個要命的時刻,殷明鸾聽見殷衢叫她,腳步聲慢慢逼近。
在殷明鸾能夠阻止前,殷衢已經繞過屏風,走了過來,他看着面對着他的,捂着眼睛的殷明鸾,還有在殷明鸾身後,站在浴桶邊上,上衣穿得随意,褲子卻好好穿着的衛陵。
殷衢的目光帶着探究:“衛卿衣着整齊,如何沐浴?”
殷明鸾一聽,轉過身來,疑惑地打量了衛陵。
沐浴穿褲子奇怪,沐浴不關門也很奇怪。
在殷衢看過來的時候,衛陵用手拉了拉衣襟,道:“是衛陵大意,驚擾了陛下和公主。”
殷衢留下一句:“下不為例。”就握着殷明鸾的手腕,将她帶了出去。
再一次,殷衢叮囑:“不要瞎亂跑。”
殷明鸾依舊點頭,殷衢不知道這一次她聽進了幾分。
殷衢看着殷明鸾心不在焉的模樣,繼續拉着殷明鸾的手腕,跟她一同走進了房間內。
殷衢放開了她,自顧自坐下了。
殷明鸾有些愣愣。
殷衢為自己倒了一盞茶,又給殷明鸾倒了一盞,像是要促膝長談的樣子,說道:“問吧,你想要知道什麽?”
另一個房間。
屏風內,衛陵将握着衣襟的手松開,上衣松垮,遮不住他的身材,還有……胸口上一粒殷紅似血的朱砂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