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北宮愁 她不太明白自己的心
一種蛾眉明月夜, 南宮歌管北宮愁。
新人容更衣得意之際,皇後許芸娘到了慈寧宮哭訴:“太後娘娘,臣妾自入宮以來兢兢業業, 可是陛下從來都不曾多看我一眼,如今,還帶了個宮外的女子封作更衣, 連同鄭貴妃一同晉位, 這事兒可絲毫沒有同臣妾商量。”
容更衣進宮受封那日,殷衢思及後宮許氏權勢過大,将鄭嫔重新提拔為貴妃。
許太後觑了她一眼, 說道:“沒出息, 幸而皇帝是看上了這女子才讓她進宮,若是為別的事,許家才沒有好處。”
許芸娘抽抽噎噎,問道:“什麽?”
許太後沒有理會,出了一會兒神。
許太後因為殷明鸾身世一事, 近日來日夜憂心,總是覺得殷衢行蹤詭異。
那日聽說殷衢出了宮,許太後忙讓人給許晖傳信, 帶人出去探看。結果發現, 殷衢是去私會一個女子。
許家派出去的人沒有了蹤跡, 許太後雖然擔憂,但也無濟于事。她害怕殷衢就要着手抖開當年的舊事。
幸好, 殷衢對當年的事沒有察覺,他只是迷戀上了一個宮外的女子。
自然他和殷明鸾之間清清白白,這一切都是張嫔鬼迷心竅罷了。
許太後露出一個不在意的微笑。
她原本以為殷衢已經長成一個心機頗深的帝王,原來他不過是一個耽于男女之情的小兒。
聽說, 殷衢特意給那個女子安了一個裴府的出身。裴府失火,他擔心那女子被人威脅,還特意弄進了宮。
許太後看了一眼許芸娘,心道這也是一個不中用的,她說道:“不管來什麽容更衣,易更衣,鄭貴妃,歪貴妃,都是妾,你是皇後,有誰能夠越過你?”
許芸娘依舊不服氣,但只能含淚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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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太後接着說:“好好握着宮權,別犯了錯讓鄭貴妃奪了去。你要把宮裏管得都只姓許,皇帝的兒子,只能從你的肚子裏爬出來,你明白嗎?”
許芸娘臉紅了紅,心虛又委屈地想要說什麽,但是只能将恥辱的秘密吞進肚子裏,她膽戰心驚地領悟着許太後的言外之意。
許太後說:“從今天起,不許李家,鄭家女眷随意入宮,”許太後沉吟片刻,說道。“把許紹良叫進宮來,有些外頭的事,哀家總有些不放心。”
殷衢對容更衣的寵愛,連在醴泉宮的殷明鸾都聽說了。尚未侍寝就已然有了位份,還賜了“容”字作封號。
殷明鸾在今日學習刺繡,不知為什麽,有些心不在焉。
尚宮局請來的繡娘已經有了些年歲,做事一板一眼,看了公主們交上來的繡樣,也只能無奈地嘆了口氣。
殷明鸾在學堂學了針線,回宮經過水榭的時候,碰見了一個衣着華麗,長相平平的青年男子。若是平常,殷明鸾不會對他有半分注意,只不過這男子堂而皇之地在宮裏四處走動,實在紮眼。
殷明鸾往邊上走,就要避開他,那人卻把眼珠子不住地往殷明鸾身上瞧。
殷明鸾往返醴泉宮和學堂三天,三天都在同樣時候看到了這人,她心裏感到被冒犯了。
殷明鸾問玉秋:“那個站在水榭上的是誰?為何總在後宮逗留?”
玉秋回答:“那是許太後的侄兒,姓許,名紹良。”
殷明鸾冷笑。
到了第四天,殷明鸾途徑水榭,許紹良徑直向殷明鸾走了過來:“見過長樂公主。”
殷明鸾用團扇遮住了臉,往邊上挪了一步,沒有搭話。
可許紹良亦步亦趨地跟着殷明鸾作揖:“久聞長樂公主尊名,今日才得以一見,果然是神仙人物。”
殷明鸾冷淡道:“多謝了,本宮要走,許公子可否讓一條路?”
許紹良眼睛一亮:“公主知道小人名字?”
殷明鸾見許紹良這人猥瑣至極且油鹽不進,便不打算和他白費口舌。她看着許紹良擋住的路,準備往空隙處走出來。
許紹良上前了一步,再次故意擋住了她的路,甚至伸出手想要拉她的手。
檀冬心一橫,上去把許紹良一撞,許紹良沒有防備,撞得一趔趄。
檀冬見狀立刻跪在許紹良面前,道:“公子贖罪。”
殷明鸾已經繞過許紹良走遠,她站在那裏對玉秋道:“把那蠢丫頭提過來,冒冒失失。”
玉秋擺出一副責罵的樣子,将檀冬拉了過來。
殷衢從慈寧宮走出來,正巧看到了水榭那邊。
只是從他這裏望過去,瞧不真切殷明鸾的表情,他只看見殷明鸾見了許紹良停下了步子,對着許紹良望了一眼,那許紹良就受到了鼓舞,含笑對殷明鸾彎腰作揖,一副溫柔小意的模樣。
只是這模樣放在許紹良臉上,未免讓人有些不大自在。
張福山随着殷衢的視線望過去,說道:“喲,那是長樂公主。”
殷衢幾不可聞地皺了一下眉頭。
殷衢對張福山說:“晚些時候,你去醴泉宮,告訴長樂,那個許紹良不是個好的,叫她注意着些。”
張福山心裏苦悶,這個差事是多得罪人,公主面皮薄,被兄長提點這個,哪會不多想。
不過陛下有一句話說得是真對,那個許紹良不是什麽好的,還是許家人。
張福山挨到傍晚,去了醴泉宮,進了內殿,看見殷明鸾一襲嬌懶之态,腰肢軟軟地靠在美人榻上,手上拿着書,閑閑地看着,玉秋的扇子有一搭沒有搭地扇着。
玉秋見來人了,忙站起來:“張公公好,什麽風把您吹來了?”
張福山讪笑,和殷明鸾請了安,才小心地說道:“上午陛下看見了公主,還有許家那個小子,派奴婢來給公主傳一回話兒。”
殷明鸾疑惑:“皇兄要說什麽?”
張福山硬着頭皮道:“陛下說,許公子品行不端正,公主避着些,還說……要公主注意點。”
殷明鸾從美人榻上起了身,把玉秋手上的團扇撞到了地上,團扇的竹把柄磕在地上,啪嗒一聲響。
正如張福山所料,殷明鸾一下子臉有些紅,不忿道:“那是許紹良行為不端,如何要我注意?”
張福山擦了擦腦門上的汗:“哎呦,那就是一場誤會。奴婢回頭和陛下說一聲。”
看張福山轉身要走,殷明鸾把他叫住:“不勞煩公公費心解釋,就替我傳一道話兒,祝賀皇兄新得佳人。”
張福山稍微一琢磨,覺得這是長樂公主拐着彎諷刺陛下,這陛下自己風流,是以己度人才覺得長樂公主也處處留情。
張福山想着,怎麽把這話軟軟和和地說給殷衢聽。
到了殷衢書房,張福山才開了口,說公主祝他新得佳人,就看見殷衢放下了筆,卻笑了:“這是在埋怨朕?”
張福山心道,得了,一個兩個都有一顆七竅玲珑心。
醴泉宮中。
已經到了掌燈時分,玉秋服侍着殷明鸾洗漱,勸道:“公主何必和陛下置氣,若是驕縱過了頭,陛下也不會永遠容着公主的。”
殷明鸾接過玉秋遞過來的帕子,擦了擦手,說道:“這幾天我總是不太自在,許是因為皇兄變了,讓我有些惶惶。”
玉秋問道:“公主可是說那位容更衣的事兒?”
殷明鸾遲疑着點了點頭。
玉秋對這件事有些不以為然,說道:“容更衣出身卑賤,就算陛下寵她,也翻不起風浪,更何況,和我們有什麽相關呢?”
殷明鸾悠悠嘆了口氣,她和玉秋說不明白,實際上,她自己都不太明白自己的心。
醴泉宮裏安安靜靜,沉香悄悄地燒着,雲母片半明半暗,襯得金猊香爐明晃晃的。
宮道上一陣杳踏腳步聲齊整地響在這黑夜中,殷明鸾從錦衾中滾了滾,冒出了頭,問:“外面是什麽聲音?”
檀冬披着衣服跑出去,站在門檻處看了半晌,回來說:“是陛下的禦攆,看着像是去了咱們邊上的永和宮。”
今夜,容更衣侍寝後,大概會把宮中局勢攪亂吧。
檀冬還沒把衣服脫下,忽然滿室一片黑漆漆,檀冬問道:“公主?你吹燈做什麽?我還沒到床上呢。”
永和宮沒有主位,容更衣雖然只能住在偏殿,但樂得輕松自在。她聽了乾清宮來人說殷衢晚上就要過來,自己怔了一下。
宮女新荔是新派過來服飾容更衣的,她滿臉喜色道:“更衣,快好好預備着。”
容更衣卻有些懶懶:“預備什麽。”
她還記得在進宮前殷衢對她對警告。
裴府的那把火,是她自己放的,火光四起時候,她感到一絲害怕和後悔,不過,她就是這樣的賭徒。
麗娘自小野心勃勃,但是她卻過着泥濘般的人生,那日,錦衣衛找到了她,她看到了泥濘之上的一絲光亮。
等她得知幕後之人是當今的天子,她自然而然地起了飛上枝頭做鳳凰的野心。
然而,當她瑟瑟發抖地披着衣服,滿臉燒焦的黑灰,狼狽不堪的時候,殷衢冷冷地看着她:“既然你不老老實實地呆在外面,那就進宮。”
麗娘在殷衢的眼神中明白了,宮中不會有她期待的繁花似錦,而是她的囚籠。
麗娘頭腦靈活,知道自己不能用色相皮肉飛上枝頭,但是無妨,她無論身處哪種困境,都能如魚得水。
她沉思着在宮外畫舫時候,殷衢問她的話。
李貴太妃誕下的長樂公主,為何讓聖上如此在意?
她是風月女子,心思活絡,不自覺就往歪了去想,想着想着,自己倒覺得有幾分意思。
聽到殷衢走了進來,容更衣收斂了神色,宮娥內侍都悄悄退下,容更衣上前,想要為殷衢脫下外袍。
卻被殷衢冷冷地觑了一眼。
容更衣一僵,不自覺倒退了半步。
醴泉宮。
檀冬嘟哝着歪着睡了,不一會兒就入了夢。
可是突然間,門被敲響了。
檀冬驚醒,又披着衣服爬了起來。
殷明鸾并沒有睡着,此時聽了敲門聲,便将挂在床邊的藕粉色垂帷掀開了一角,她聽見檀冬小聲埋怨着:“是誰啊,大半夜不睡覺。”
檀冬心中想着大概是宮裏不受寵的什麽薛美人王美人頭疼腦熱了,過來巴巴地找她們好心的公主來求看病。
檀冬嘟着嘴,拉了門,一手拉着沒有穿好的衣服,臉上還帶着一點不高興。
可門後站着的那人,讓她呆着了原地。
檀冬急忙跪了下來,不安地扯了扯衣服。殷衢等門一開,步子沒有停,檀冬在跪在後面,看着殷衢走動之間略微擡了擡手。
檀冬小心地站了起來,疑惑地往門外望,卻沒有看見張福山熟悉的身影。
殷明鸾聽見了外間走動的聲響,問道:“檀冬,是誰啊?”
那人遲遲沒有進內間,殷明鸾繼續問:“檀冬?”
檀冬在門外穿戴好了,見殷衢走近了內殿的外間,晚上又沒有其他宮女服侍,忙給他端上一盞酽茶。
她聽見殷明鸾叫她,忙應了一聲:“哎。”
殷明鸾問:“是誰來找?”
檀冬看了看殷衢,沒敢說話。
殷衢淡淡地問:“祝賀朕新得佳人?”
殷衢仿佛聽見了內間咕咚一聲,仿佛是有人滾在了地上。
他輕笑一聲。
檀冬忙跑到裏間去了。
殷明鸾滾在地上,檀冬将她扶起,殷明鸾皺着眉摸了摸自己摔痛的地方,不服氣地争鋒相對,語氣卻沒有什麽氣勢,反倒是軟綿綿的,帶着将醒未醒的迷糊和疼痛帶來的嬌氣。
“皇兄為何指責我和許紹良拉扯,我能看上他嗎?”
殷衢心中一動,忽然想要問個究竟。
這念頭不過是一滾,他壓了下去,回道:“朕何時指責你,朕讓你注意着些罷了。”
隔着一整面的紗窗,殷明鸾偷偷往那邊望過去,殷明鸾的屋子是黑的,那邊卻點了一盞燈,殷明鸾趴在床上,用胳膊支着臉,看那邊燈火明暗,殷衢孤獨的影子坐在桌邊。
殷明鸾這時想到,殷衢一個人這樣跑到她宮裏來,有些不合時宜。一向恪守禮法的殷衢難道沒有想到這一點嗎?
他不是去了永和宮嗎?抛下新寵容更衣跑來她這裏說話,又是什麽規矩?
殷明鸾有些遲疑地說道:“皇兄……容更衣還等着。”
另一邊傳來的聲音有些冷了下來:“朕在後宮睡不慣,來你宮裏歇歇。”
殷明鸾說:“那皇兄回乾清宮?”
殷衢說道:“朕就在這裏,朕自有道理。”
殷明鸾想要問一問,但是深恐深問下去會越了兄妹之間的界限,誰家妹妹會對哥哥家裏的床笫之事問個不停。
殷明鸾拉着薄被,躺了下來,她看見對面的燈也熄了。
她睜着眼睛,雙手交握着放在胸口,不知為什麽,她胸口堵着一口氣一般,像是春雨在淅淅瀝瀝地浸在泥土中,她有些滿足,又似乎有些難過。
早起的時候殷衢已經不在了,檀冬給她梳妝的時候,繪聲繪色地講了昨晚她起來看見殷衢的表情。
“奴婢當時就醒了個徹底……”
引得玉秋笑她沒出息,然後玉秋沉了臉說:“殿下,外面人都在說,陛下昨晚留宿永和宮,卯時方才離開。”
殷明鸾拿着梳子的手頓了頓,想了想,說道:“皇兄此舉定有深意,且靜觀其變吧。”
永和宮的事暫且放在一邊,殷明鸾招手讓錦樓過來,悄悄附耳說了幾句話,錦樓面露苦色,咬了咬牙,應了。
許紹良同前些天一樣,在慈寧宮請安了,就在宮中游蕩,等到時間恰好,他就已經來到了水榭,專門等着殷明鸾。
等着等着,邊上走來兩個小太監,互相扯起了皮,走到他跟前時候,就開始動起了手,他們左右一推搡,許紹良來不及躲閃,最終竟然是他跌進了水裏。
等他狼狽爬出來時,兩個小太監早已沒有了人影,許紹良仔細想了想,這兩人一直沒有對着他吵,他連面容也記不清楚。
他道一聲倒黴,出宮回了許府,感到身上發涼,想着不好,恐怕是要着涼了。
殷明鸾照常去學堂上課,等到下了學,走到水榭邊上時,這次沒有看到許紹良。
殷明鸾偷笑,然後回到了醴泉宮。
她用了一盞茶,和玉秋說道:“把錦樓叫進來。”
錦樓在耳房自己的住處翻箱倒櫃,又找來了舊衣服細細摸索了半天,面帶愁色,最後嘆了一口氣。
從前長樂公主賜給他的玉佩怎麽不見了、
門外站着小太監問:“錦樓哥哥,找什麽呢?”
錦樓動了動嘴唇,還是說道:“沒什麽。”
正說話間,玉秋進來了,說道:“公主找你。”
殷明鸾歪在美人榻上看書,見錦樓走進來,說道:“坐。”
她眼中藏了笑,問道:“怎麽樣?”
錦樓便說起來他是如何按照殷明鸾的吩咐将許紹良推進水裏的,講到許紹良的狼狽時,殷明鸾笑出了聲,但錦樓的笑卻有些意興闌珊。
夜色漸漸侵入醴泉宮,宮娥點亮了燈樹。殷明鸾沐浴完,發尾在滴着水,玉秋和檀冬走上前來,一人為她擦幹烏發,一人細細在上面塗了香膏。
玉秋說道:“這樣晚,若是幹不了,明日就要頭痛。”
殷明鸾不太在意:“濕一些也無妨。”
她走到妝臺邊上,在銅鏡裏看着自己的臉,雖然一絲粉黛也無,可是唇紅齒白,杏眼柔美。她打開胭脂盒,用指腹取了一點,還未挨在唇上,玉秋就用巾子給她手上擦幹淨了,然後蓋上了胭脂盒。
“公主別弄到臉上去了,還要睡呢。”
殷明鸾伸過去拿珍珠粉的手讪讪地放下了。
殷明鸾想了想,将桌上的玫瑰露蓋子擰開,用手指滴了兩滴,揉在耳後。
玉秋疑惑地問道:“公主要出去見人嗎?”
殷明鸾慌道:“不,不見人。”
殷明鸾的頭發已經半幹了,她打發玉秋和檀冬休息。檀冬收拾着床鋪,不經意問道:“今日陛下會過來嗎?要不要燒着茶水。”
殷明鸾心中一緊,然後慢慢緩着呼吸說:“備着吧。”
玉秋走出去對檀冬說:“昨兒晚上陛下突然地來了,我們沒有預備着,今晚你還是在裏面伺候着公主,我在外面守着夜。”
檀冬點頭:“也好。”
殷明鸾讓檀冬熄了燈,她躺在床上,卻沒有睡意。
檀冬聽見殷明鸾翻身,老媽子心藏不住,說道:“公主既然睡不着,索性起來看看書,奴婢給公主再擦擦頭發?”
殷明鸾睡正了,将被子拉上來蓋住了臉,說道:“睡覺。”
室內安靜了許久。
終于,宮車滾滾之聲響起,由遠至近,似乎是朝這邊過來了,殷明鸾問:“檀冬,你聽那是什麽聲音?”
檀冬仔細聽了聽,猜到:“似乎是往永和宮?”
殷明鸾陡然生出了一點期待,又多了一些不安。
檀冬問:“公主,今天陛下會過來嗎?”
殷明鸾道:“過不過來的,誰知道。”
檀冬于是睡不着了,她在慶幸已經在外間換好了衾被,爐子裏燒着水,便可以上茶,還有玉秋守在外頭,等下如果有人來,就不至于手忙腳亂。
主仆二人懷着不同的心事等着外面可能的動靜。
殷明鸾不由得想到若是殷衢今晚不來,他在永和宮會是怎樣的光景。
不知道過了多久,殷明鸾覺得她已經厭煩了等待,她知道外頭玉秋還熬着夜在等着。
她想到永和宮大概是熱熱鬧鬧的迎駕,她又想到昨夜深夜殷衢跑過來,說他在後宮別的地方睡不着。
她想,殷衢是個騙子,哪個地方會睡不着呢,更何況,他不必要在哪裏睡着,溫香軟玉溫存過,他大可以回他的乾清宮。
何必深夜來攪擾她的醴泉宮,鬧得一個檀冬,一個玉秋兩晚上不得安睡。
殷明鸾于是向外面的玉秋說道:“玉秋,別等了。”
玉秋吹熄了燈,在門口的榻上坐下了。
沒過一會兒,錦樓就匆匆地跑過來,推開了門,點上了燈:“玉秋姐姐,陛下過來了。”
話音剛落,殷衢就走了進來,玉秋跪了下來,張口要對殷衢問安,殷衢卻看了看裏間,隔着窗子的紗,只能看見一片黑暗。
殷衢于是擡起手,示意玉秋不要出聲打擾裏頭睡覺的殷明鸾。
殷衢揮了揮手,示意自己不需要人服侍,玉秋半彎着腰,退了出去。
殷明鸾躺在床上,沒有睡着,自然聽見了外面的動靜,她沒有打算出聲,只是攥着薄薄的被子,她本來煩躁的心熨帖起來。
隔壁的燈很快就滅了。
殷明鸾也打算睡了。
她翻了個身,感到身上一股涼意,晚上開始下起小雨來,冷氣透進屋子裏,殷明鸾感到鼻子發癢,然後忍不住打了一個小小的噴嚏。
隔壁的燈又亮了。
門敲響了,檀冬沒有睡着,拿了紙撚子将燈點了,殷明鸾看着檀冬衣着整齊,開了門對着邁步進來的殷衢福了福,就站在門口。
殷明鸾側躺在床上看着殷衢一步步走進來。
她沒有看過這樣的殷衢,他身穿着雪白的裏衣,頭發散着垂在身後,同尋常的衣冠俨然有了十足的分別。
尋常的殷衢應當是可遠觀不可親昵的,現在的殷衢就像一個尋常富貴人家的俊俏公子。
能夠引得方圓十裏有姑娘的人家打探的那種。
殷明鸾感到被子裏有些熱了,她往裏面藏了藏,想藏住腦袋。
殷衢見狀,蹙了蹙眉,他開口:“臉上怎麽發紅,是燒着了?”
殷衢轉頭對檀冬說:“叫太醫過來。”
檀冬點頭就要往外跑,被殷明鸾慌忙止住:“不用,我沒有病。”
殷衢不認同:“方才朕聽見你打噴嚏。”
殷明鸾尴尬。
殷衢看着殷明鸾,看了一會兒,他走了過來。
殷明鸾眨了眨眼睛,依舊半張臉藏在被子下,像是害羞一般,她還想往被子裏鑽得更深一點。
殷衢沒有看出她的小心思,他走了過來,伸出手。
殷明鸾閉上了眼睛,将被子往上拉。
殷衢挑起了殷明鸾的一縷烏發,他用兩指撚了撚,濕的。
他轉頭,不鹹不淡地看了一眼檀冬。
檀冬背後一涼,膝蓋一軟差點要跪下,她忍住了,忙拿來了一方幹淨的帕子。
殷明鸾這時候拉下了被子,露出兩只眼睛看殷衢在做什麽。
檀冬捧着帕子過來,走到殷衢邊上時,殷衢伸了手,似乎要去接,但是又思索了一下,放下了手,将這只手背在身後。
檀冬上前來扶起殷明鸾,殷衢退後了一步,突然想到了閨閣女兒許會有些不便,于是轉過了身。
檀冬為殷明鸾揩頭發,絲帛和烏發發出了細碎的聲音,殷衢似乎聞到了一股若有若無的玫瑰味道。
他突然感到在這裏站不下去了。
當殷明鸾叫他“皇兄”,嗓音還帶着一點睡醒的嬌懶意味時,他突然感到了不合時宜的一種慌亂。
殷衢什麽都沒有說了,他直直向門口走去,留下殷明鸾和檀冬兩人面面相觑。
一番折騰,殷明鸾的頭發終于幹得差不多,這一夜,外面下着淅淅瀝瀝的小雨,打在梧桐樹上,響起一陣沙沙聲。
屋內卻是暖暖的,和着玫瑰露的香氣,一夜好夢。
天還沒有亮,殷衢就推門走了出來,他對玉秋說道:“今晚別讓你們公主候着,往後再不來。”
這兩日夜宿醴泉宮,是太過荒唐,若是傳出去的話,會是一番什麽光景。
他對殷明鸾,終究不是心懷坦蕩,如何能裝作坦坦蕩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