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眼前人 陛下是否心中藏着人

後宮人只道殷衢接連兩天宿在永和宮, 都以為容更衣榮寵至極。嫉妒和豔羨的目光都投向了永和宮。

許芸娘在坤寧宮中發脾氣,摔了一地的碎瓷片,口中叫罵着:“狐貍精。”

宮女連忙跪了下來, 勸道:“娘娘別生氣,切莫傷了自己的身子。”

許芸娘咬牙切齒:“陛下怎麽會認識那種女人,那種女人……”

許芸娘出身顯赫的許家, 對麗娘這樣出身的女子自然是十分鄙夷。當年殷衢剛即位的時候, 她對殷衢這個從荒涼的平涼府來到上京的新皇帝都有些瞧不上眼。

這是許家女兒的驕傲。

那時,她趾高氣昂地疏遠着殷衢,可是漸漸地, 她丢失了她的心。

殷衢很少來後宮, 更別提連續兩晚宿在同一個人的宮中。許芸娘想不通,悄悄問過自己浪蕩的弟弟許紹良。

許紹良放蕩不羁地說:“這有什麽好問的,陛下就喜歡這種小門小戶呗。”

許芸娘看着滿地的細瓷,眼睛有些發紅。

難道,她這種天之驕女, 竟然還比不得容更衣那個賤人?

***

殷明鸾照常上課,回來的時候又依舊遇上了許紹良。她心裏哀嘆,同時覺得許紹良是一個有十足耐心的狗皮膏藥。

許紹良看見了殷明鸾, 眼睛一亮, 上前浮誇地用一種翩翩公子的姿态, 作了個作揖。

殷明鸾皺了眉頭,正要呵斥許紹良。

許紹良卻開口說:“過兩日府裏舍妹要開一場螃蟹宴, 公主能否賞臉光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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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明鸾簡單道:“沒空。”

許紹良被這樣直白地一頂,一時間頓了一下,然後想到殷明鸾一貫得寵的名氣,又不在意地笑了笑。

然後, 他從懷中拉出一只白玉佩。

殷明鸾見了便熟悉,再一想,這不就是她從前賞賜給錦樓的那塊玉佩嗎?

回想起那日錦樓的笑似乎不自然,原來是因為弄丢了這塊玉佩,還落到了許紹良手中?

殷明鸾想要伸手去拿,可許紹良卻收回了。

殷明鸾冷笑說:“許紹良,你以為這塊玉佩能要挾本宮?就算是本宮差人推你入水,你這幅浪蕩樣子若是經了太後的耳,你自己知道下場。”

許紹良臉沉了下來,竟然伸手過來,像是要拉殷明鸾。

殷明鸾猝不及防被他吓了一跳,連往後退。

許紹良就要跟過來,卻從斜裏插過來一個人,妖妖嬈嬈的身段,柔柔的聲音,不像宮中其他女子一般端莊,應對對這樣的局面十分坦然,一點都不害臊。

她笑道:“這是哪一出戲?許公子,這樣毛毛糙糙?”

那女子用團扇遮着嘴巴笑得嬌媚,沒有避嫌,柔弱無骨地向許紹良靠過去。

許紹良被她唬了一跳,忙往後退。

他看着這女子的目光不似善類,還是個很玩得起,什麽都不怕的人。

這種人,許紹良混在外頭的時候見過,他不太敢惹。

許紹良揮了揮袖子,離遠了殷明鸾她們,一人走了。

那女子這時候轉過身來,對殷明鸾說:“公主萬安。”

殷明鸾覺得這女子十分眼熟,卻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她。

還是這女子主動說道:“公主,妾是容更衣,那日在畫舫中見過的。”

殷明鸾這才驚訝地發現,原來容更衣就是那日畫舫中的女子。

見殷明鸾似乎若有所思,容更衣道:“我自見公主,便覺得公主很是親切,若是公主不嫌棄妾,可否到妾宮中坐坐?”

殷明鸾自然說不出嫌棄,她對着容更衣還有一點心虛,連續兩天,容更衣都背了殷衢專寵的虛名,雖然這完全是殷衢的錯,但是殷明鸾知情,這就有些尴尬。

于是殷明鸾說道:“更衣客氣了,我自然想要和更衣親近的。”

殷明鸾和容更衣一起到了永和宮,容更衣親自為殷明鸾煮茶,容更衣煮完茶,看着殷明鸾品茶,眼神有些直勾勾地,看得殷明鸾有些不自在,于是問道:“更衣,你在看什麽?”

容更衣回過神來,笑着說道:“我說公主親切,不是虛言,公主的樣貌,總讓我想起來小時候一個玩伴,她比公主大概要年長幾歲……”容更衣像是想起什麽,忙道,“妾說糊塗話了,妾認識的人怎麽能拿來跟公主相提并論。”

殷明鸾不在意地笑笑:“若是真的相像,那是我與那位姑娘的緣分。”

兩人對這個話題都沒有當真,随意說了說,然後容更衣說起了自己“受寵”這回事,卻沒有什麽避諱。

容更衣道:“公主算不上是後宮的人,妾的委屈只好向公主訴,外人瞧着聖上來永和宮,可是只有妾知道,獨守空房是什麽滋味。”

這話題太直白,讓殷明鸾有些紅了臉。

殷明鸾不曉得容更衣是否知道殷衢真正的行蹤,簡單安慰道:“皇兄許是另有深意。”

殷明鸾猜測,容更衣這個女子身份不簡單,殷衢把她弄進宮來,肯定不是因為喜愛她。容更衣身上藏着的秘密不能讓許太後等人知曉,殷衢只好裝作寵着她,打消許太後等的疑心。

容更衣道:“妾來宮裏日淺,不知道陛下是否心中藏着人,明裏把妾推了出去,暗中好護着那佳人。”

殷明鸾一怔。

雖然明白殷衢是為了什麽,也知道殷衢在那兩晚上的行蹤,但是殷明鸾的心間忽然出現了一個人的影子。

殷明鸾說:“若說皇兄從前寵着誰,那就只有鄭貴妃了。”

容更衣轉了轉眼睛:“鄭貴妃?”

她的眼淚說來就來:“妾聽聞公主和陛下情誼深厚,公主能否為妾問陛下一言,陛下心中的人,是否是鄭貴妃?”

殷明鸾站了起來,忙扶起容更衣,但是容更衣就是不起來。

殷明鸾倉促之下,不知道怎麽就說了一個“好”字。

容更衣眼淚立刻收住了,拿帕子擦了擦臉,說道:“多謝公主。”

殷明鸾騎馬難下,只能應了。

談過殷衢這件事,容更衣又問起許紹良來。殷明鸾略微說了說,講到許紹良手中拿着她的玉佩,感到很是煩惱。

容更衣不在意地說:“這有何難,公主只管和陛下說,陛下自然會管。”

殷明鸾怔了怔,有些不确定地說道:“倒是個好辦法。”

容更衣說道:“那就不留公主了,公主早些去乾清宮吧。”

殷明鸾站起來,走出永和宮,她停下腳步,恍然覺得自己被容更衣給安排了。

玉秋問道:“公主,去哪兒啊?”

殷明鸾道:“那就……去乾清宮吧。”

殷明鸾來到乾清宮,這次沒有人攔她,張福山知道了特意迎了出來,說道:“公主稍等片刻,陛下在和裴大人議事。”

殷明鸾颔首,跟張福山在過道處說了幾句話,模模糊糊的,她聽見內間裏有些金屬碰撞聲響,還有低低的說話聲。

殷衢手中拿着箭矢,說話間将羽簡投擲到銅質投壺中,箭頭和壺底碰撞,發出些微轟鳴。

裴昭站在一邊上,彎着腰侍立一旁,将手中抱着的羽箭遞給殷衢,閑聊一般說起了前些日子的事。

殷衢在那日張嫔事發之後,決心探究當年李貴太妃生女之事,錦衣衛通過一只珠花,找到了流落畫舫的麗娘。

那珠花本是宮中之物,是當年的時新樣式,麗娘從母親那裏得來,後來因為生活艱難,将這珠花當了。

于是錦衣衛順藤摸瓜,找到了麗娘。

據麗娘說,她母親在她很小的時候就不見了,後來她和父親四處流浪,在父親死後,流落煙花地。

問起她母親是誰,當年發生了什麽事,她一概不知。

只模糊記得當年她住的城郊東街,具體位置卻記不清楚。

殷衢于是在那天夜裏,故意去了東街。那東街已經很是破敗,沒有多少人居住,他随意走進一個無人住的屋子,進了地窖,引出了許太後的人。

宋吉審問了那些人,可是并沒有得到線索。

但是峰回路轉的是,不久之後,東街盡頭的一處瓦房被人放火燒了。

裴昭小聲說道:“那瓦房幾經易手,查探之下,發現許多年前,有一個孫氏的婦人精通接生,曾被衙門選中待诏。”

殷衢沉吟:“那孫氏現在何處?”

裴昭說道:“已經在餘杭找到了線索。”

說完了容更衣和孫氏的事,裴昭開始轉起了小心思,他提到了近來的一件大案,左都督魏叢“謀逆”。

魏叢自以為天子沒有把他和許家的交情放在眼裏,但那日跑馬回來後,魏叢思索了殷衢的神态,和他那句意味深長的話,感到了一點後怕。

魏叢不是白活幾十年,雖然比不得京裏的人精,但是知道自己遭了皇帝的猜疑。

他當即悄悄在深夜找上了一個大學士,一個太保來商議。這二人一個位列三公,一個名望出衆,都是許晖的人。

這就是一個昏招,說不清是不是殷衢的故意引導。

事情走漏風聲,魏叢一邊擔憂,一邊覺得其實沒有什麽大事。

他們三人都算得上是朝中重臣,皇帝就算是忌憚他們,也會投鼠忌器。

魏叢回府睡了一個大覺,他人生中的最後一覺。

第二天,錦衣衛宋吉推開了他家的門,說要請魏叢赴宴,還準備好了車馬。

大門一開,一輛囚車,還有湧來的錦衣衛團團圍住了魏府。

就連囚車魏叢也沒有機會坐上去。

宋吉宣旨,魏叢被定為謀逆。

魏叢自然不肯束手就擒,他傲然看着宋吉說:“本都督要面見聖上求情。”

他想,殷衢捉拿他,一定是繞過了許晖,等他見到了殷衢,許晖也趕過來,此事定有轉機。

他就算入了獄,許晖定會救他。

滿朝文武不會慣着皇帝任意妄為。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宋吉似乎早就料到了魏叢的态度,抽出長劍。

女眷發出一聲尖叫,睜眼時,魏叢已經血濺當場。

事發前的深夜裏,殷衢封了城,讓錦衣衛嚴陣以待,他在深夜召見宋吉,親手遞給他一柄寶劍。

宋吉在魏府搜到了各種文書往來,他沒有翻閱,依照殷衢先前的交代,在衆目睽睽之下燒了。

于是京中狗急跳牆的人,煽風點火的人,渾水摸魚的人,都安靜下來。

裴昭想起了前頭的穆宗。

他即位以來,感到朝中許氏勢大,貪墨橫行,地方豪強蠻橫,百姓土地盡失,食不果腹,于是開始決心整頓。

他大大咧咧地将矛頭對準了許晖,結果引來百官罷朝。

裴昭聽說,性情柔順的天子在深宮中對着妃子垂淚不已,不久,就一蹶不起。

再然後,就是一病不起了。

不知道其中有沒有許太後的手段。

這不過是文官和後宮的手段,便将穆宗吓得不輕,要是真的動了兵亂,怕是殷氏江山不保。

當年對付穆宗如此順利,讓許晖膨脹起來,似乎以為用他熟悉的朝堂伎倆,就能控制一個帝王。

這次魏叢事發,許晖都沒有反應過來。

百官見識了雷霆手段,不敢像對付穆宗一樣指着鼻子罵殷衢。

這是謀逆,誰敢跟魏叢扯上關系,大家都避之不及。

左都督魏叢犯事,裴昭心道這是個機會,他說道:“陛下,左都督的人選,微臣倒有一個推薦。”

裴昭知道,殷衢在朝中根基不穩,沒有适合的人選能夠補上這個差事,這正是他裴昭的機會。

裴昭準備安插一個自己的親信。

他說道:“這人乃是……”

他話沒有說完,殷衢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這眼神仿若洞悉一切,裴昭覺得自己的小心思昭然若揭。

他背上起了一層冷汗,他這是在殷衢面前弄權!

裴昭跪了下來:“微臣僭越。”

殷衢只是擡了擡手讓他站起來,連話也沒有說。

裴昭站起來時,聽見銅壺被砸出叮當一聲脆響,這聲響中仿若帶着殺機。

裴昭亂糟糟想了一通,突然碰到了殷衢審視的目光,一個激靈低下了頭。

殷衢坐了下來,将手指輕輕蘸了茶水,在桌上寫下了一個名字。

孫将軍是世宗一朝的老将,一個徹徹底底的純臣,但是早就解甲歸田,不聞政事了,裴昭一時間有些驚奇,不知道殷衢是如何說動孫将軍重新出山的。

在許晖的眼皮子底下,殷衢從未召見過孫将軍啊。

殷衢淡淡問:“裴卿以為如何?”

裴昭神色一肅,察言觀色,說:“孫将軍不減當年之勇,可堪重任。”

殷衢不做聲,似乎在出神,但是裴昭仍舊不敢掉以輕心,他不知殷衢是在算計,還是在試探。

裴昭不敢再起小心思,忙道:“微臣這就去辦。”

殷衢終于露出笑意:“裴卿辛苦了,朕記得裴卿的次子已經成年,朕有意讓他當個員外郎,裴卿意下如何?”

裴昭喜出望外:“多謝陛下。”

裴昭出門後,發覺後背粘膩,竟然是汗濕了一片,走到過道時候,他看見了殷明鸾。

先前因為裴元白的婚事,裴家和殷明鸾之間總歸是鬧得不愉快,裴昭有些頭痛地和殷明鸾見了禮,心中盤算着怎麽應對殷明鸾的刁難。

可是豔若桃李的長樂公主只是對着他福了身子,臉上甚至挂着笑:“裴大人辛苦。”

裴昭口中說着:“不辛苦。”

他們兩人一個交錯,就走遠了。

裴昭心裏直犯嘀咕,皇室的人,什麽時候都漸漸變了?

殷明鸾走了進去,看見地上擺着一只刻着祥雲仙鶴的銅壺,殷明鸾說道:“皇兄好興致。”

殷衢轉身坐在鋪設着黃緞金龍座褥的榻上,當中擺着海棠雕花漆幾,他揚了揚手,示意殷明鸾也坐下。

殷明鸾稍微辭了辭,半坐在榻上,殷衢手中端着一盞茶,卻不飲用,只是用茶盞推了推茶水,并不看手中的茶,而是看着殷明鸾款款坐下。

今日殷明鸾穿着新制的白紗挑線绉裙,身上沒有過多的裝飾,只用系帶将腰肢緊緊地掐了,她臉上只是淡淡掃了蛾眉,頭上簡單帶着一只珠翠釵子。

殷衢莫名想起一句“淡極始知花更豔”。

殷衢的目光在殷明鸾不堪一握的腰上停留了一下,然後垂眼,看着手中茶葉浮浮沉沉。

殷明鸾坐下後,開始說起了許紹良那回事。

“皇兄,夜裏我不好細講,但是那許紹良對我糾纏不休,我很是煩惱。”

殷衢手一頓,茶盞磕出一聲不輕不重的聲響,殷衢聲音冷冷:“糾纏你?”

殷明鸾沒有聽出殷衢言語中的冷意,她接着說道:“我已經教訓了他,只是,在他手中落下了一個把柄。”

殷衢的語氣中似乎帶着贊賞,問道:“你是如何教訓他?”

殷明鸾扯着衣服帶子,有些心虛地坦誠:“就是……派人将他推進了水中。”

殷明鸾說完,本以為會聽到殷衢的訓斥,沒有想到,殷衢反應平平,似乎并不覺得她做錯了什麽。

殷明鸾一鼓作氣,接着說道:“但是,我的一塊白玉佩就這樣落在了他手中。”

殷衢聽了,淡淡道:“下次手腳利落些。”

殷明鸾:“……下下下、下次?”

殷衢說道:“這事交給朕,你無須多操心。”

殷明鸾知道殷衢做事妥當,有這樣一個人為她兜底,她沒有不放心的。

只是殷衢除了天下大事,還要抽出空來管她的小麻煩,讓她有些不安。

殷衢似乎看出了她內心所想,說道:“以後遇見麻煩,早告訴朕。”

殷明鸾點頭:“好……好的,謝皇兄。”

講完許紹良這檔子事,殷衢意有所指地問:“從哪邊過來的?”

殷明鸾想說學堂,想說醴泉宮,最終還是慫慫地說了實話:“永和宮。”

殷衢眉尾挑了一下,說道:“你何時和容更衣有了交情?”

殷明鸾說:“就是今天,躲許紹良的時候遇上了,容更衣幫了我一把。”

殷衢想到些什麽,說道:“容更衣這女子,心機頗深,說話百無禁忌,胡言亂語,你與她交往,要留心着。”

殷明鸾點頭。

殷衢看了她一眼,說道:“朕和她,不是宮中傳言的那般關系,那兩夜留宿也是假的,你當然知道。”

殷明鸾瞬間臉變得飛紅。

這樣一本正經地說着這種事。

殷明鸾想,皇兄是把她當什麽都不懂的親妹妹的,可是她終究不是,還生出了這樣許多的奇怪想法。

但是話已經說到這裏了,殷明鸾心中也很想知道,她想,最重要的是容更衣已經拜托了她,而她已經答應了下來。

殷明鸾問道:“正是因為這樣,容更衣很驚慌,她托我問皇兄一句,皇兄心中可否有人?”

殷衢擱在漆幾上的胳膊一動,帶動茶盞一翻,茶水沾濕了他的袖子。

殷明鸾在茶盞翻倒前問道:“是鄭貴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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