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詠絮才 你不一樣

殷衢不動聲色地扶起了茶盞, 重複了一遍:“鄭貴妃?”

殷明鸾有些瑟縮,但是仍舊堅持地問道:“是她嗎?”

殷衢淡淡道:“是明鸾想知道,還是容更衣想知道?”

這是殷衢第二次沒有喊她的封號, 而是喊她的閨名。

殷明鸾聽見殷衢就這樣喊她的名字,莫名地感到有些激靈,手背上似乎都起了小疙瘩。

她心慌慌地說:“是容更衣托我來問皇兄的。”

殷衢不知是該氣還是該笑:“他人在朕這裏打探消息, 都會拐幾個彎, 你這樣大咧咧地問皇帝的私事,是覺得朕不會對你生氣嗎?”

殷明鸾擡眼,眸中似乎含着霧:“那……皇兄會怪罪我嗎?”

殷衢看進了她的眼眸中, 呼吸一緩, 忽然間沒有了言語。

殷明鸾不明所以,只看出了殷衢似乎有些走神,她問道:“皇兄?”

殷衢站了起來,說道:“你回去吧。”

聽到殷衢避開回答這個問題,并且要趕她走, 殷明鸾開始覺得有些委屈。

但是殷衢已經邁步走了出去。

***

許紹良從宮中出來,他用手指頭勾着白玉佩上系的穗子,心中回想殷明鸾的相貌, 心中火熱。

美人生氣時, 顏色格外殊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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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紹良心中得意, 和幾個交好的混子去吃了一回酒,帶着六分醉意, 回到了許府。

等他回府時,突然被小厮告知,一向忙得腳不沾地的父親許晖要見他。

許紹良的酒一下子就醒了。

他匆匆喝上一碗丫頭遞過來的醒酒湯,換了一身酒氣的衣裳, 去了許晖書房。

許晖呵斥道:“孽子。”

許晖近來因為魏叢一事,本就不安,可許邵良卻不斷給他惹事,暴跳如雷的許晖叫下人打許紹良五十板子,還是許夫人跪下抱着許紹良哭,才把許紹良從棍杖救了下來。

當夜許紹良高燒不已。

許紹良在床上躺了兩天,夢中都是殷明鸾的影子。

許晖自打了許紹良之後,見許紹良昏迷不醒十分後悔,每日過來瞧一眼許紹良,必要長嘆一聲。

每每這個時候,許夫人就要哭訴:“若不是你,良兒怎會如此?良兒愛玩,就由着他好了,什麽是我們許府供不起的。你偏要拘着他,連一條命都要拘沒了。”

許晖便道:“罷罷罷,他若好起來,我什麽都由你們。”

兩天後,許紹良醒來,看見許夫人坐在旁邊垂淚。他張了張嘴,許夫人欣喜若狂:“兒啊,你快好起來,不管是要什麽,娘都給你要來。”

許紹良被扶了起來,喝了一口水,潤了潤喉嚨,聲音嘶啞地說道:“我要殷明鸾嫁進來。”

許夫人一愣。

許夫人在許紹良的哀求下進了宮。

許夫人來是為了給許紹良和殷明鸾說親的,但是許太後沒有答應,也沒有不應。

許夫人不敢多問,滿頭霧水地出了宮。

許太後在許夫人走後,若有所思地撚起手中的佛珠串子。張嬷嬷問道:“太後有什麽打算?”

許太後卻說起了和許紹良不相關的另一件事。

“前兒個,靈覺寺的靜虛師太說,皇帝派人悄悄去找了李氏?”

張嬷嬷說:“是有這回事。”

許太後閉上眼,數了幾顆佛珠,念了幾句阿彌陀佛,道:“長樂公主在宮中,終究是個隐患。若是因為她,讓皇帝想要追究當年之事,終究不好,不如趁早嫁了出去,”

張嬷嬷道:“太後想要答應許夫人。”

許太後冷笑:“她招惹良兒,這又是一個不應該。哀家心中有一個人選,永寧侯如何?”

張嬷嬷心中一驚,永寧侯府和許家有着千絲萬縷的牽扯。

許太後想要将殷明鸾嫁給陳平,最關鍵的一點是,陳平克妻。

這裏面大概有許多隐情,或許是陳平性格暴戾,或許是陳平家中姬妾厲害。

許氏女死後,陳平續弦了一個妻子,後來這妻子也不明不白地死了。

張嬷嬷沉吟道:“難道太後是想……”

***

宮中的耳報神們聽說了許紹良挨打的事,趕過來告訴了殷明鸾。檀冬聽了拍着巴掌笑:“惡有惡報。”

殷明鸾小聲說:“噓,莫要讓旁人聽到了。”

殷明鸾以為這就是那日去乾清宮一趟的驚喜,沒有想到,殷衢送給她的“驚喜”不止一件。

鄭貴妃突然拜訪醴泉宮。

殷明鸾将鄭貴妃迎了進來:“貴妃娘娘今日怎麽得空過來?”

自從那日殷明鸾幫助鄭貴妃兄妹見面後,鄭貴妃對殷明鸾從心底裏開始親近。

鄭貴妃說道:“叫什麽貴妃娘娘,顯得生分,我癡長你幾歲,往後叫我一聲鄭姐姐,我便應。”

殷明鸾笑道:“鄭姐姐說得有理。”

兩人相對坐下,鄭貴妃提到了那日花宴的事,她說道:“你知道我為何憎恨許氏嗎?”

殷明鸾從來沒有覺得這是一個問題,後宮中皇後貴妃不和,不是古往今來常見的事嗎?

鄭貴妃看到殷明鸾有些疑惑的表情,笑着搖了搖頭:“不,我不是為了争寵。”

鄭貴妃絮絮開始講述一個故事。

還是世宗在世時候,鄭家嫡女鄭月宜待字閨中,與林将軍長子林斐定親。

當年,許晖在世宗一朝龍争虎鬥之時,林家站錯了隊,後來,許晖大權在握,設計讓林氏一族死在戰場,林斐雖幸免,卻因為捏造的叛逃之罪流放。

鄭貴妃回憶起兩年前,她登上角樓,看着一身囚衣,發絲雜亂的林家大公子失意離開的背影,不覺已經淚流滿面。

殷明鸾為鄭貴妃遞上了絹帕,輕聲問道:“鄭姐姐是因為這件事才進宮的?”

鄭貴妃收了淚,臉上帶着寒梅傲雪一般的鎮定。

殷明鸾嘆了一口氣,心道可憐天下有情人。

只是她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

皇帝深愛的貴妃,心中竟然另有他人!

這心上人還來向皇帝的妹妹剖析真心。

殷明鸾忽然覺得,和鄭貴妃太過親密似乎也不是一個好主意。聽了這個秘密之後,她該怎麽面對殷衢?

殷明鸾不敢想象,廣有四海予取予奪的皇兄,竟然會讓她生出同情之意。

鄭貴妃觀察了殷明鸾的表情,忍不住開口道:“公主,你想岔了。”

殷明鸾:“啊?”

鄭貴妃說道:“陛下一直都知道的。”

殷明鸾更加震驚:“啊?”

皇兄,是我小看你了。

鄭貴妃只能掰開了說,她咬了咬唇,說道:“陛下與我,從未同房。”

殷明鸾立刻站了起來,尴尬得手足無措,她不知道突然間想到了什麽,忙道:“這也不關我的事。”

鄭貴妃接着說:“陛下和我,除了想要掰倒許氏的目的一致之外,再無其他糾葛。”

這次,鄭貴妃的話說得夠明白了,就連思緒容易亂飄的殷明鸾也不能想到別的地方去。

殷明鸾握住鄭貴妃的手,說道:“鄭姐姐,你和林大公子一定有重聚的那一天的。”

鄭貴妃笑着搖了搖頭:“一入宮門深似海,談何容易。”

殷明鸾誠摯地說:“一定會有那一天的。”

鄭貴妃和殷明鸾随意說了會兒話,長日消磨得飛快,到了晚上用膳的時候,殷明鸾留她,鄭貴妃卻一直請辭。

殷明鸾回想了一下今天鄭貴妃突如其來的拜訪,和她談了許多東西,但是細細想來,只有林大公子那一件事最為要緊。

簡直讓人誤以為她是特意來說這件事兒的。

殷明鸾電光火石之間突然想到了,早些時候她問過殷衢,是否她的心上人是鄭貴妃。

好巧不巧,接着鄭貴妃就來了,說了自己不能與外人道的往事,然後告訴殷明鸾,殷衢對她鄭貴妃沒有興趣。

殷明鸾想到這一點後,連筷子都要拿不穩了。

這是皇兄的示意嗎?

晚飯過後,殷衢過來了。

一進門,他就靠在榻上坐了,眼神似乎有克制,又隐約有深意:“你放心。”

殷明鸾的臉上一瞬間飛上了紅霞,她本來是和殷衢坐在同一張羅漢床上的,這時候走了下來,背對着殷衢,說道:“這不關我的事。”

殷衢說道:“明鸾,轉過身來。”

殷明鸾裝作聽不見。

殷衢再次說道:“明鸾。”

皇兄積威,殷明鸾不敢不聽從命令,有些慫慫地轉過身來。

殷衢手指上挂着什麽東西,在指頭上繞了兩圈,然後向殷明鸾一抛。殷明鸾接着了,看見是一塊白玉佩。

正是她落在許紹良手上的那塊白玉佩。

殷衢說道:“朕說了,你放心,這件事朕會為你辦妥的。”

殷明鸾大喘一口氣,然後輕松笑道:“原來是這件事……我對皇兄自然是沒有不放心的。”

殷衢眼中有幽幽的火簇,他說道:“不光是這件事,其他事情亦是如此。”

殷明鸾沒有聽出殷衢的言外之意,只說:“是,皇兄!”

殷衢看着殷明鸾一派天真的模樣,煩躁地轉了轉手上的羊脂玉扳指。

她什麽都不知道。

“皇兄”這二字,成了他們的牽連,亦成了他們的枷鎖。

殷明鸾瑩白的肌膚在燭火下幾乎發着光,她挽着略微松垮的發髻,殷衢第一次生出了想要觸碰,想要掠奪的欲.望。

但他是“皇兄”,不能有絲毫逾越。

殷明鸾将玉佩收到懷裏,擡眼看見了殷衢眸中搖曳的光,她略微歪了頭,問道:“皇兄?”

殷衢別開了眼,說道:“那日你在宮外,是怎麽稱呼朕的?”

殷明鸾張了張嘴,聲音如同蚊蚋,她低下了頭,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頸:“阿傩哥哥。”

殷衢坐在榻上,握緊了手,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有些膈人。

殷明鸾覺得臉上熱熱的,為了不讓殷衢看出端倪,連忙扯出了話來講:“阿傩哥哥是如何得到這塊玉佩的?”

殷衢也收回了眼,笑道:“不過是一個依仗老子的小兒罷了。”

他從榻上走了下來,囑咐道:“往後有什麽事,直接來找朕,明白了嗎?”

殷明鸾點點頭:“明白了。”

許紹良一事已了,這之後殷明鸾再也沒有在宮中見到他,這件事暫且放下,殷明鸾又開始有了一件新的憂心事。

天漸漸熱起來,殷明鸾知道今年黃河大汛的時候,殷衢會東巡,在前世的那個時候,她留在宮中被許太後揭穿了身份,打發去嫁給了裴元白。

這次,她不會嫁給裴元白,但是身份的這件事一直在她心裏懸着,找不到解決之法。

或許,這一次沒有裴元白,許太後也許會故技重施,随便打發個人讓她嫁了去。

殷明鸾思來想去,暫時沒有個思路,這是玉秋走了進來,說道:“公主,安國公府蕭家姐妹給您下了帖子。”

殷明鸾接過請帖,草草掃過一眼,問道:“有誰要去?”

玉秋說道:“幾位和蕭家姐妹交好的公主,還有世家小姐們,另外還設了筵席款待一些名門子弟和才子,熱鬧極了。”

提到這才子,殷明鸾心中有個模糊的主意,但是她又太過躊躇,有些懸而不決。

殷明鸾将這請帖放在漆幾上,她坐在羅漢床上,有些出神,正好殷衢轉到了醴泉宮,

他見殷明鸾沒有發覺他過來了,也不在意,揮手打發想要提醒的玉秋檀冬出去,往羅漢床另一旁坐下了,拿起請帖一看:“安國公府。”

殷明鸾被突然在耳邊響起的聲音吓了一跳,肩膀瑟縮了一下,殷衢眯眼含笑看她:“膽子這麽小,這麽這樣入神?”

殷明鸾想要行禮,被殷衢按住了肩,她略微笑了笑說道:“安國公府的蕭氏姐妹要我去賞花,我素日來與她們交往不深,不知道該不該去。”

殷衢将帖子接了過來,垂眼一看,這請帖只寫了些客套的邀約之語,看不出什麽端倪。

殷衢沉吟片刻,道:“蕭氏姐妹名滿上京,與她們結交也很好。”

蕭氏是屹立數百年的大族,族中人都喜好文墨,歷代詩人大儒,才子重臣都會間或出現。

蕭氏姐妹中的姐姐蕭松月在如今以上京第一才女的名聲響徹四海。

殷明鸾聽見殷衢這樣說話,顧不得憂慮,心思轉到其他地方,一時間又有些欲言又止,看到殷衢逼問的眼神,她藏不住事地問:“皇兄可曾見過蕭氏姐妹,才情相貌比……宮中諸位娘娘如何?”

殷衢擰着眉頭回想了一下:“相貌記不清楚了,至于說才情,蕭氏百年前倒是有一個貨真價實的才女。”

殷明鸾自然不期待殷衢對蕭氏姐妹有高評價,可是這評價似乎有些太過刻薄。

相貌記不清,就是不值得去記,百年之前的才女貨真價實,那如今的才女難道是浪得虛名?

殷明鸾覺得近些日子,皇兄損人的功力愈發精深。

殷明鸾震驚道:“連蕭氏姐妹在皇兄這裏都得不到半句好話嗎?”

那她豈不是在殷衢眼中蠢鈍如豬?

殷衢似乎看出了殷明鸾所想,輕笑了一聲:“你不一樣。”

殷明鸾沒有琢磨明白這句話,殷衢已經喊着張福山,跨着門檻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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